臘月的風刮得人臉生疼，我站在堂屋門口，看著媒婆王秀蘭一臉堆笑地跨進門檻。

她身后跟著的姑娘低著頭，破舊的棉襖洗得發(fā)白，露出的半張臉蒼白如紙。

"志遠啊，這就是村東頭老徐家的閨女，雅婷。"媒婆的聲音尖利得像冬日的寒風，"人家姑娘老實本分，最適合過日子了。"

父親陳志強在一旁連連點頭，眼中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急切。

姑娘徐雅婷抬起頭，沖我傻笑了一下，那笑容空洞得讓人心慌。

就在所有人都在堂屋里談論彩禮聘金的時候，她悄悄走到我身邊，趁無人注意時，將一顆糖塞進我的手心。

她的指尖在我掌心輕輕劃過，畫了一朵梅花。

那一刻，我感覺到了什么，卻又說不清楚是什么。

01

我叫陳宇軒，今年二十三歲，在縣城的建筑工地做小工。

回到這個偏僻山村已經(jīng)三天了，父親每天都在催我的婚事，仿佛我不結(jié)婚就是天大的罪過。

"你看看隔壁老李家的兒子，比你小兩歲，孩子都會跑了。"父親坐在炕沿上，煙袋鍋子在手里轉(zhuǎn)個不停，"咱家就你一根獨苗，你不結(jié)婚生子，讓我怎么去見你娘？"

母親三年前就去世了，這成了父親最大的心結(jié)。

"爹，我還年輕，不著急。"我低頭扒拉著碗里的小米粥，不敢看父親的眼睛。

"不著急？"父親猛地站起來，煙袋鍋子重重磕在炕沿上，"你在城里混了兩年，連個媳婦都沒找著，還說不著急？"

屋外傳來腳步聲，隨即響起王秀蘭那尖利的嗓音："老陳在家嗎？我給你們帶來好消息了！"

父親立刻換了副笑臉，快步走到門口："王嫂子，快請進，快請進！"

王秀蘭今年五十多歲，在村里做媒婆已經(jīng)十幾年了，成功撮合了不下二十對。她走路帶風，說話像連珠炮，最擅長察言觀色。

"老陳，我昨天跟老徐家談過了，人家同意這門親事。"王秀蘭在椅子上坐下，接過父親遞來的茶水，"雅婷這孩子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但人老實，身體健康，最重要的是能生養(yǎng)。"

我的心一沉。

雅婷，就是村東頭那個總是傻笑的姑娘。

她從小就有些不正常，說話含糊不清，走路也有些搖擺，村里人都知道她腦子有問題。但她長得不難看，身材也勻稱，只是那雙眼睛總是空洞洞的，讓人看了心里發(fā)慌。

"王嫂子，這事......"我想要開口拒絕。

"宇軒，你聽我說。"王秀蘭打斷了我，"老徐家開的條件很優(yōu)厚，彩禮只要八千塊錢，還倒貼一頭母豬。這樣的好事上哪找去？"

父親的眼睛亮了："真的？"

"我王秀蘭做媒這么多年，什么時候說過假話？"王秀蘭拍著胸脯保證，"老徐家就這么一個閨女，雖然腦子有點毛病，但心眼好，絕對不會給你們家惹麻煩。"

父親看著我，眼中滿含期待："宇軒，你覺得呢？"

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父親這些年為了我操碎了心，母親去世后更是一夜白了頭。如果我再不結(jié)婚，他恐怕真的要急出病來。

"那...那就見見吧。"我勉強點了點頭。

王秀蘭立刻喜上眉梢："好，那我這就去叫老徐家的人過來。"

看著王秀蘭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我心里五味雜陳。

娶一個傻女人，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02

第二天上午，王秀蘭果然帶著老徐家的人來了。

徐志剛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皮膚黝黑，背有些駝，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十幾歲。他身后跟著妻子林淑芳和女兒雅婷。

林淑芳是個瘦小的女人，說話聲音很輕，總是低著頭，給人一種膽怯的感覺。

而雅婷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棉襖，頭發(fā)用橡皮筋扎成馬尾，臉上掛著那種讓人不安的傻笑。

"老陳，這就是我閨女雅婷。"徐志剛推了推女兒，"雅婷，叫叔叔。"

