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等攢夠錢就給你換張大床?！?/strong>

父母雙亡，他寄人籬下，后用血汗錢買地建家。

21年后，千萬拆遷款從天而降，原房主卻上門撕毀合同，讓他百口莫辯。

然而，就在他即將要報警的瞬間，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钡仨懥艘宦暎M來一條短信。

01

少年阿明的童年，是在上海逼仄弄堂角落里的一間矮屋里度過的。

墻壁上層層疊疊糊著發(fā)黃的舊報紙，最新的日期也停留在他出生之前。

屋里最值錢的，大概就是那臺吱吱呀呀作響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每晚播放著評彈，吳儂軟語咿咿呀呀地纏繞著屋梁，是他童年唯一的催眠曲。

父親是個碼頭工人，一身的力氣都換成了銅鈿，母親則在家里幫人做些縫縫補補的零活，針腳細密，人也跟針一樣，溫和而堅韌。

那時的日子很清苦，但屋子里總是暖的。

父親寬厚的手掌總在深夜摩挲著他的頭，粗糙的掌心帶著汗水和灰塵的味道，聲音里滿是疲憊卻又充滿希望：“阿明，好好念書，等爸爸再多攢點錢，就給你換張大床，讓你睡覺能伸直腿?！?/p>

母親則會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臥著一個金燦燦的荷包蛋，那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

可這份微小而實在的溫暖，在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戛然而止。

黃梅天，空氣濕得能擰出水，父親和母親要去七浦路進一批布料，準(zhǔn)備做幾件時興的衣裳賣個好價錢。

他們借來的那輛破舊三輪貨車，連同車上的兩個人，在深夜的大雨中失控，一頭栽進了冰冷渾濁的黃浦江。

連人帶貨，什么都沒能撈上來。

葬禮辦得極其簡單，連張像樣的遺像都沒有，只能用兩塊木牌代替。

阿明穿著不合身的黑衣，跪在靈堂前，小小的身子在巨大的悲傷里搖搖欲墜。

他聽見前來吊唁的鄰里在背后竊竊私語，隔壁的張嬸更是湊在別人耳邊，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咬著耳朵：“作孽哦，爹娘走得這么蹊可疑，這孩子，怕不是命里帶衰吧?！?/p>

那聲音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精準(zhǔn)地刺進阿明的耳朵里。

屋外的大雨瓢潑而下，屋內(nèi)的淚水無聲滾落，雨水混著淚水，一同砸在他單薄的肩膀上，冰冷刺骨。

靈堂前那兩面白色的長幡，在穿堂而過的風(fēng)里獵獵作響，像是父母無聲的悲鳴。

02

遠房表叔陳建國是在頭七過后才出現(xiàn)的。

他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和失魂落魄的阿明，嘆了口氣，掐滅了手里的煙頭：“家里別待了，跟我走吧。”

表叔的家在浦東的鄉(xiāng)下，那時的浦東還遠沒有后來的繁華，只是一片片廣袤的農(nóng)田和低矮的民房。

阿明被接回家的那天，表嬸王琴正站在院子里喂雞，看見丈夫領(lǐng)回來一個半大的小子，臉當(dāng)場就拉了下來。

她摔碎了手里的一只青花大碗，尖利的聲音劃破了院子里的寧靜：“陳建國你什么意思？自家都快揭不開鍋了，還往家里領(lǐng)一張吃飯的嘴給誰看？”

表叔只是悶聲說：“他爹媽沒了，總不能讓他餓死?！?/p>

寄人籬下的日子，比黃連還要苦。

阿明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挑滿院子里那口半人高的大水缸，然后再去劈好一天要用的柴火。

可即便他做得再多，表嬸總能挑出錯來。

“水缸邊上滴了水，你是不是想淹死我們家的雞！”

“柴火劈得有粗有細，你是存心想讓老娘生火生不著是吧！”

表哥比他大兩歲，是家里的心頭肉，也是欺負他的主力軍。

表哥的舊球鞋磨破了底，看見阿明腳上那雙八成新的鞋，回家便跟表叔哭鬧。

表叔二話不說，就把阿明攢了半年零花錢才買來的新鞋搶了過去：“你一個吃白飯的，穿什么新鞋？給你表哥穿！他還得上學(xué)呢！”

阿明不敢反抗，只能光著腳，踩在冰冷的泥地上，看著表哥得意洋洋地穿上他的鞋，在院子里踩出幾個清晰的腳印。

十八歲生日那天，阿明攥著在外面打零工偷偷攢下的三十塊錢，想著去鎮(zhèn)上給自己買一個小小的蛋糕。

他已經(jīng)三年沒有嘗過甜味了。

可那幾張被汗水浸透的鈔票，還沒等捂熱，就被眼尖的表嬸一把奪了過去。

“好你個小白眼狼！還學(xué)會藏私房錢了！養(yǎng)你這么大，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不知感恩，還敢偷偷攢錢？”

