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01
這是一個周六的下午,陽光被厚重的窗簾過濾,在空氣中留下金色的塵埃。
市博物館里的人不多不少,恰好能維持一種文明的安靜。游客們的腳步聲很輕,交談聲也壓得很低,仿佛怕驚擾了沉睡在玻璃柜中的數(shù)百年光陰。
十歲的李小宇對這些壇壇罐罐提不起絲毫興趣。他覺得它們沉悶,老氣橫秋,就像爺爺書房里那股揮之不去的舊書和樟腦丸混合的味道。
他的母親張雅文卻看得格外認真。她在一個展柜前能停留很久,鼻尖幾乎要貼到玻璃上,眼神專注,仿佛在與里面的文物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
李小宇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聲抱怨:“媽媽,我們什么時候走?我餓了?!?/p>
張雅文的目光沒有離開那只青花瓷盆,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敷衍道:“再看一會兒,就一會兒?!?/p>
那是一只明代的青花瓷盆,器型飽滿,釉色溫潤,盆身繪著幾尾游魚,姿態(tài)生動,栩栩如生。介紹牌上寫著:明代中期民窯青花魚藻紋盆。
李小宇百無聊賴地踢著腳尖,視線在空曠的展廳里四處游蕩。
一只蝴蝶飛了進來。
它或許是從某個游客的衣領上掙脫的,或許是循著光線從通風口的縫隙里鉆進來的。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鳳尾蝶,黑色的翅膀上點綴著湖藍色的斑點,在沉悶的展廳里像一個跳動的、彩色的精靈。
所有沉睡的歷史和文明,在這一刻,都敵不過這只活生生的蝴蝶對一個十歲男孩的吸引力。
李小宇的眼睛亮了。他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無聊,也忘記了母親“不許亂跑”的叮囑。
他像一只小貓,踮起腳尖,悄悄地跟了上去。
蝴蝶飛得很慢,翅膀優(yōu)雅地扇動著,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看不見的弧線。它飛過宋代的瓷瓶,掠過唐朝的陶俑,最后,輕盈地落在了那只明代青花瓷盆的展臺護欄上。
李小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放慢了呼吸,一步,又一步,慢慢地靠近。他張開小小的手掌,像一張網(wǎng),猛地撲了過去。
蝴蝶機警地飛走了。
他的手撲了個空,身體因為慣性向前沖去。
“小宇!”張雅文的驚呼聲遲了一步。
男孩小小的身體撞在了展臺的護欄上。那根看似穩(wěn)固的金屬護欄,在一瞬間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展臺輕微地傾斜。
那只繪著游魚的青花瓷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從展臺的邊緣滑落。
時間仿佛變慢了。瓷盆在空中翻滾,陽光照在它溫潤的釉面上,折射出最后的光芒。那些游魚,仿佛真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奮力地擺動了一下尾巴。
“啪!”
一聲清脆到令人心碎的聲響。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那只承載著數(shù)百年光陰的瓷盆,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摔成了一堆大小不一的碎片。藍色的花紋和白色的胎骨交織在一起,像一朵瞬間凋零的藍色玫瑰。
李小宇呆住了。他看著地上的碎片,又看看自己的手,不明白自己小小的身體里怎么會闖出這么大的禍。
周圍的游客“啊”地一聲圍了上來,竊竊私語。
“天哪,這可是文物啊!”
“這孩子太皮了,家長怎么看的?”