雅婷沖著父親傻笑了一下，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叔...叔叔好。"

父親滿臉笑容："好，好，雅婷真是個好孩子。"

我站在一旁，心情復雜。

雅婷看起來比我想象中要正常一些，至少會叫人，也知道基本的禮貌。但她那雙眼睛依然空洞，笑容依然讓人感到不自然。

"來來來，都坐下說話。"父親招呼著大家坐下，"淑芳，你們家雅婷多大了？"

林淑芳小聲回答："二十一了。"

"正好，我家宇軒二十三，年齡般配。"父親點點頭，然后看向我，"宇軒，你也坐下，跟雅婷聊聊。"

我硬著頭皮坐在雅婷對面，嘗試著跟她交流："雅婷，你...你平時都做些什么？"

雅婷歪著頭看我，那種傻笑又出現(xiàn)了："我...我會做飯，會洗衣服，還會...會喂雞。"

她的聲音有些含糊，但比我想象中清楚多了。

"那很好。"我勉強笑了笑。

這時，王秀蘭開口了："宇軒，你們年輕人到院子里走走，聊聊天，我們幾個老的在這里商量商量具體的事情。"

我和雅婷走出堂屋，來到小院里。

臘月的陽光很淡，照在身上沒什么溫度。院子里的梅花樹已經(jīng)冒出了花骨朵，再過些日子就該開了。

雅婷走到梅花樹下，伸手輕撫著樹枝上的花骨朵，動作出奇的輕柔。

"梅花...很香。"她轉(zhuǎn)頭對我說。

"現(xiàn)在還沒開呢，哪來的香味？"我有些詫異。

雅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認真地說："我能聞到，很淡很淡的香味，像...像糖一樣甜。"

我走到她身邊，仔細聞了聞，什么都沒聞到。

但雅婷的話讓我有些意外，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怎么會說出這樣詩意的話？

"你喜歡梅花？"我問。

雅婷用力點頭："喜歡，梅花不怕冷，很堅強。"

她的話讓我心中一動。

也許這個姑娘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屋內(nèi)傳來大人們談論的聲音，似乎在商量彩禮和婚期的事情。

雅婷突然走到我面前，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水果糖，偷偷塞進我的手心。

"給你的。"她小聲說，然后用手指在我的掌心輕輕劃了劃。

我低頭看去，她畫的是一朵梅花。

五片花瓣，簡單的線條，但畫得很認真。

這一刻，我看著她的眼睛，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并不完全空洞，而是有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東西在閃爍。

03

婚事就這樣定下了。

父親和徐志剛商量好，正月十五辦酒席，臘月二十八過彩禮。

這幾天村里人都在議論這門親事，有人說我娶了個傻媳婦是福氣，也有人暗地里說三道四。

"宇軒這孩子也是造孽，年紀輕輕就要娶個傻子。"

"話不能這么說，雅婷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但人老實，不會惹是生非。"

"老實有什么用？生出來的孩子萬一也是傻子怎么辦？"

這些閑言碎語傳到我耳朵里，讓我心情更加沉重。

我開始頻繁地去村東頭，名義上是去看望未婚妻，實際上是想更多地了解雅婷。

徐家的院子比我家還要破敗，房子是八十年代蓋的土坯房，墻皮剝落得厲害。院子里養(yǎng)著幾只雞，還有一頭母豬，就是徐志剛說要陪嫁的那頭。

每次去，雅婷都會很開心，雖然她的笑容依然有些傻，但我能感覺到她是真的高興。

"你來了。"她會這樣迎接我，然后拉著我的手到處看。

她會指著院子里的雞說："這只雞最懶，總是不下蛋。"

她會指著母豬說："它要生小豬了，肚子越來越大。"

她還會帶我到后山上采野菜，雖然是冬天，但她總能找到一些野韭菜或者薺菜。

"城里人吃不到這些。"她一邊采野菜一邊說，"這些菜很香，比買的菜好吃。"

我漸漸發(fā)現(xiàn)，雅婷雖然說話有些含糊，思維有些遲緩，但她對生活的感知卻很敏銳。她知道哪里的野菜最嫩，知道什么時候母豬要下崽，知道天氣什么時候會變。