“我告訴你，這錢沒收了！正好留著給你表哥交學(xué)費！”

那天晚上，阿明被趕出了屋子，卷著一床單薄的破被褥，睡在了院子角落的豬圈旁。

夏夜的蚊子像轟炸機一樣在耳邊嗡嗡作響，豬圈里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臭氣。

他睜著眼，看著月光透過木板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沒有哭，只是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嘗到了一股咸腥的鐵銹味。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發(fā)誓：“總有一天，我一定要離開這里。要有我自己的家?！?/p>

03

二十歲那年，阿明終于離開了那個讓他窒息的家。

他在十六鋪碼頭上找了一份扛包的活，每天把上百斤的麻袋從船上扛到倉庫，再從倉庫扛到貨車上。

汗水浸透了衣衫，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結(jié)了疤又磨破，周而復(fù)始。

但他從不叫苦，因為每一滴汗水，都意味著離他的目標(biāo)更近了一步。

他聽說浦東川沙有戶人家，因為兒子做生意賠了本，急著用錢，要出手一塊祖上傳下來的宅基地。

那地方偏得很，周圍都是農(nóng)田，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只有一棟快要塌了的破房子。

阿明揣著自己這幾年用命換來的血汗錢，又厚著臉皮跟幾個相熟的工友東拼西湊，總算湊夠了23萬。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戶姓李的人家。

原房主老李頭正蹲在門口，吧嗒吧嗒地叼著一桿老舊的旱煙袋，煙霧繚繞中，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阿明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補丁襯衫，腳上的解放鞋也開了膠，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一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執(zhí)拗。

“后生，這地可荒了快十年了，就是個爛泥塘，你確定要？”老李頭吐出一口濃煙，慢悠悠地問。

阿明沒有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手絹層層包裹著的東西。

打開手絹，是一本存折。

“叔，錢都在這里了，我確定。以后，這里就是我的家?！彼穆曇舨淮?，但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千鈞的重量。

老李頭看著那本存折，又看了看阿明，沉默了半晌，最后點了點頭，在早已準(zhǔn)備好的買賣文書上按下了自己鮮紅的手印。

買下宅基地后，阿明的生活更加忙碌了。

他白天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打零工，開拖拉機，搬磚，和水泥，什么臟活累活都干。

晚上，他就睡在宅基地上用油布和木板臨時搭起的棚子里，借著一盞昏黃的電石燈的光，一磚一瓦地翻蓋那棟破敗的老屋。

他要把這里建成他夢想中家的樣子。

消息不知怎么傳到了表叔一家耳朵里。

那天傍晚，阿明正光著膀子，扛著一袋一百斤重的水泥，搖搖晃晃地往剛砌好的二樓毛坯上爬。

汗水順著他黝黑的脊背往下流，在塵土里沖刷出一道道溝壑。

他一抬頭，就看見表叔陳建國和表嬸王琴，帶著他那個游手好閑的表哥，叉著腰站在了院子門口。

“喲，真是翅膀硬了?。≠I地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家里說一聲了？”表嬸王琴陰陽怪氣地開了口，眼睛卻像雷達一樣掃視著這片初具規(guī)模的院子。

“阿明，你這錢是哪兒來的？是不是昧著良心賺了什么不干凈的錢？”表哥陳浩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早知道你這么個白眼狼，當(dāng)初就不該養(yǎng)你！”

阿明把肩上的水泥袋重重地扔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轉(zhuǎn)過身，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口那一家人。

“我寄人籬下三年，天不亮就起，洗衣做飯，倒夜香，哪樣沒干過？我每個月在碼頭掙的工錢，除了留下吃飯的，哪一分不是交給了你們？”

“你們給過我一頓飽飯嗎？給過我一件新衣嗎？現(xiàn)在我靠自己流血流汗掙錢買的地，憑什么要受你們的指責(zé)？”

他的聲音嘶啞，卻響徹了整個院子。

表叔陳建國臉上有些掛不住，上前一步，似乎想擺出長輩的架子。

“怎么跟你長輩說話呢？要不是我們當(dāng)年好心收留你，你早餓死在街頭了！我告訴你，這地，必須分我們家一半！”

“我的命是我爹媽給的！我的錢是我自己掙的！跟你們沒有半點關(guān)系！”阿明紅著眼，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發(fā)出了壓抑多年的怒吼，“你們現(xiàn)在就給我滾！滾出我的家！”

