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勇敢,但為了念念,媽媽什么都敢做?!?/strong>
為求女兒平安,她走進了香火鼎盛的梵音寺。
然而,當那個慈悲的聲音響起,一個熟悉的手勢出現(xiàn),她卻如墜冰窟。
那個她祈求的“得道高僧”,為何讓她看到無邊地獄?
01
李梅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就跟“安穩(wěn)”這兩個字犯沖。
她今年三十二歲,在城南這座永遠彌漫著一股機油和飯菜混合氣味的工業(yè)區(qū)里,守著一個不到二十平米的雜貨店,自己拉扯著一個快七歲的女兒。
女兒叫念念,是她從老家?guī)С鰜淼模彩撬谶@世上唯一的念想。
這家雜貨店,說是店,其實更像個倉庫。
貨架是二手市場淘來的,歪歪扭扭地靠在墻上,從泡面火腿腸到針頭線腦,塞得滿滿當?shù)恰?/p>
里屋用一塊洗得發(fā)白的厚布簾子隔開,就是她們母女倆的臥室,一張咯吱作響的單人床,一張女兒專用的舊書桌,轉身都嫌擁擠。
“梅姐,來包紅塔山,再拿瓶冰的紅茶?!币粋€穿著藍色工服的年輕小伙子,把幾張汗?jié)竦牧沐X拍在柜臺上,眼睛卻不老實地往李梅身上瞟。
李梅頭也沒抬,熟練地從貨架上拿下煙和飲料,聲音冷得像冰柜里的汽水:“一共十五塊?!?/p>
小伙子不死心,嬉皮笑臉地湊近了些:“梅姐,你一個女人家?guī)е⒆?,多不容易啊。要不,晚上我請你跟念念吃個飯?”
李梅終于抬起了眼皮,那雙清秀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溫度,她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物,看得小伙子心里直發(fā)毛,訕訕地收回目光,抓起東西狼狽地溜了。
周圍的鄰居都知道,雜貨店的李梅是個不好惹的女人。
她像一株長在墻角的帶刺的薔薇,清冷,孤傲,誰想靠近,都會被扎得滿手是血。
晚上八點,拉下卷簾門,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屋里只剩下母女倆。
燈光下,念念趴在小書桌上,正一筆一劃地寫著作業(yè),嘴里還念念有詞。
“媽媽,今天老師教我們寫‘勇敢’的‘勇’字,好難寫呀?!蹦钅罹镏∽?,一臉苦惱。
李梅走過去,拿起女兒的作業(yè)本,看著那一個個歪歪扭扭的字,心里卻是一片柔軟。
她俯下身,握住女兒的小手,輕聲說:“不難。你看,上面是個‘甬’,下面是個‘力’。
意思就是,要用盡力氣,才能通過狹窄的道路。
念念,你要記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要勇敢。”
“哦,我懂了!”念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媽媽,你勇敢嗎?”
李梅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摸著女兒的頭說:“媽媽不勇敢,但是為了念念,媽媽什么都敢做?!?/p>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兒身上。
她希望念念能有出息,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陽光下,不像她,心里藏著一塊永遠不會融化的冰。
這塊冰,已經凍了她整整八年。
八年前,她不叫李梅,她叫李秀娟。
她不是現(xiàn)在這副冷硬的模樣,也曾是個愛笑愛鬧,對未來充滿幻想的姑娘。
只是那一個夏天的夜晚,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和一個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把她的一切都毀了。
從那天起,李秀娟就死了。
活下來的,只有李梅。
她帶著這個秘密,像背著一個沉重的十字架,逃離了那個讓她噩夢纏身的小鎮(zhèn),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
她以為只要跑得夠遠,就能把過去徹底甩掉。
可她錯了。有些傷疤,刻在骨頭里,無論你走到哪里,它都會在陰雨天,隱隱作痛。
02
怕什么來什么,念念最近總生病,三天兩頭地發(fā)燒咳嗽,小臉蠟黃,飯也吃得少,整個人都沒什么精神。
李梅帶著她跑了好幾趟社區(qū)醫(yī)院,醫(yī)生都說是季節(jié)變換,小孩子抵抗力差,開的藥吃下去,當時好一點,過兩天又反復。
這天夜里,念念又燒了起來,渾身滾燙,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翻來覆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我難受”。
