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太!您快看天上!”一個小尼姑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庵堂外。
妙善師太猛地睜開眼,停下了敲擊木魚的手。庵堂外,那兩個年僅三歲的女娃,手牽著手,嘴里正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古老咒語。她們頭頂上,本是萬里無云的晴空,此刻卻憑空聚起了濃重的烏云,黑壓壓的,像一口倒扣的鐵鍋。更嚇人的是,那云層里,正有銀蛇般的閃電“咔嚓”亂竄,發(fā)出沉悶的雷聲。
“這……這哪里是求雨,”妙善師太喃喃自語,臉色煞白,“這分明是要引來天劫?。 ?/strong>
01
青州府這地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城里城外,但凡家里有點事,都愛往東城門的慧心先生那兒湊?;坌南壬莻€算命的,據(jù)說祖上三代都吃這碗飯,一把山羊胡子,眼睛瞇成一條縫,看誰都像藏著天大的秘密。
這年開春,城南的木匠張德福家里添了個閨女。張德福人老實,手藝好,方圓十里誰家蓋房子、打家具都找他。四十歲上才得了這么個千金,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孩子滿月那天,媳婦王氏抱著孩子,非讓張德福去找慧心先生給算算。張德福嘴上說著“信那玩意兒干啥”,腳底下卻抹了油似的,揣著幾個銅板就出了門。
慧心先生的卦攤兒前總是圍著人。張德福擠進去,報上閨女的生辰八字:子時三刻。
慧心先生掐著指頭,瞇縫眼越瞇越緊,最后“啪”地一下,把手里的龜殼拍在桌上,把張德福嚇得一哆嗦。
“張木匠,”慧心先生的聲音壓得很低,“你這閨女的命,奇是奇,就是……有點硬啊?!?/p>
“先生,啥叫硬???”張德福心里咯噔一下。
“子時出生的娃,本就陰氣重。你這閨女還是子時三刻,陰氣最盛的時候,”慧心先生搖著頭,“這命格,怕是克親,以后……恐有大劫啊?!?/p>
“大劫?”張德福臉都白了,“先生,您給指條明路?。 ?/p>
慧心先生捻著胡子,慢悠悠地說:“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事兒,得找個有佛緣的地方,或許能化解一二。城外三十里的慈云庵,你去求求那里的妙善師太吧?!?/p>
張德?;瓴皇厣岬鼗亓思?,把話一說,王氏抱著孩子就哭了起來。兩口子愁得幾宿沒睡好覺。
這事兒還沒過幾天,城西的私塾先生李書文家也添了個千金。李書文是個讀書人,滿腹經(jīng)綸,平日里最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伤眿D趙氏身子弱,聽說了張木匠家的事,心里也跟著犯嘀咕。
巧的是,李先生的閨女,是卯時出生的。
趙氏抱著孩子,憂心忡忡地對丈夫說:“當家的,要不……咱也去慈云庵看看?求個心安也好?!?/p>
李書文看著妻子蒼白的臉,再看看襁褓里粉嫩的女兒,平日里那些“子不語”的道理,此刻也說不出口了。他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于是,青州府這兩戶本沒什么交集的人家,因為一個算命先生的話,都把希望寄托在了三十里外的慈云庵。
02
慈云庵建在半山腰上,青磚黛瓦,晨鐘暮鼓,倒也清凈。
張德福和王氏抱著孩子,第一個找上了山。夫妻倆跪在蒲團上,把慧心先生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住持妙善師太是個五十多歲的出家人,面相和善,眼神卻很清亮,像是能看透人心。她沒多說,只是讓王氏把孩子抱過來。
這女嬰也不哭不鬧,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瞅著妙善師太。
妙善師太輕輕掰開女嬰緊握的小拳頭,只見那小小的手掌心里,有一片天生的、淡紅色的胎記,形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
“阿彌陀佛,”妙善師太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施主,這孩子與我佛有緣啊?!?/p>
她又仔細端詳女嬰的面相,那眼神清澈見底,沒有一絲雜質(zhì)。
“慧心先生說她命硬,有大劫?”妙善師太搖了搖頭,“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子時三刻出生,固然陰氣重,但也是水最純凈之時。這孩子是‘水生蓮花’,清凈無染,乃是福德之命,何來劫難之說?”
