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退休生活帶來的悠閑，與不甘寂寞的固執(zhí)相結(jié)合，有時便會催生出令人啼笑皆非甚至扼腕嘆息的奇聞。

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里，一群習(xí)慣了自己說了算的大爺大媽，自發(fā)組織了一場看似“自由”與“省錢”的旅行。

他們憑借著一腔熱情和“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的自信，無視了景區(qū)警告，也笑談著村民勸阻，浩浩蕩蕩地闖入了一片未經(jīng)開發(fā)的野山林。

他們以為征服的是自然，炫耀的是“智慧”，卻不知，大自然最無情的法則，正在他們頭頂悄然凝聚。

01

王桂蘭大媽，今年六十有三，在鄉(xiāng)下當(dāng)了一輩子村婦女主任，說一不二，威風(fēng)慣了。

一年前，老伴兒走了，在城里當(dāng)工程師的兒子李偉不放心她一個人，便和妻子陳靜商量著，把她接到了城里那套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居室里，說是享清福。

可這福，王桂蘭享得渾身難受。

“媽，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下午去超市順便買了?！眱合标愳o在出門上班前，總會溫柔地問一句。

“隨便，啥都行?！蓖豕鹛m坐在沙發(fā)上，眼睛盯著電視里無聊的養(yǎng)生節(jié)目，頭也不抬。

“那……我看著買點(diǎn)排骨給您燉湯？您不是喜歡喝湯嘛?！?/p>

“城里的排骨，柴得跟木頭似的，哪有咱家自己養(yǎng)的豬香?！蓖豕鸱乙琅f是那副提不起勁的樣子。

陳靜的笑容僵在臉上，但還是耐著性子說：“行，那我看看買條魚。您在家別亂走動啊，小區(qū)里車多，不安全。想吃什么水果就給我打電話?！?/p>

“知道了知道了，去上班吧，啰嗦?！?/p>

門“咔嗒”一聲關(guān)上，偌大的房子里瞬間只剩下王桂蘭一個人。她關(guān)掉電視，在光潔的地板上踱來踱去，看著窗外那片毫無生氣的“水泥森林”，心里憋著一股無名火。

在村里，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東家竄西家訪，誰家夫妻吵架了，誰家孩子不聽話了，都得她去調(diào)解。她一句話，比村長還管用?？傻搅诉@兒，她成了一個“廢人”。兒子兒媳對她客氣、孝順，但那種客氣里，總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疏離。他們給她買最貴的衣服，她嫌穿著不得勁；他們帶她去高級餐廳，她嫌吃著沒味兒。

“媽，您就安心在家歇著，別操心了?！眱鹤永顐ハ掳嗷丶?，看到她悶悶不樂，總是這樣勸。

“我歇著？我再歇下去，這骨頭都快生銹了！”王桂蘭沒好氣地頂回去，“你看看我，現(xiàn)在除了吃飯睡覺，還能干啥？跟個活死人有啥區(qū)別？”

“媽，您怎么能這么說呢。我們這不是為了您好嗎？您辛苦了一輩子，也該享享福了?！崩顐ヒ荒槦o奈。

“我不要享這種福！”王桂蘭聲音陡然拔高，“你們有你們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不想天天被關(guān)在這個籠子里！”

爭吵往往在兒子的沉默和兒媳的低頭不語中結(jié)束。王桂蘭知道他們是好意，但這種“好意”，就像一個精致的鳥籠，雖然安全，卻剝奪了她所有的天空。

她迫切地需要找到一個新的“村子”，一個新的能讓她發(fā)號施令、重拾威嚴(yán)的舞臺。

02

王桂蘭的舞臺，很快就在小區(qū)的廣場上找到了。

城里退休的老頭老太，遠(yuǎn)比她想象的要多。一開始，她只是每天晚飯后下樓溜達(dá)，看著幾撮人零零散散地跳著廣場舞，音樂放得有氣無力，舞步也跳得亂七八糟。