李梅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手緊緊攥住,她一遍遍地用溫水給女兒擦拭身體,又怕她脫水,就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水。可水剛喂進去,念念就“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弄得滿床都是。
看著女兒虛弱的樣子,李梅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她覺得自己真是沒用,連自己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第二天一早,隔壁修車鋪的王嬸來店里買東西,看到李梅通紅的雙眼和憔悴的臉色,就猜到了七八分。
“梅姐,又熬了一夜吧?”王嬸嘆了口氣,把一袋熱乎乎的包子放在柜臺上,“你快吃點東西,別念念沒好,你先垮了?!?/p>
“王嬸,我……”李梅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
“我跟你說,你別不信邪?!蓖鯆鹄藦埖首幼?,壓低了聲音,“念念這情況,我看真不像普通的毛病。小孩子眼睛干凈,容易看到些不干凈的東西。你啊,該去廟里拜拜,求個心安,也給孩子去去邪氣?!?/p>
李梅是個從不信鬼神的人。她覺得,如果這世上真有神佛,又怎么會眼睜睜看著那樣的慘劇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王嬸,這都什么年代了,我不信這些?!崩蠲窊u了搖頭,聲音里滿是疲憊。
“哎,你這孩子就是犟!”王嬸拍了一下大腿,“我跟你說個真事。我那個侄子,前年考大學,模擬考一次比一次差,眼看就要落榜了,他媽急得呀,嘴上都起了燎泡。后來我讓她去城東青云山的梵音寺拜拜,她開始也跟你一樣,不信??蔀榱撕⒆?,死馬當活馬醫(yī),就去了。”
王嬸喝了口水,繼續(xù)說:“你猜怎么著?從寺里回來,我那侄子就跟開竅了似的,精神頭也好了,學習也靜得下心了。最后高考,超常發(fā)揮,考上個重點大學!你說這事邪乎不邪乎?都說啊,是梵音寺的住持法力高深,許愿特別靈驗?!?/p>
李梅沉默著,沒有接話。她心里亂糟糟的,一半是焦灼,一半是固執(zhí)的抗拒。
王嬸看她態(tài)度有所松動,趕緊又加了一把火:“去看看吧,梅姐,就當是帶孩子出去散散心,爬爬山,呼吸點新鮮空氣,對身體也好?;ú涣藥讉€錢,萬一真管用了呢?”
王嬸走后,李梅看著柜臺上的包子,又看了看里屋床上女兒熟睡的臉,心里那道堅硬的防線,終于開始一點點地崩塌。
她想起了八年前那個雨夜,她也是這樣無助,跪在地上,哭著求老天爺開眼,可老天爺沒有理她。
但現(xiàn)在,她是為了念念。
為了念念,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去跪拜她最不信的神佛。
03
周末,李梅起了個大早。她給念念穿上了最好看的一條小裙子,自己也換了件干凈的襯衫。母女倆坐上了去往城東的早班公交車。
公交車搖搖晃晃,穿過喧鬧的市區(qū),往郊外的山里開去。車窗外的風景,從高樓大廈,慢慢變成了成片的田野和連綿的山巒。
“媽媽,你看,有牛!”念念似乎很興奮,小臉貼在玻璃上,好奇地指著窗外的一切,暫時忘記了身體的不適??粗畠壕眠`的笑容,李梅覺得,這趟也許來對了。
梵音寺建在半山腰,下了公交車,還要爬一段不短的山路。山路兩旁是茂密的竹林,風一吹,便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低聲私語??諝饫飶浡还沙睗竦哪嗤梁椭参锏那逑?,讓人心曠神怡。
李梅牽著念念的手,一步一步往上爬。到了山門,她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香火,確實比她想象的要旺盛得多。
山門內外,人頭攢動,青煙裊裊。有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有衣著光鮮的男女,也有像她一樣,帶著孩子,滿臉愁容和期盼的父母。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自己的故事和祈求。
李梅買了一把香,學著別人的樣子,在主殿前的巨大香爐里點燃。她拉著念念跪在蒲團上,看著眼前高大而威嚴的佛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媽媽,菩薩能聽到我們說話嗎?”念念小聲問。
“能的?!崩蠲份p聲回答,盡管她自己都不信,“只要你心誠,菩薩就能聽到?!?/p>
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心里反復默念著:“求菩薩保佑我的念念,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無病無災?!?/p>