最讓我意外的是，她會寫字。

那天我在她家吃飯，看到桌子上有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梅花開了，春天就來了。"

"這是你寫的？"我拿起紙問她。

雅婷點點頭，有些羞澀："我...我認識一些字，娘教我的。"

林淑芳在一旁解釋："雅婷小時候上過兩年學，后來因為跟不上才退學的。但她很用功，我有空就教她寫字。"

我看著紙上那些歪斜的字跡，心中涌起一陣說不清的情緒。

一個被所有人認為是傻子的姑娘，竟然會寫詩一樣的句子。

那天離開徐家的時候，雅婷又塞給我一顆糖，這次她在我掌心畫的是一只小鳥。

"小鳥要飛走了。"她看著我說，"但它還會回來的。"

我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只是感覺她的眼神有些憂傷。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雅婷的話。

也許她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簡單？

也許她的"傻"只是一種偽裝？

但這種想法一冒出來，我就覺得自己想多了。

一個真正聰明的人，怎么可能偽裝成傻子這么多年？

而且，這樣做又有什么好處呢？

04

臘月二十八這天，我和父親帶著彩禮去了徐家。

八千塊錢現(xiàn)金，一對金戒指，兩身新衣服，還有一些煙酒糖茶。

徐家也準備得很隆重，殺了一只雞，做了滿滿一桌子菜。

村里的媒婆王秀蘭作為見證人也來了，她一進門就開始說吉利話："今天是個好日子，天清氣朗，正適合過彩禮。老徐啊，你家要發(fā)財了！"

徐志剛笑得合不攏嘴，連連敬酒。

林淑芳一直在廚房忙碌，雅婷幫著端菜上桌。

我注意到雅婷今天穿了件新衣服，粉紅色的毛衣，讓她看起來比平時精神多了。她還特意梳了頭發(fā)，扎了個馬尾辮，看上去很清秀。

"來來來，一家人了，不要客氣。"徐志剛舉起酒杯，"宇軒，以后雅婷就交給你了，她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但心眼好，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

我端起酒杯："叔叔，您放心，我會好好對待雅婷的。"

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有些假。

但看到雅婷眼中的光芒，我又覺得也許這個承諾并不那么難以履行。

酒過三巡，王秀蘭提議讓我和雅婷到房間里談談話，為即將到來的婚姻生活做準備。

雅婷的房間很簡陋，一張木床，一個破舊的衣柜，墻上貼著一些花花綠綠的畫片。

"這些是什么？"我指著墻上的畫片問。

"花。"雅婷走到墻邊，指著其中一張說，"這是梅花，這是桃花，這是菊花。"

我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些畫片都是她自己畫的，雖然技法稚嫩，但線條流暢，色彩搭配也很協(xié)調(diào)。

"你畫的？"

雅婷點點頭，有些害羞："我喜歡畫花，花很美。"

她走到床邊，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個小本子，遞給我："這是我畫的，你看看。"

我翻開本子，里面畫滿了各種花朵，還有小鳥、蝴蝶、樹木。每一幅畫都很用心，雖然不夠?qū)I(yè)，但充滿了童真和美感。

最后一頁畫的是一朵盛開的梅花，旁邊用歪斜的字體寫著："等你回來。"

"這是什么意思？"我指著那行字問。

雅婷看了看我，然后低下頭："我...我不知道。"

但我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她知道，只是不愿意說。

這時，外面?zhèn)鱽砀赣H的聲音："宇軒，該回去了！"

我合上本子，遞還給雅婷："畫得很好。"

雅婷接過本子，突然抬頭看著我："你會對我好嗎？"

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滿了期待和忐忑，就像一個正常的姑娘在詢問自己的未來一樣。

"我...我會的。"我聽到自己這樣回答。

雅婷笑了，那是我見過的她最自然的笑容。

離開的時候，她照例給我一顆糖，這次在我掌心畫的是一顆心。

"這是什么意思？"我問。

"心。"她說，"我的心。"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也許雅婷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簡單。