04

那場驚天動地的爭吵之后，阿明就徹底和所謂的親戚斷了聯(lián)系。

他用自己的雙手，將那片荒地上的破屋，一點點建成了堅固明亮的兩層小樓。

后來，他在工地上認識了一個從四川來的姑娘，叫小芳。

小芳不嫌他窮，也不嫌他是個孤兒，只覺得這個男人雖然話不多，但肯吃苦，肩膀靠得住。

兩人就在那棟翻修好的房子里結(jié)了婚，沒有像樣的婚禮，只是請了幾個工友，簡單吃了頓飯。

婚后，他們用攢下的錢，在屋子臨街的一面開了個小小的雜貨鋪，賣些煙酒零食，日子雖然依舊清貧，但總算有了盼頭。

再后來，他們有了自己的兒子，取名“念安”。

21年的時間，白駒過隙。

老屋墻上的爬山虎，爬滿了又枯黃，枯黃了又抽出新綠，周而復(fù)始。

當(dāng)年那個眼神執(zhí)拗的精壯小伙子，如今也已經(jīng)兩鬢染上了風(fēng)霜，眼角刻下了歲月的痕跡。

他的雜貨鋪，從小小的一間，變成了村里最大的超市，還雇了兩個店員。

兒子念安也長大了，爭氣地考上了市里的重點大學(xué)。

生活就像門前那條不知何時鋪上的柏油路，越走越寬，越走越平坦。

直到那天，幾個穿著制服，戴著工作牌的人敲開了他家的門。

“請問是戶主陳明先生嗎？我們是區(qū)拆遷辦公室的。”為首的一個中年男人笑著說，“根據(jù)最新的城市發(fā)展規(guī)劃，你們這一片區(qū)被劃入了拆遷范圍?！?/p>

“按照您這處房產(chǎn)的面積和相關(guān)政策，您的拆遷補償總額是1203萬元。”

男人將一份印著紅頭的文件遞了過來。

阿明捏著那份補償協(xié)議，一向穩(wěn)健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1203萬。

這個數(shù)字，像一顆炸雷，在他腦子里轟然炸響。

他甚至沒聽清后面的人又說了些什么，只是機械地點著頭。

晚上，他特意關(guān)了店門，去鎮(zhèn)上最好的飯店，買了好酒好菜，想和妻子好好慶祝一下。

夫妻倆坐在燈火通明的客廳里，看著墻上父母那張早已泛黃的黑白合照，一時感慨萬千。

“他爸，咱們的好日子，總算是來了。”妻子小芳紅了眼眶。

阿明重重地點了點頭，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然而，就在他準(zhǔn)備第二天去拆遷辦簽協(xié)議的前一天，一場意想不到的風(fēng)暴，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

那天下午，雜貨鋪的門被猛地推開。

消失了二十多年的老李頭，帶著他那個早已成家的兒子李大強，一陣風(fēng)似的闖了進來。

老李頭比21年前更加蒼老干瘦，一進門，就一屁股坐在了光潔的地磚上，拍著自己的大腿，開始捶胸頓足地哭嚎起來。

“天殺的??！我沒法活了??！”

“我當(dāng)初看你可憐，無家可歸，才好心把老宅子借給你住一陣子！我什么時候說過要賣給你了?。　?/p>

“那地是我們老李家的根??！現(xiàn)在要拆遷了，你就想獨吞這筆錢？你這是要刨我們家的祖墳啊！”

阿明看著眼前這顛倒黑白的一幕，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皺著眉頭，從里屋一個上鎖的抽屜里，翻出了那張被他珍藏了21年的，早已泛黃的買賣合同。

“李叔，你別胡攪蠻纏！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上面還有你親手按的紅手??！”

老李頭的兒子李大強，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不等阿明把話說完，就一個箭步?jīng)_上來，一把搶過那張脆弱的合同，三兩下就撕了個粉碎。

“誰知道這是不是你偽造的假合同！”李大強惡狠狠地瞪著阿明，“我告訴你們，這地是我們家的，拆遷款一分都別想拿走！”

紙屑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

阿明看著那些碎片，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他胸口一陣劇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憑證，就這么沒了。

妻子小芳早已嚇得臉色慘白，緊緊地護著身后的兒子。

“你們……你們這是搶劫！”阿明指著他們，氣得嘴唇都在哆嗦。

“搶劫？我們是拿回自己的東西！”李大強冷笑著，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阿明氣血翻涌，他知道跟這群無賴講不清道理，他顫抖著手，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準(zhǔn)備按下那三個救命的數(shù)字。

然而，就在他即將要報警的瞬間，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钡仨懥艘宦?，進來一條短信。

他下意識地點開那條短信，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整個人便如同被閃電擊中一般，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