“這得賠多少錢啊……”
議論聲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扎在李小宇的耳朵里。他的嘴巴一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那哭聲里充滿了恐懼和不知所措。
一名保安最先趕到,他拉起一道臨時的警戒線,疏散著圍觀的游客,同時用對講機緊急呼叫著什么。
張雅文站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紙。但她的眼睛里沒有一個母親應有的慌亂,反而是一種異常的、幾乎可以說是冷酷的鎮(zhèn)定。她沒有第一時間去抱住嚇哭的兒子,而是快步走到警戒線前,目光穿過保安的阻攔,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那一堆碎片。
她的嘴唇緊緊抿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那不是悲傷,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更復雜的東西。
02
腳步聲急促地由遠及近,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市博物館的館長陳建國趕到了現(xiàn)場。他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戴著一副老花鏡,身上那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中山裝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老學究,而不是一個管理者。
他沒有先去責問任何人,而是直接蹲了下來,隔著警戒線,痛心疾首地看著地上的碎片。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夭折的孩子。
“快,把工具箱拿來,還有記錄相機?!彼^也不抬地吩咐著身邊的助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觸摸一下那些碎片,但最終還是縮了回來。他只是看著,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陳館長,”保安在一旁低聲匯報,“是這個孩子……不小心撞倒了護欄。”
陳建國這才抬起頭,目光落在了哭得抽噎的李小宇和臉色蒼白的張雅文身上。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沉重。
“這是一件明代中期的民窯精品?!标惤▏酒鹕?,聲音沙啞而疲憊,“雖然是民窯,但畫工一流,釉色純正,是同類器物中的上品。市場上……價值不菲?!?/p>
他的話讓周圍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李小宇哭得更兇了。
張雅文深吸一口氣,向前走了一步,將兒子輕輕地擋在身后。她的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
“陳館長,您好。我是孩子的母親,張雅文?!彼f,“這件事是我的失職,我沒有看管好孩子。所有的責任,我們一力承擔?!?/p>
她的態(tài)度很誠懇,無可挑剔。但陳建國卻從她的眼神里讀出了一絲違和感。那雙眼睛在看著他說話的時候,余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地上的碎片。那不是一種對闖禍的愧疚,更像是一種……審視和評估。
一個普通的母親,在面對這種突發(fā)狀況和可能到來的巨額賠償時,應該是慌亂、恐懼,甚至是討價還價的。但眼前的這個女人,除了最初的臉色蒼白,此刻已經(jīng)冷靜得像一塊冰。
陳建國在博物館工作了三十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張雅文。她穿著得體的連衣裙,提著一個看不出牌子的皮包,但氣質很好,不像尋常的家庭主婦。
“張女士,既然您這么說,那我們就按程序來吧?!标惤▏f,“文物損壞,尤其是這種級別的文物,需要啟動館內的緊急預案和賠償程序。首先,我們需要請專業(yè)的文物鑒定專家過來,對這件瓷盆的價值進行最終的評估認定。評估報告出來后,我們再談具體的賠償事宜?!?/p>
“好,我完全配合?!睆堁盼狞c頭,答應得非常干脆。
她又補充了一句:“可以讓我看看那些碎片嗎?”
陳建國愣了一下。這是一個奇怪的請求。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卻主動要求靠近。
“抱歉,張女士。在專家鑒定之前,為了保護現(xiàn)場,任何人不能觸碰這些碎片。”陳建國拒絕了。
張雅文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望,但她很快掩飾了過去,點了點頭:“我理解?!?/p>
她蹲下身,終于抱住了還在發(fā)抖的兒子,輕輕拍著他的背。
“小宇,別怕,有媽媽在?!?/p>
她的聲音很溫柔,但她的眼神,卻再一次越過兒子的肩膀,投向了那堆致命的、藍白相間的誘惑。
03
一個小時后,文物鑒定專家到了。
來的是一位業(yè)內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姓王。王教授頭發(fā)全白,精神矍鑠,一到現(xiàn)場就戴上了白手套和放大鏡,仿佛即將走上手術臺的醫(yī)生。
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將所有碎片,哪怕是粉末,都收集起來,平鋪在一張巨大的黑色天鵝絨布上。
王教授跪在絨布前,像一個虔誠的信徒,開始了他細致的工作。他拿起一塊最大的碎片,對著光,用放大鏡仔細地觀察著它的釉面、氣泡、胎質和青花的發(fā)色。
整個過程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陳建國陪在一旁,表情嚴肅。
張雅文和李小宇被安排在不遠處的一張椅子上。李小宇已經(jīng)哭累了,靠在母親懷里昏昏欲睡。而張雅文,則一動不動地盯著王教授的每一個動作,專注得像個學生。
“咦?”
