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聚會，就由你大哥大嫂全權(quán)贊助！”

婆婆張翠花一句話，像炸雷般在客廳炸響。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林晚晴和高斌身上。

高斌的臉瞬間沒了血色，嘴唇哆嗦著：“媽，這……這不是一筆小錢……”

“怎么？你現(xiàn)在出息了，就不認你媽了？”張翠花眼圈一紅，當著四十多個親戚的面，開始抹眼淚，“我真是命苦啊……”

林晚晴看著眼前這出鬧劇，看著丈夫被逼得滿頭大汗，最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點頭答應。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

在丈夫說出“我們出”的那一刻，她清楚地聽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

01

林晚晴是在一個周六的早晨，接到婆婆張翠花電話的。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廚房里正燉著的排骨湯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香氣混雜著窗外初夏清晨的微風，本該是一個愜意的周末開端。

“晚晴啊，你和高斌這個周末有空吧？下午都到我這邊來，家里人都在，商量個事兒?！睆埓浠ǖ穆曇艉榱烈琅f，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熟稔。

林晚晴把手機開了免提，一邊用湯勺撇去浮沫，一邊應道：“媽，什么事啊這么隆重，還要開家庭會議？”

“好事，天大的好事！”電話那頭的背景音很嘈雜，能聽到侄子侄女的打鬧聲，還有幾個嫂子弟媳聊天的聲音，“來了就知道了，記得早點過來啊?！?/p>

說完，不等林晚晴再問，電話就掛斷了。

林晚晴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撇了撇嘴。在婆家，“家庭會議”通常意味著兩件事：要么是誰家又有需要大家“幫襯”的難處了，要么就是婆婆又有了什么需要大家“擁護”的新想法。

無論是哪一種，最后往往都繞不開一個“錢”字。

她和高斌結(jié)婚八年，從一無所有，到在這個一線城市里扎下根，買了房，買了車，有了個可愛的女兒。在外人看來，它們是高家最有出息的一房。

可只有林晚晴自己知道，這份“有出息”背后，她付出了多少，又承擔了多少。

高斌是家里的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高家是個大家族，往上數(shù)兩代都是人丁興旺，盤根錯節(jié)，全靠著張翠花這個大家長維系著表面的和諧。

這份和諧的代價，很多時候，都是林晚晴和高斌來支付的。

記憶的閥門一旦打開，許多被刻意遺忘的片段便爭先恐后地涌了上來。

那還是他們剛結(jié)婚的第二年，高斌的二弟要在老家蓋新房，錢不夠。張翠花也是這樣，一個電話把他們叫回去，當著所有親戚的面，說：“老大最有本事，在外面掙大錢，理應幫襯弟弟一把。”

高斌當時面露難色，他們自己的房貸都壓得喘不過氣。

可林晚晴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姑姑嬸嬸們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

“是啊，長兄如父，高斌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誰家還沒個難處？拉一把就過去了?！?/p>

那些話語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他們夫妻倆包裹得密不透風。最后，高斌咬著牙，點了頭。他們東拼西湊，甚至動用了林晚晴的嫁妝錢，才湊齊了那五萬塊。

錢給了，連張借條都沒有。二弟拿到錢后，喜笑顏開地保證：“哥，嫂子，等我周轉(zhuǎn)開了，馬上就還?！?/p>

這一周轉(zhuǎn)，就是六年。六年里，二弟家孩子都上小學了，他們夫妻倆卻再也沒聽過“還錢”這兩個字。

林晚晴不是沒提過，可每次一提，高斌就一臉為難：“都是一家人，他現(xiàn)在也不容易，催急了傷感情?！?/p>

張翠花更是理直氣壯：“你當嫂子的，怎么這么小家子氣？那點錢還天天掛在嘴上，你弟弟還能賴了你的不成？”

林晚晴便不說話了。她知道，這錢，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從那以后，類似的事情便成了常態(tài)。