張德福和王氏聽得一愣一愣的,半信半疑。
“師太,那……那這孩子……”
“放心吧,”妙善師太溫和地說,“這孩子根基好,福澤深厚,以后不僅旺自己,還旺家。你們做父母的,好生撫養(yǎng)便是。我為她取個法名,叫‘慧蓮’,希望她智慧通達,如蓮花般圣潔?!?/p>
夫妻倆千恩萬謝地走了,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沒過幾天,李書文也抱著女兒來了。
他不像張德福那樣慌張,只是平靜地陳述了事情的由來,想求師太一個心安。
妙善師太接過孩子,這女嬰在襁褓里睡得正香,呼吸均勻。師太伸手輕輕探了探她的額頭,觸手溫潤,比尋常嬰兒要暖和一些。
當她的目光落到女嬰的眉心時,眼神微微一亮。
只見那光潔的額頭上,眉心正中,有一點天生的朱砂痣,紅得像清晨的朝陽。
“卯時,日出東方,紫氣東來。”妙善師太輕聲說道,“這孩子眉間一點朱砂,是‘丹鳳朝陽’之相,貴不可言。”
李書文有些驚訝:“師太,此話怎講?”
“慧心先生只看到其表,未見其里?!泵钌茙熖忉尩?,“卯時出生的孩子,陽氣初生,本就生機勃勃。這孩子體溫溫潤,陽氣內(nèi)斂,眉心又有朱砂痣,是福氣匯聚的象征。她不僅自身康健,還能給身邊的人帶來暖意和安寧?!?/p>
妙善師太看著李書文,接著說:“施主是讀書人,這孩子將來必定聰慧過人。我為她取名‘雅竹’,愿她品性高雅,如翠竹般堅韌?!?/p>
李書文抱著女兒,對著妙善師太深深一揖。他雖不全信命理,但妙善師太這番話,卻讓他心里踏實了許多。
從此,青州府多了兩個不平凡的女娃,一個叫慧蓮,一個叫雅竹。
03
日子一天天過去,慧蓮和雅竹漸漸長大了。
慧蓮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她不愛哭,也不愛笑,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一雙大眼睛像是能看穿很多東西。
她剛會說話,說的第一個詞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一個誰也聽不懂的音節(jié)。張德福夫婦以為是孩子胡亂發(fā)音,沒當回事。
直到有一天,妙善師太來探望慧蓮。小慧蓮看到師太,竟自己從搖籃里爬出來,走到師太面前,口齒清晰地念出了一句梵文的《心經(jīng)》片段。
雖然只有短短一句,發(fā)音卻異常標準。
妙善師太震驚了,她敢肯定,這孩子絕不可能聽過別人念這個。
“宿世慧根,宿世慧根??!”妙善師太抱著慧蓮,眼中滿是激動,“這孩子前世定是佛前弟子,帶著記憶轉(zhuǎn)世的?!?/p>
從那以后,張德福夫婦對女兒更是敬畏有加。
慧蓮還有個更神奇的本事。有一次,張德福接了個給大戶人家修房梁的活。出門前,兩歲多的慧蓮突然抱著他的腿不放,一個勁兒地搖頭。
“爹,不去,梁……掉?!彼邶X不清地說著。
張德福只當是孩子撒嬌,哄了她幾句就出門了。
結(jié)果那天下午,工地上真的出了事。一根腐朽的舊房梁突然斷裂,砸了下來,幸好張德福當時去旁邊喝水,躲過了一劫。可他身邊的一個工友,腿被砸斷了。
張德福嚇出了一身冷汗,回家抱著女兒后怕不已。從那以后,家里但凡有點什么事,他都要先問問慧蓮的“意見”。
而城西的李雅竹,則顯示出了另一種天賦。
她記性好得嚇人。李書文教她認字,一個字只教一遍,她就再也不會忘。到三歲時,尋常的《三字經(jīng)》、《百家姓》,她已經(jīng)能倒背如流。
更奇的是,她身上似乎有種讓人心平氣和的力量。
鄰居家兩口子吵架,吵得摔盆砸碗,誰勸都沒用。小雅竹只要走過去,拉拉他們的衣角,用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看看他們,那兩口子就莫名其妙地吵不下去了,火氣全消。
李書文的母親年紀大了,常年頭疼。每次疼起來,雅竹就跑過去,用她溫乎乎的小手給奶奶揉額頭。說也奇怪,只要她一揉,老太太的頭疼就能緩解大半。
李書文夫婦看著女兒,時常覺得,這不像是個孩子,倒像是個下凡來普度眾生的小菩薩。
兩家的父母偶爾在街上碰到,也會聊起各自女兒的奇特之處,越聊越覺得,當年妙善師太說的話,真是一點不假。這兩個孩子,確實是帶著福氣來的。
04
時間一晃,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里,青州府風調(diào)雨順,百姓安居樂業(yè)。張德福的木匠鋪生意越來越好,還在城里買了處小院子。李書文的私塾也名聲在外,很多鎮(zhèn)上的大戶都搶著把孩子送來。
兩家人都覺得,這好日子,多虧了自家那個“小福星”。
可誰也沒想到,一場天大的災禍,正悄悄降臨。
這年夏天,從入夏開始,天上就沒掉過一滴雨。一開始,大家都沒當回事,想著過幾天總會下的。