拜完了主殿,李梅感覺心里那塊大石頭,似乎真的輕了一些,或許只是心理作用。
她帶著念念,在寺廟里隨意地走著。這里的建筑古樸而莊嚴,紅墻黑瓦,雕梁畫棟,每一處都透著歲月的沉淀。
她們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處偏殿。這里比主殿清靜了許多,只有零星幾個香客。偏殿的角落里,有幾個上了年紀的義工正在分發(fā)經書,她們面帶微笑,看起來和藹可親。
念念對什么都好奇,一會兒摸摸殿前那口古老的銅鐘,一會兒又去學著大人的樣子往功德箱里塞錢。
李梅就跟在她身后,眼神一刻也不敢離開。她坐在廊下的石階上,靜靜地看著女兒在陽光下奔跑的身影,內心感到一種片刻的寧靜。
就在這時,偏殿里走出幾個穿著灰色僧袍的僧人。他們簇擁著一個身穿明黃色袈裟的老和尚,看起來地位很高,正跟身邊的僧人低聲說著什么,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李梅心想,這應該就是王嬸口中說的那個住持了。
他看起來約莫六十歲上下,面容清癯,眼神祥和,頷下一部長長的白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質。許多香客看到他,都紛紛停下腳步,雙手合十,恭敬地喊一聲“慧安法師”。他也微笑著一一點頭回應,顯得親切又莊重。
李梅對這些沒什么興趣,她來這里的目的已經達到,只想早點帶女兒回家。她站起身,想去把跑遠了的念念叫回來。
04
“念念,我們該回家了?!崩蠲烦畠汉傲艘宦?。
她拉著念念的小手,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讓她感覺有些壓抑的地方。她低著頭,準備從偏殿的側門繞出去,避開那群圍著住持的人。
也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那個被僧眾簇擁著的住持,似乎是講經累了,緩緩抬起手,用手背不經意地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
李梅的目光,也只是無意間地從那只手上掠過。
然而,就是這驚鴻一瞥,她的瞳孔猛然收縮,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剎那間凍結成冰!
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寺廟里的鐘聲、人聲、風聲,在她的耳邊全部褪去,只剩下她自己心臟瘋狂擂鼓的轟鳴。
她的腳步,像被無形的巨釘死死地釘在了青石板上,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那個住持似乎是感覺到了這道灼熱而異樣的目光,朝著她這邊看了過來。
他的眼神,依舊是那么的慈悲,那么的祥和,甚至還帶著一絲對普通香客的關切。
可李梅看到的,卻不是一個得道高僧。
她看到的,是那張在八年來,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讓她尖叫著驚醒的臉!
那張臉,或許老了一些,被歲月磨平了棱角;或許因為常年吃齋念佛,少了幾分當年的戾氣。
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里透出的,那種看似溫和,實則隱藏在最深處的貪婪和暴虐的光,她到死都不會認錯!
他看到李梅臉色慘白地盯著自己,似乎有些疑惑,又朝她這邊走近了一步,溫和地開口問道:“這位女施主,可是有什么不適?”
聲音……
這把聲音,就算燒成灰,她也認得!
就是這把聲音,曾在八年前那個暴雨的夜晚,在她耳邊,帶著黏膩的、令人作嘔的笑意,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那句話:“小美人,別叫,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的……佛都救不了你?!?/p>
他見她不答話,只是渾身發(fā)抖地看著自己,又抬起了手,似乎想對她這個失態(tài)的香客說些什么安撫的話。
就是這只手!
李梅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的鐵釘,死死地鎖住了那只抬起的右手。
在那只手的虎口與手背連接之處,有一道猙獰的、閃電形狀的暗紅色疤痕!
八年前那個暴雨的夜晚,他就是用這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拖進了無邊的黑暗和地獄!
“轟”的一聲,李梅腦子里最后一根緊繃的弦,徹底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