小妹要開奶茶店，啟動資金是他們出的；三弟的孩子上私立幼兒園，贊助費是他們交的；甚至是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表侄，考上了大學，張翠花都會打來電話，讓他們“表示表示”。

每一次，林晚晴都像吞了一只蒼蠅。她掙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在職場上拼殺回來的。她可以忍受加班到深夜的疲憊，可以忍受客戶的刁難，卻無法忍受自己辛苦賺來的錢，被這樣理所當然地當成唐僧肉，誰都想來咬一口。

她反抗過，爭吵過。可高斌總是那幾句話：“我媽不容易，養(yǎng)我們兄妹幾個吃了多少苦?！薄岸际怯H戚，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別把關(guān)系搞僵了?！薄板X沒了可以再掙，親情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親情？林晚晴覺得諷刺。她的付出，換來的不是親情，而是變本加厲的索取。

她在這個家里，就像一個外來的“提款機”。只有在需要用錢的時候，大家才會想起她這個“大嫂”。平日里，她融不進那些用方言熱聊的家長里短，也看不慣她們背后的東家長西家短。

她像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鍋里的排骨湯徹底熬好了，奶白色的湯汁翻滾著，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林晚晴關(guān)了火，盛出一碗，放在餐桌上。

她看著窗外，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這個她奮斗了十多年的城市，給了她事業(yè)，給了她一個看似美滿的家?？伤睦锏哪硞€角落，卻始終是空的，冷颼颼地灌著風。

她有一種預感，今天下午的這場“家庭會議”，將是壓垮駱駝的，又一根沉重的稻草。

02

下午兩點，林晚晴和高斌準時出現(xiàn)在婆婆家。

一進門，一股熱浪夾雜著各種食物和人聲的混合氣息就撲面而來。客廳里、陽臺上，烏泱泱地坐了十幾口人，全是高家的近親。

張翠花正坐在沙發(fā)正中央，被一群兒媳、女兒、孫子輩簇擁著，滿面紅光，像個檢閱部隊的太后。

看到他們進來，張翠花立刻招了招手：“哎喲，我的大功臣來了！快過來坐！”

高斌臉上掛著笑，熟稔地和叔伯兄弟們打著招呼，分發(fā)著帶來的香煙。林晚晴則安靜地跟在后面，將買來的水果放進廚房，然后找了個角落的單人沙發(fā)坐下。

她不喜歡這種場合。每個人臉上都掛著過于熱情的笑容，說的每句話似乎都別有深意。

寒暄了一陣后，張翠花清了清嗓子，客廳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今天把大家叫來，是想宣布一件大喜事?！睆埓浠ōh(huán)視一圈，臉上帶著一絲得意的神秘，“咱們高家，要辦一次有史以來最隆重的家族大聚會！”

“聚會？”高斌的妹妹高敏最先開了口，“媽，咱們不是年年都聚嗎？”

“那能一樣嗎？”張翠花白了她一眼，“以前那都是小打小鬧。這次，我要把咱們高家所有沾親帶故的，不管是在外省的，還是在市里的，全都請回來！我算過了，老老少少加起來，差不多有四十口人！”

四十口人！

這個數(shù)字讓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媽，這得花多少錢??？”二弟媳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

張翠花瞪了她一眼，顯然對這種“不大氣”的發(fā)言很不滿。她沒理會二弟媳，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林晚晴和高斌。

“錢的問題，你們不用擔心。”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我和你們大哥大嫂商量過了……”

林晚晴心里咯噔一下，她什么時候商量過了？

“……這次聚會，就由你大哥大嫂全權(quán)贊助！”

這句話像一顆炸雷，在客廳里炸響。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林晚晴和高斌身上。那目光里，有羨慕，有嫉妒，有理所當然，甚至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林晚晴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就沖上了頭頂。她下意識地看向高斌，希望他能說點什么。

高斌的臉上也滿是錯愕，他顯然也沒想到母親會來這么一出。他張了張嘴，艱難地說道：“媽，這……這四十多人的聚會，不是一筆小錢啊。我們……”