王桂蘭看了一個星期，那股子當(dāng)婦女主任的勁兒就上來了。

第七天晚上，她直接走到音響旁邊，一把搶過控制權(quán)，換上了一首節(jié)奏感極強(qiáng)的《最炫民族風(fēng)》。

“都跳的什么玩意兒！軟綿綿的，沒吃飯嗎？”她叉著腰，嗓門洪亮，“想跳的都跟我學(xué)！保證你們一個個都跳出精氣神來！”

起初，大家都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野蠻”大媽給鎮(zhèn)住了。但王桂蘭的確有兩下子，她跳起舞來，動作大開大合，充滿了力量感和感染力。

很快，原來那幾波跳舞的人，都不自覺地被她吸引了過來。不到一個月，小區(qū)的廣場舞隊(duì)伍就被她“統(tǒng)一”了，人數(shù)從原來的二三十人，發(fā)展到了上百人的規(guī)模。王桂芬，也順理成章地成了這支隊(duì)伍的“總司令”，大家不叫她“王大媽”，都敬稱她一聲“王姐”。

“王姐，明天咱們跳什么曲子??？”

“王姐，我這動作總是不標(biāo)準(zhǔn)，您再給指導(dǎo)指導(dǎo)？”

每天被這群老姐妹、老哥們前呼后擁地圍著，聽著一聲聲“王姐”，王桂蘭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她重新找回了在村里當(dāng)主任時的那種滿足感和權(quán)威感。

可人的欲望是會膨脹的。廣場舞跳了半年，她又覺得有些膩了。這小小的廣場，已經(jīng)滿足不了她的“雄心壯志”。

這天，她在小區(qū)門口的宣傳欄上，看到了一張花花綠綠的傳單。

“‘夕陽紅’快樂一日游！探秘大龍山瀑布群，原價1999，現(xiàn)價只需999元！包來回大巴，包午餐！”

旅游？這個詞讓王桂蘭眼前一亮。

帶著她手下這百十號人的隊(duì)伍，去征服一座山，那該是何等的威風(fēng)？但看著傳單上那個“999元”，她那雙精明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不屑與算計(jì)。

03

“姐妹們，弟兄們，都過來看一看！”

第二天晚上跳完舞，王桂蘭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宣布解散，而是將那張旅游傳單高高舉起，把所有人都召集了過來。

“王姐，這是啥呀？有好活動？”一個姓劉的大媽好奇地問。

“好事？我看不見的！”王桂蘭把傳單往地上一扔，用腳踩了踩，聲色俱厲地說道，“你們看看這個，說是999塊錢帶咱們?nèi)ゴ簖埳娇雌俨?，還包吃包車。你們用腳趾頭想想，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

她的話立刻引起了共鳴，人群開始議論紛紛。

“就是，這肯定有貓膩！”

“我上次就跟過這種低價團(tuán)，說是去旅游，結(jié)果半天都在一個賣保健品的破屋子里，不買東西，那導(dǎo)游的臉拉得跟長白山似的！”一個大爺激動地控訴道。

王桂蘭滿意地看著大家的情緒被自己調(diào)動起來，她清了清嗓子，繼續(xù)用她那富有煽動性的語調(diào)說道：“他們這種旅游團(tuán)，就是把咱們當(dāng)豬宰！上車給你洗腦打廣告，下車?yán)闳ベ徫锏?，吃飯給咱們吃最差的團(tuán)餐，看景的時間比上廁所還短！這哪是去旅游，這純粹是花錢去買罪受！咱們能上這個當(dāng)嗎？”

“不能！”人群異口同聲地高喊，群情激憤。

“對！”王桂蘭一拍手，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我決定了！咱們不靠他們！咱們自己組織一次旅游！”