王教授突然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驚嘆。
陳建國立刻湊了過去:“王教授,怎么了?有什么發(fā)現(xiàn)?”
王教授沒有立刻回答,他用鑷子夾起一塊位于瓷盆底部的碎片,翻轉過來,用放大鏡湊得更近了。
“奇怪,真奇怪。”王教授喃喃自語,“這個底款的寫法……很特殊。”
他抬起頭,看向陳建國,眼神里帶著一絲興奮:“老陳,你看,這底部有一個小小的‘葉’字款,但它的寫法,不是常規(guī)的篆書或楷書,倒像是一種……記號。”
“這有什么說法嗎?”陳建國問。
“說法大了?!蓖踅淌诘穆曇粲行┘?,“明代民窯的款識五花八門,但這種特殊的葉形標記,我只在一本孤本的地方縣志里見過提及。據(jù)說,是當時景德鎮(zhèn)某個小窯口的獨門標記,這個窯口掌握著一種已經(jīng)失傳的‘暗刻填釉’工藝,燒出來的青花發(fā)色格外沉靜幽藍。但一直沒有實物佐證,大家都以為只是個傳說?!?/p>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王教授,您說的是不是《浮梁縣志》的嘉靖殘本里提到的‘葉家窯’?”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說話的竟然是張雅文。
她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旁邊,正靜靜地看著那塊碎片。
王教授驚訝地抬起頭:“這位女士……你也知道葉家窯?”
張雅文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表情,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話。她有些慌亂地解釋道:“我……我以前對歷史感興趣,在一本雜志上偶然看到過相關的介紹,記不太清了。”
這個解釋很蒼白。
《浮梁縣志》的嘉靖殘本是何等珍貴的資料,怎么可能會在通俗雜志上介紹。
陳建國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他看著張雅文,這個女人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了。一個普通的母親,怎么會對如此生僻的陶瓷知識信手拈來?
王教授顯然也覺得不可思議,但他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這堆碎片上。他激動地對陳建國說:“老陳,這東西的價值要重估了!如果能確認是失傳的葉家窯作品,那它的歷史價值和學術價值,將遠遠超過它的市場價值!”
接下來的鑒定工作變得更加復雜和嚴謹。王教授甚至取了微量的樣本,進行了成分分析。
最終的鑒定結果在下午五點鐘出來了。
陳建國把張雅文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張女士,”他把一份厚厚的鑒定報告推到她面前,表情復雜,“根據(jù)專家組的最終認定,這件明代青花魚藻紋盆,確認為孤品‘葉家窯’所制??紤]到其稀有性、工藝價值和學術價值,專家組給出的市場公允價值評估為……人民幣捌拾萬元。”
八十萬。
這個數(shù)字像一顆炸彈,在安靜的辦公室里炸開。
張雅文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復了鎮(zhèn)定,只是抬起眼,看著陳建國,平靜地問:“需要全額賠償,是嗎?”
“按照規(guī)定,是的?!标惤▏f。
他本以為對方會崩潰,會爭辯,會哭泣。
但張雅文沒有。她只是點了點頭,說:“好,我知道了?!?/p>
那份超乎尋常的冷靜,讓陳建國感到了一絲寒意。
04
賠償金額確定后,事情本該進入簡單的付款流程。
但張雅文卻突然變得“麻煩”起來。
“陳館長,八十萬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我需要查看完整的鑒定報告原文,包括所有的分析數(shù)據(jù)和專家簽字。”她坐在陳建國的對面,不卑不亢地提出了第一個要求。
“這是自然?!标惤▏屩韺蟾娓北窘o了她。
張雅文看得非常仔細,一頁一頁地翻閱,甚至對其中幾個專業(yè)術語的翻譯提出了疑問。她的問題精準而專業(yè),讓一旁的助理都有些招架不住。
看完報告,她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我需要貴館提供這件瓷盆的入藏記錄、歷年的保管檔案,以及購買這件文物時的原始憑證?!?/p>
這個要求就有些過分了。這些屬于博物館的內部檔案,一般不對外公開。
“張女士,這恐怕不符合規(guī)定。”陳建國皺起了眉頭。
“我是賠償方,我有權知道我賠償?shù)氖且患碓辞逦?、價值無誤的物品?!睆堁盼牡睦碛蔁o懈可擊,“如果您不能提供,我如何向我的家人交代這筆巨款的去向?”