“怎么？你現(xiàn)在出息了，就不認你媽了？就不認咱們高家了？”張翠花立刻打斷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這輩子沒別的念想，就想著咱們高家能人丁興旺，團結(jié)和睦?，F(xiàn)在日子好過了，想搞個大聚會，讓大家都高興高興，聯(lián)絡聯(lián)絡感情，你這個當大哥的，難道不應該支持嗎？”

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就這么輕飄飄地扣了下來。

“就是啊，大哥，媽都這把年紀了，就這么點心愿，你可不能讓她老人家寒心啊?！备呙粼谝慌詭颓?。

“是啊是啊，大哥大嫂現(xiàn)在最有本事，多出點力也是應該的。”

周圍的親戚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附和。

林晚晴感覺自己像被一群無形的餓狼包圍了，而她和高斌，就是那塊最肥美的肉。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媽，我們不是不支持。只是這么大的事，您至少應該提前跟我們商量一下。四十多個人，吃住行，樣樣都是開銷，這筆錢不是小數(shù)目，我們也要計劃一下?！?/p>

“計劃？有什么好計劃的？”張翠花不耐煩地擺擺手，“我早就替你們想好了。就在市里那個四海大酒店，我已經(jīng)去問過了，訂兩個大包間，再開十幾間房讓他們住兩天，吃喝玩樂一條龍，多有面子！”

四海大酒店？那是本市有名的五星級酒店。這么一折騰，沒個十萬塊根本下不來。

林晚晴的心徹底沉了下去。這不是商量，這是通知。

她看向高斌，用眼神示意他表態(tài)。

高斌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看看母親，又看看妻子，臉上的表情極為掙扎。他知道這筆錢對他們的小家庭意味著什么，那是他們準備給女兒換學區(qū)房的預備金。

“媽……”高斌的聲音干澀，“要不，咱們換個地方？或者，讓大家也一起分攤一點？”

“分攤？”張翠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高斌！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你這些弟弟妹妹叔叔伯伯嗎？他們?nèi)兆舆^得緊巴巴的，你讓他們分攤？你這不是在打他們的臉，是在打我的臉！”

她說著，眼圈就紅了，開始抹起了眼淚：“我真是命苦啊，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指望他有出息了能光耀門楣，結(jié)果他倒好，眼里只有自己的小家，連親媽和整個家族都不顧了……”

張翠花一哭，整個客廳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凝重。

高斌徹底慌了神，他最怕的就是母親掉眼淚。他手忙腳亂地湊過去，又是遞紙巾又是安慰：“媽，您別哭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你不是那個意思是什么意思？”張翠花不依不饒。

高斌被逼得滿頭大汗，回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林晚晴，最終，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咬牙，說道：“好！好！媽，您別哭了，我出！這筆錢，我們出！”

在他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林晚晴清楚地聽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碎了。

03

那場所謂的“家庭會議”，最終在張翠花的破涕為笑和眾親戚的歡呼雀躍中結(jié)束。

林晚晴和高斌成了當之無愧的焦點，被各種贊美和奉承包圍著。

“還是大哥大嫂有魄力！”

“以后我們可都跟著大哥享福了！”

林晚晴看著那些虛偽的笑臉，只覺得一陣反胃。她沒有說話，只是在眾人散去后，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包，走出了那個讓她窒息的屋子。

高斌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著追了出來。

“晚晴，晚晴你等等我！”

林晚晴沒有停步，徑直走到停車場，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高斌也跟著上了車，他看著妻子冰冷的側(cè)臉，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晚晴，你別生氣。我媽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好面子，當時那種情況，我要是再不答應，她肯定下不來臺?！?/p>

林晚晴發(fā)動了車子，目視前方，聲音冷得像冰：“所以，為了她的面子，為了她能下得來臺，我們就要拿出十萬塊，去為她那些所謂的‘家族榮耀’買單？”