“自己組織？”大家都愣住了。

“沒錯！”王桂蘭挺起胸膛，揮舞著手臂，“就去這個大龍山瀑布！我打聽過了，那地方有一片野瀑布，是不要門票的！咱們自己租一輛大巴車，每個人再湊個二三十塊錢的油費(fèi)就行了。吃的呢，咱們各家自己帶！想吃什么帶什么！到了那兒，沒有導(dǎo)游催著，沒有購物店煩著，咱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這，才叫真正的旅游，真正的自由！你們說，好不好？”

“好！”

“王姐英明！”

“王姐，我們都聽你的！你來組織，我們都報名！”

在王桂蘭的描繪下，一幅“自由、省錢、快樂”的旅行畫卷在眾人面前展開。那種不受約束、自己做主的感覺，深深地吸引了這群退休在家、感覺自己處處被管束的老人。短短幾分鐘內(nèi)，就有五六十人報名，并且一致推舉王桂蘭為這次“自由行”的總領(lǐng)隊(duì)和總指揮。

王桂蘭看著眼前這群對自己言聽計(jì)從的“團(tuán)員”，心中的豪情壯志被徹底點(diǎn)燃。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帶著這支“大軍”，浩浩蕩蕩地“攻占”大龍山瀑布的威風(fēng)場面。

04

星期六一大早，一輛租來的大巴車載著六十多名興高采烈的大爺大媽，唱著老歌，向著市郊的大龍山進(jìn)發(fā)。

王桂蘭坐在第一排，手里拿著一個小紅旗，儼然一副導(dǎo)游的派頭，不時通過車上的話筒為大家講解幾句，引來陣陣喝彩。

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大巴車終于停在了一條通往山林的土路路口。這里沒有任何景區(qū)的標(biāo)志，只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徑，蜿蜒著伸向密林深處。

“好了，同志們！目的地到了！大家?guī)Ш米约旱臇|西，我們準(zhǔn)備出發(fā)，去擁抱大自然！”王桂蘭意氣風(fēng)發(fā)地第一個跳下車。

眾人歡呼著，魚貫而出。然而，就在他們準(zhǔn)備踏上那條小路時，一塊立在路口的、紅得刺眼的警告牌，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牌子上用巨大的白色字體寫著：“山洪地質(zhì)災(zāi)害多發(fā)區(qū)，汛期危險，嚴(yán)禁入內(nèi)！”下面還畫著一個令人心悸的骷髏頭標(biāo)志。

“哎喲，這牌子怪嚇人的?！币粋€膽小的大媽嘀咕道。

王桂蘭看了一眼，不以為意地“嗤”笑一聲：“嚇唬誰呢？這都是騙人的把戲！”

“王姐，這上面寫著山洪警告呢，要不……咱們還是別進(jìn)去了吧？”有人開始打退堂鼓。

就在這時，一個皮膚黝黑、扛著鋤頭的本地村民從旁邊經(jīng)過，看到這群人，連忙上前勸阻。

“哎哎哎，大姐大哥們，你們這是要干啥？可不敢往里走??！”村民焦急地喊道，“這幾天上游天天傍晚都下雷陣雨，這河道說漲水就漲水，快得很！前年就有個驢友在里面沒跑出來，危險得很吶！”

王桂蘭斜眼看了看村民，又看了看那塊警告牌，她心里的那個“婦女主任”立刻開始分析起來。她覺得，這一定是個“陰謀”。

她哈哈一笑，對著村民和自己身后的團(tuán)員們大聲說道：“老大哥，你這就不厚道了啊。這么好的地方，風(fēng)景又好又不要錢，你們村里是不是想自己圈起來，搞個農(nóng)家樂好收錢??？立個破牌子，再找個人來嚇唬我們，以為我們是三歲小孩那么好騙嗎？”

“就是！我們都看到網(wǎng)上的攻略了，說這里風(fēng)景最好！”