也許她的內(nèi)心比任何人都要復雜和深刻。

05

正月十五的婚禮如期舉行。

雖然是個農(nóng)村婚禮，但父親還是盡力辦得體面一些。請了村里的鑼鼓隊，擺了十桌酒席，還放了鞭炮。

雅婷穿著一身紅色的婚紗，是我專門到縣城買的。她化了淡妝，頭發(fā)盤成了發(fā)髻，看起來美麗動人。

"新娘子真漂亮！"來參加婚禮的村民們紛紛夸贊。

"宇軒有福氣，娶了這么水靈的媳婦。"

"雅婷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但長得真不賴。"

在眾人的祝福聲中，我們完成了拜堂儀式。

當雅婷被送入洞房后，我坐在院子里陪客人喝酒，心情卻很復雜。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一個已婚男人了，而我的妻子是一個被所有人認為有智力問題的姑娘。

酒席散去后，我怯生生地走進洞房。

雅婷坐在床沿上，已經(jīng)換下了婚紗，穿著一件紅色的毛衣。她看到我進來，臉紅了一下，然后低下頭。

"雅婷......"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遞給我："給你的。"

我接過糖，她的手指又在我掌心劃了劃，這次畫的是兩個人手牽手的圖案。

"這是我們。"她小聲說。

我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心中涌起一陣暖流。

也許，這樣的婚姻生活也不會太壞？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開始了夫妻生活。

雅婷是個很好的妻子，雖然動作有些笨拙，但她很努力地學習做各種家務。她會早早起床給我做飯，會把衣服洗得干干凈凈，會把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

最讓我意外的是，她的廚藝很好。她做的菜雖然簡單，但味道很香，比我自己做的強多了。

"你是怎么學會做菜的？"我問她。

"看娘做，然后自己試。"她一邊炒菜一邊回答，"失敗了就再試，試多了就會了。"

這樣的回答讓我刮目相看。

一個智力有問題的人，能夠通過觀察和練習掌握復雜的技能嗎？

我開始更仔細地觀察雅婷的日常行為。

我發(fā)現(xiàn)她其實很聰明，只是表達能力有問題。她能夠記住很多細節(jié)，能夠舉一反三，甚至能夠察言觀色。

比如，她知道我不喜歡吃辣椒，所以做菜的時候從來不放辣椒。

她知道我喜歡喝茶，所以每天都會給我泡一壺熱茶。

她還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待著，所以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擾我。

這些細微的體貼讓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被所有人認為是傻子的姑娘。

一個真正的傻子，能夠如此敏銳地感知他人的情緒和需求嗎？

06

春天來了，院子里的梅花終于開了。

雅婷每天都會在梅花樹下站很久，有時候一站就是半個小時。

"你在看什么？"我問她。

"花開了。"她說，"很美。"

"你不是早就知道它們會開嗎？"

雅婷轉(zhuǎn)頭看著我，眼中有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深邃："知道和看到是不一樣的。"

這句話讓我震驚。

一個智力有問題的人，能夠說出如此哲理性的話嗎？

我開始懷疑，雅婷真的有智力問題嗎？

那天晚上，我偷偷觀察雅婷。

她以為我睡著了，悄悄起床，走到窗邊，拿出那個小本子開始畫畫。

借著月光，我看到她畫得很專注，線條流暢，一點也不像智力有問題的樣子。

她畫完后，又拿出一張紙開始寫字。

我悄悄走過去，看到她寫的是一首詩：

"梅花開在雪中央，

不怕寒風不怕霜。

待到春暖花開時，

滿園香氣飄四方。"

雖然字跡歪斜，但詩寫得很好，韻律工整，意境深遠。

這絕對不是一個智力有問題的人能夠?qū)懗鰜淼摹?/p>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雅婷立刻緊張地收起紙筆，轉(zhuǎn)身看著我。

"你沒睡？"她有些慌亂。

"起來上廁所。"我裝作什么都沒看到。

但從那天起，我開始更加仔細地觀察雅婷的一舉一動。

我發(fā)現(xiàn)她會偷偷看書，是一本《唐詩三百首》，藏在床底下。

我發(fā)現(xiàn)她能夠準確地計算家里的開支，甚至比我算得還清楚。

我發(fā)現(xiàn)她對天氣變化的預測準確率極高，經(jīng)常能夠提前知道什么時候下雨。

這一切都讓我確信，雅婷絕對不是一個真正的傻子。

但她為什么要裝傻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直到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我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