“不……不是的……”高斌急忙辯解，“錢的事情我們可以再想辦法，大不了我多接點私活。但是媽那邊，我真的不能讓她當著那么多親戚的面難堪?！?/p>

“高斌，”林晚晴打斷他，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的顫抖，“這不是第一次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每一次‘不能讓她難堪’，換來的就是我的難堪？你的每一次‘顧全大局’，犧牲的都是我們這個小家的利益？”

高斌沉默了。他無言以對。

林晚晴轉(zhuǎn)過頭，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一字一句地問道：“在你心里，我和女兒，我們這個家，到底排在第幾位？”

這個問題，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進了高斌的心里。

他想說“當然是第一位”，可他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在剛才那種情況下，他再一次選擇了妥協(xié)，再一次把自己的母親和家族，排在了妻子的前面。

車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回到家，女兒正在客廳里看動畫片，看到他們回來，歡快地撲了過來。

晚晴抱起女兒，臉上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心中的寒意卻絲毫未減。

她想起八年前，她不顧父母的反對，遠嫁給這個鳳凰男。她看重的，是他身上的那股拼勁，和他表現(xiàn)出來的老實、孝順。

她以為，一個孝順的男人，也一定會是一個有擔當、愛護妻兒的好丈夫。

可她錯了。

有一種孝順，是愚孝。有一種老實，是懦弱。

高斌對他的原生家庭，有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責任感。他像是背著一個巨大的殼，殼里裝著他所有的家人。他以為這是擔當，卻沒發(fā)現(xiàn)，這個殼也把他和自己的小家庭隔絕開來。

林晚晴想起他們剛買這套房子的時候，為了湊首付，她賣掉了母親留給她的一件嫁妝首飾。那時候，高斌握著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說：“老婆，委屈你了。我發(fā)誓，以后一定讓你和孩子過上好日子，再也不讓你受委屈。”

誓言猶在耳邊，可現(xiàn)實卻一次又一次地打著她的臉。

這些年，她就像一個在鋼絲上行走的人，一邊要努力維持著事業(yè)的平衡，一邊要小心翼翼地維系著這個看似美滿的家庭。

她累了。

真的累了。

晚上，高斌洗完澡，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

林晚晴背對著他躺著，沒有睡著。

高斌從背后輕輕地抱住她，聲音里帶著討好：“老婆，別生氣了，好不好？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保證不動我們給女兒存的錢?！?/p>

林晚晴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高斌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委屈。但那是我媽，我能怎么辦？她養(yǎng)我這么大不容易，我總不能真的跟她撕破臉吧？”

又是這套說辭。

林晚晴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時她剛懷孕的時候，孕吐反應特別嚴重，吃什么吐什么。有一次，她特別想吃老家的一種酸梅。高斌跑遍了全城的超市都找不到。

后來，他托一個老鄉(xiāng)，費了很大勁才從老家?guī)Щ貋硪恍“?/p>

那天晚上，他把酸梅遞到她嘴邊，看著她滿足地吃下去，眼睛里滿是心疼和愛意。

那時候的愛，是真實的。

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份愛，被無休止的家庭瑣事和金錢紛爭，消磨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面目全非。

她曾經(jīng)以為，只要她足夠努力，足夠包容，就能守住這份愛，守住這個家。

但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的。有些鴻溝，是你永遠也無法跨越的。

她和高斌之間，隔著的，是整個高氏家族。

04

接下來的幾天，家里籠罩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之中。

高斌變得異常殷勤。他開始主動做家務，接送女兒上下學，甚至破天荒地給林晚晴買了一束她最喜歡的香檳玫瑰。

他想用這種方式來彌補，來求得妻子的原諒。

林晚晴沒有拒絕，也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熱情。她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吃飯、睡覺。

她的心里，正在醞釀著一個瘋狂的計劃。

這個計劃，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包括她最好的閨蜜。這是她留給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退路。

她開始不動聲色地整理自己的東西。

她把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存款、理財產(chǎn)品、基金股票，全都梳理了一遍，做成了一張詳細的表格。