可一天天過去,太陽像個大火球,天天掛在天上,把地都烤裂了。河里的水一天比一天淺,最后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和死魚。田里的莊稼,先是葉子卷了,然后變黃,最后成片成片地枯死。
井水也快見底了,每天天不亮,井邊就排起了長長的隊,為了一擔水,鄰里之間都能打起來。
官府開了幾次倉,放出來的糧食對于整個青州府來說,只是杯水車薪。城里開始有餓死的人,逃難的流民也越來越多。
整個青州府,都被一種絕望的氣氛籠罩著。
張德福家還有點存糧,但看著外面那些餓得面黃肌瘦的百姓,心里也堵得慌。他不再接活了,每天都鎖著門,生怕有流民沖進來搶東西。
慧蓮這幾天也變得更加沉默了。她常常一個人站在院子里,仰著頭看天,一看就是大半天,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著。
王氏看著女兒,心疼地說:“蓮兒,外面日頭大,進屋來?!?/p>
慧蓮搖搖頭,指著天空,說了一句讓王氏毛骨悚然的話:“天……在哭?!?/p>
而在城西的李家,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李書文把家里的糧食分給了幾個最困難的學生,自家的米缸也快見底了。
雅竹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了,她的小臉沒什么血色,總是安安靜靜地陪在奶奶身邊,給奶奶揉著發(fā)疼的額頭。
趙氏抱著女兒,偷偷抹眼淚:“這老天爺,是要絕了我們的活路啊!”
雅竹抬起頭,看著媽媽,用小手給她擦掉眼淚,輕聲說:“娘,不哭,竹兒……有辦法?!?/p>
趙氏只當是孩子童言無忌,苦笑了一下,沒有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一場即將震驚整個青州府的奇跡,正在這兩個三歲女娃的心中悄然醞釀。
05
慈云庵的日子,也變得艱難起來。
山下的村民斷了供奉,庵堂里的存糧也所剩無幾。尼姑們每天只能喝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
妙善師太心急如焚。她帶著所有弟子,從早到晚跪在佛前,不停地誦經(jīng)祈福,木魚聲幾乎沒有停過。她的嘴唇干裂,聲音也嘶啞了,可天上的太陽,依舊毒辣得沒有一絲憐憫。
這天下午,妙善師太因為體力不支,在誦經(jīng)時暈了過去。弟子們手忙腳亂地把她扶到禪房休息。
傍晚時分,妙善師太悠悠醒轉(zhuǎn)。一個小尼姑端著一碗米湯進來,眼圈紅紅的。
“師太,您感覺怎么樣?”
妙善師太擺擺手,掙扎著要起來:“佛祖怪罪,是我等心不誠……我得繼續(xù)去求雨。”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小尼姑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師太!不好了!您快出去看看!”
妙善師太心里一沉,以為是餓極了的流民沖上山來搶東西了,趕緊在弟子的攙扶下走了出去。
可眼前的一幕,讓她驚得愣在了原地。
只見庵堂前那片平日里用來曬谷物的空地上,張家的慧蓮和李家的雅竹,那兩個年僅三歲的女娃,不知何時竟出現(xiàn)在了這里。
她們手牽著手,站在空地中央,閉著眼睛,神情肅穆。
兩個孩子的小嘴一張一合,正念誦著一種誰也聽不懂的古老咒語。那音節(jié)古樸、深奧,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滄桑和力量,回蕩在寂靜的山野里。
更令人震驚的是,在她們頭頂上,本是萬里無云的血色黃昏,此刻竟憑空開始聚集烏云!
那烏云來得又快又急,從四面八方涌來,顏色從灰白迅速變成濃黑,黑壓壓地,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咔嚓!”
一道刺眼的銀色閃電,猛地在烏云中劃過,像一條發(fā)怒的銀龍,照亮了兩個女娃蒼白而堅毅的小臉。
緊接著,沉悶的雷聲“轟隆隆”地從云層深處傳來,仿佛天神在發(fā)怒。
庵堂里的尼姑們都嚇傻了,一個個臉色煞白,躲在柱子后面,瑟瑟發(fā)抖。
“師太!您快看天上!”一個小尼姑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庵堂外。
妙善師太猛地睜開眼,停下了想要上前阻止的腳步。她死死地盯著那兩個孩子,和她們頭頂那片恐怖的雷云。
這……這是怎么回事?
她本來以為,這兩個孩子是福德之命,是來給世間帶來祥和與安寧的??裳矍斑@呼風喚雨、引動天雷的景象,哪里是祥瑞?
“這……這哪里是求雨,”妙善師太喃喃自語,臉色煞白,“這分明是要引來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