“這又不是你家的地，憑什么不讓我們進(jìn)去玩？”一個大爺也跟著起哄。

“我……我說的都是真話??！真會出事的！”村民急得臉都紅了，還想再勸。

“行了行了，我們心里有數(shù)，不用你操心！”王桂蘭不耐煩地一揮手，對她的團(tuán)員們下達(dá)了命令，“大家別聽他的！咱們這么多人，陽氣重，什么妖魔鬼怪都得退避三舍！跟我走，出了事我王桂蘭一個人負(fù)責(zé)！”

說完，她率先繞過警告牌，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山林深處走去。其他人見狀，也不再猶豫，浩浩蕩蕩地跟了上去，只留下那個村民在原地急得直跺腳，最后只能無奈地?fù)u著頭走開了。

走了約莫半個多小時，一陣“嘩嘩”的水聲傳來。穿過一片樹林，一個巨大的瀑布赫然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水流從幾十米高的懸崖上傾瀉而下，在下面的河谷里形成一個碧綠的水潭，景色確實(shí)壯觀。

“哇！太美了！”

“王姐太厲害了！真被你找到這么好的地方！”

贊美聲此起彼伏。大爺大媽們瞬間就被眼前的美景征服了，他們沖到河谷的淺水區(qū)，拿出手機(jī)、相機(jī)、還有五顏六色的絲巾，開始瘋狂地拍照。

王桂蘭更是成了焦點(diǎn)，每個人都要拉著她合影，她也樂在其中，擺出各種指點(diǎn)江山的姿勢，享受著勝利者的榮光。

05

正當(dāng)大家玩得不亦樂乎時，天空卻在不知不覺中陰沉了下來。

起初，只是飄起了零星的雨點(diǎn)，打在人身上涼絲絲的，很舒服。

“下雨啦！正好涼快涼快！”一個大媽笑著說。

“這算什么雨，毛毛雨而已，沒事兒！”王桂蘭看了一眼天，滿不在乎地一揮手，“咱們繼續(xù)玩，難得來一次！”

然而，雨勢卻越來越大，從“毛毛雨”很快變成了“嘩嘩”的陣雨。

山谷里升起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更讓人感到一絲不安的是，腳下原本清澈見底的溪水，開始變得渾濁，呈現(xiàn)出一種泥土的黃色。

水流也明顯變急了，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上漲，很快就沒過了大家的腳踝，向著小腿蔓延。

“哎呀，王姐，這水漲得好快啊！”終于有人感到了害怕，開始向岸邊退去。

“怕什么！”王桂蘭此刻正站在一塊水中央的大石頭上，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她卻顯得異常興奮。她指著因?yàn)樗吭龃蠖兊酶記坝颗炫鹊钠俨?，對著眾人高喊?/p>

“你們快看！快看??！漲水了！這瀑布比剛才可有氣勢多了！這才是真正的飛流直下三千尺??！趕緊拍照，這景色百年難遇，發(fā)到朋友圈里，絕對把他們都給羨慕死！”

她的話極具煽動性，一些原本想退縮的大爺大媽，聽她這么一說，竟然又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是啊，這種景象可不是什么時候都能看到的。于是，他們非但沒有加快撤離，反而又舉起了手機(jī)，對著這洶涌的奇景拍起了視頻。

“是啊王姐！你看這水多壯觀！快，老李，幫我在這兒錄一段，我要發(fā)視頻！”

“王姐，您站那兒別動，我給您來張?zhí)貙?！您這姿勢，太有大將風(fēng)范了！”

王桂蘭聽著奉承，看著鏡頭，臉上露出了無比滿足的笑容。

她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整個山谷，擁抱這暴雨和洪水帶來的“壯麗景色”。

渾濁的洪水已經(jīng)漫過了她的膝蓋，急流沖擊著她腳下的巖石，發(fā)出了沉悶的響聲，但她毫不在意。

她還在開開心心地笑著，指揮著岸邊的人給她找最好的角度拍照。

這時候，只聽頭頂上傳來“轟”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