她找出自己的護照、身份證、戶口本、畢業(yè)證，以及各種資格證書，分門別類地放在一個文件袋里。

她甚至開始在網(wǎng)上瀏覽一些海外移民中介的網(wǎng)站，仔細研究著不同國家的移民政策和申請條件。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留痕跡。

高斌對此一無所知。他以為妻子的冷淡只是暫時的，過段時間氣消了，一切就又能回到從前。

他甚至還在興致勃勃地和母親討論著家族聚會的細節(jié)。

“媽，酒店那邊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他們說可以給我們一個優(yōu)惠套餐。”

“菜品一定要選最好的，不能讓人覺得我們小氣。”

“還有我三叔公，他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到時候要派個車專門去接?！?/p>

他每天都會在電話里和張翠花聊上很久，事無巨細地安排著一切，仿佛這是一項多么光榮而偉大的工程。

林晚晴偶爾聽到一兩句，心里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她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原生家庭而忙得團團轉(zhuǎn)的男人，感覺是那么的陌生。

這個周末，高斌的一個大學同學從外地過來，約他晚上一起吃飯。

“晚晴，你跟我一起去吧？正好也見見老同學。”高斌在出門前邀請道。

“不去了，我晚上還要加個班，你們玩得開心點。”林晚晴平靜地拒絕了。

高斌沒有多想，叮囑她早點回家，便匆匆出了門。

他走后，林晚晴立刻走進書房，打開了電腦。

她預約了一個移民中介的線上咨詢。

視頻接通，對面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十分專業(yè)的中年男人。

“林女士，您好。根據(jù)您之前填寫的資料，您的學歷、工作經(jīng)驗和資產(chǎn)狀況，都非常符合加拿大的技術(shù)移民和投資移民的申請條件?！?/p>

林晚晴點點頭，問道：“我想知道，如果我現(xiàn)在開始辦理，最快需要多久？”

“如果您選擇加急通道，并且材料準備齊全的話，最快半年到一年時間，就可以拿到楓葉卡?！?/p>

半年到一年……

林晚晴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林女士，您還有什么顧慮嗎？”中介看她沒有說話，繼續(xù)說道，“其實以您的條件，通過率是非常高的。唯一的難點可能在于，投資移民需要一筆不小的資金，并且需要解釋資金的合法來源?！?/p>

“資金不是問題。”林晚晴打斷他，“我名下有一套房產(chǎn)，如果我把它抵押出去，獲得的貸款，足夠嗎？”

中介的眼睛亮了一下：“當然足夠！如果能有房產(chǎn)作為抵押，您的資產(chǎn)證明會非常有力，審批過程也會順利很多?！?/p>

“好?！绷滞砬缟钗豢跉?，像是下定了最后的決心，“那就這么辦。你把需要準備的材料清單發(fā)給我，我會盡快準備好?！?/p>

掛斷視頻，林晚晴靠在椅子上，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像一片璀璨的星河。

她知道，自己正在走一步險棋。

一旦邁出這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她會失去這個家，失去這段維系了八年的婚姻。高斌會恨她，她的女兒或許將來也無法理解她。

可是，她別無選擇。

與其在這個令人窒息的泥潭里慢慢沉淪，直到被完全吞噬，不如放手一搏，為自己和女兒，去搏一個全新的、未知的未來。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流。

她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05

家族聚會的日子，定在了一個月后。

這一個月里，高斌忙得腳不沾地，臉上卻始終洋溢著一種亢奮的光芒。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在聚會上，自己作為家族的“功臣”，接受眾人艷羨和贊美的場景。