陳建國開始覺得,這個女人不是在談判,而是在拖延。
他暗中觀察著她。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文件上,但每當辦公室里有人走動,或者門外有聲響時,她的目光總會不經(jīng)意地掃向門口的方向,帶著一絲警惕。
而且,她似乎對桌上那份鑒定報告中的幾張碎片高清照片格外關注,反復看了好幾遍。那眼神,不像是在確認證據(jù),更像是在欣賞一件心愛的寶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從下午五點,一直拖到了博物館即將閉館的六點半。
雙方在一些賠償?shù)募毠?jié)條款上產(chǎn)生了分歧。比如付款方式、票據(jù)的開具類型、以及賠償后這些碎片的歸屬權問題。
“按照《文物保護法》的相關規(guī)定,國有館藏文物損毀后,即使獲得了全額賠償,其殘件也依然屬于國有資產(chǎn),由我館進行封存研究。”陳建國強調道。
“是嗎?”張雅文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據(jù)我所知,對于民事賠償,有一條原則叫做‘賠償后獲得’。我支付了這件物品的全部價值,理論上,我應該有權獲得這件物品的所有權,哪怕它已經(jīng)碎了?!?/p>
她竟然連法律條文都研究過。
陳建國感到越來越不對勁。這個女人就像一個頂級的律師,冷靜、專業(yè),而且目標明確。她似乎在故意激化矛盾,讓談判陷入一種僵持的狀態(tài)。
辦公室里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室內的燈光顯得有些慘白。
李小宇已經(jīng)睡著了,躺在沙發(fā)上,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
張雅文看了一眼手表,眼神中閃過一絲焦慮。
她到底在等什么?或者說,她在怕什么?
陳建國的心里充滿了疑問。他有一種直覺,這件事的背后,遠比一個孩子失手打碎花瓶要復雜得多。
05
就在談判幾乎陷入死局,陳建國準備提出暫時休會,明天再議的時候,張雅文突然打斷了他。
“不用再談了?!?/p>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指令,讓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陳建國詫異地看著她。
只見張雅文站起身,從她的皮包里,拿出了一張黑色的銀行卡。她的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
她將卡放在桌上,推到陳建國的面前。
“刷卡吧?!彼f,語氣平淡得像是在便利店買一瓶水,“八十萬,現(xiàn)在就付?!?/p>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愣住了。前一秒還在為幾條條款細節(jié)寸步不讓,激烈爭辯的女人,后一秒竟然如此爽快地要全額付款。這轉變快得讓人猝不及防。
財務人員甚至有些慌亂地找來了POS機。
輸密碼,簽字。
“滴——”的一聲,憑條被打印出來。
整個過程,從她掏出卡到支付完成,不到三分鐘。
張雅文拿起屬于自己的那聯(lián)憑條,仔細地折好,放進錢包。然后,她快步走到沙發(fā)邊,抱起熟睡的兒子,甚至來不及給他穿好外套。
“陳館長,錢貨兩清,我們可以走了吧?”她頭也不回地問道,腳步已經(jīng)邁向了門口。
她的步伐很急,甚至帶著一絲逃離的意味。
陳建國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看著那個女人匆忙的背影,一種強烈的不安和疑惑猛地攫住了他。
為什么?為什么突然放棄所有的堅持,如此干脆地付款?為什么付完款就像躲避瘟疫一樣急著離開?她剛才的拖延、爭辯,難道都是偽裝?
他腦中有什么東西像閃電一樣劃過。
那個失傳的“葉家窯”……那份鑒定報告……她對碎片的異常關注……她剛才爭辯的“賠償后獲得”所有權……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型。
陳建國的臉色瞬間大變。
“不好!”他大喊一聲,聲音因為震驚而變了調,“快!快追上她!別讓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