而林晚晴，則進入了一種異常的平靜狀態(tài)。

她每天依然按時上下班，輔導女兒做功課，周末帶女兒去公園。她甚至會微笑著和高斌討論聚會當天的著裝，仿佛之前的一切不快都已煙消云散。

她的這種轉(zhuǎn)變，讓高斌徹底放下了心。他覺得，妻子終究是通情達理的，已經(jīng)想通了，愿意和他一起維護這個大家庭的體面。

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在這個平靜的表象之下，是怎樣洶涌的暗流。

林晚晴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辦好了一切。

她找了一家最有效率的貸款公司，用最快的速度，辦好了房產(chǎn)的抵押手續(xù)。一大筆現(xiàn)金，已經(jīng)打入了她一張不常用的銀行卡里。

她聯(lián)系了最好的移民中介，遞交了所有的申請材料。

她甚至已經(jīng)買好了飛往多倫多的機票。

時間，就在這種詭異的和諧中，一天天過去。

終于，到了家族聚會的前一天。

張翠花再次召開“家庭會議”，做最后的動員和安排。這一次，氣氛比上次更加熱烈。那些從外省趕回來的遠房親戚，也把婆婆家擠得滿滿當當。

張翠花意氣風發(fā)地站在客廳中央，手里拿著一張打印出來的名單，大聲地分配著明天的任務。

“老二，你明天負責開車去接你三叔公一家?！?/p>

“小妹，你負責酒店那邊的簽到和禮品發(fā)放。”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林晚晴身上，臉上帶著一種施舍般的笑容：“晚晴啊，你明天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你和高斌是最大的功臣，就負責在主桌上招待好幾位最尊貴的長輩，好好地給我們高家長長臉！”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附和的贊美聲。

林晚晴微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時，張翠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大疊厚厚的紅色請柬。

“哦，對了，還有件事。”她把請柬拍在桌上，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聽清楚。

“我尋思著，咱們這次聚會辦得這么風光，不能就這么悄無聲息地結(jié)束了。我聯(lián)系了咱們市里電視臺生活頻道的記者，他們明天會過來，對咱們這次‘家族盛會’做一個專題報道！”

“上電視？”人群里發(fā)出一陣驚呼。

“那可不！”張翠花得意地揚起了下巴，“我已經(jīng)跟記者說好了，這次聚會的所有費用，都是我大兒子高斌和兒媳林晚晴全權(quán)贊助的！這是多好的事啊，既體現(xiàn)了咱們家的團結(jié)，也宣揚了孝道文化，這可是正能量！到時候一播出，咱們高家在全市可就出名了！”

她看著林晚晴，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晚晴，你可是咱們家的大功臣，明天采訪的時候，你可要好好說，多說說高斌的好，多說說咱們家有多和睦！”

林晚晴看著婆婆那張因過度興奮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看著周圍那些親戚們或羨慕或嫉妒的眼神，她感覺自己像在看一出荒誕的鬧劇。

她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站起身。

“媽，我去一下洗手間?！?/p>

她走進洗手間，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嘈雜。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她從包里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條剛剛收到的短信。

發(fā)件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短信的內(nèi)容很短，沒有文字，只有一張圖片。

那是一張銀行的轉(zhuǎn)賬憑證截圖。

收款方，是她父親林建國的名字。

轉(zhuǎn)賬金額，是一串長長的數(shù)字，后面帶著好幾個零。

而在轉(zhuǎn)賬備注那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六個字——“高斌購房款項”。

林晚晴的瞳孔猛地一縮，她拿著手機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高斌？購房款項？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她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她死死地盯著那張截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她猛地想起，前段時間，高斌總是神神秘秘地接一些電話，有好幾次，她無意中走近，他都立刻掛斷了電話。

當時她沒有多想，現(xiàn)在想來，一切都充滿了疑點。

他背著她，用他們夫妻共同的財產(chǎn)，給她那個嗜賭如命的父親，買了房子？

一個巨大的、冰冷的漩渦，瞬間將她吞噬。

她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手一滑，手機“啪”地一聲掉在了冰冷的地磚上，屏幕瞬間碎裂開來，像一張蜘蛛網(wǎng)，也像她那顆支離破碎的心。

門外，傳來了高斌的敲門聲。

“晚晴？你怎么了？在里面待這么久？”

林晚晴扶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去撿地上的手機。

她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地叫囂著。

走。

立刻，馬上，離開這里。

一秒鐘都不要再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