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趕路人的鞋底總沾著四方的泥土,心頭也裝著一路的風(fēng)霜。
從江南小鎮(zhèn)出來的溫子遷,本以為前路只有圣賢書和功名場,沒成想,在一個叫碧梧鎮(zhèn)的地方歇腳,只因客棧的后墻挨著一戶大院,他一輩子的光景,就這么被徹底改變了。
有些相遇,就像走在路上,沒留神踩進了一個泥潭,拔出腳來,人還是那個人,可鞋再也干凈不了了。
01
南宋的官道,被往來車馬碾得結(jié)實又平整。溫子遷騎著一頭瘦驢,不緊不慢地走在去往臨安府的路上。他是個書生,家境說不上富裕,也還過得去,這次上京趕考,家里湊了些盤纏,指望他能金榜題名,光耀門楣。他自己也爭氣,四書五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文章寫出來,連鎮(zhèn)上的老秀才都捻著胡子點頭。
走到碧梧鎮(zhèn)的時候,驢累了,人也乏了,更要緊的是,錢袋子癟了不少。溫子遷尋思著,這鎮(zhèn)子看著挺大,水陸碼頭都通,想必客棧的價錢也公道。他找了一家叫“望月樓”的客棧住下,店錢不貴,屋子也還算干凈,后院有個小小的天井,種著幾棵芭蕉,正對著一堵高高的院墻。
安頓下來,天色也晚了。溫子遷在樓下大堂要了碗陽春面,就著一碟咸菜,聽鄰桌的幾個布商閑聊。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小,說的都是鎮(zhèn)上的新鮮事,說著說著,就提到了墻那頭的大戶人家,錢府。
“要說這碧梧鎮(zhèn),誰家最有錢,那還得是錢老爺?!币粋€胖商人呷了口酒,咂咂嘴說,“光是碼頭上的絲綢生意,一天進出的銀子都夠咱們跑一趟了?!?/p>
“錢算什么,”另一個瘦高的商人接話,“錢老爺最讓人眼紅的,是他家那位二夫人。聽說原是蘇州城里一個沒落書香門第的小姐,那模樣,那才情,嘖嘖,真是天仙下凡。”
溫子遷本在專心吃面,聽到“才情”二字,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讀書人嘛,總是對這些風(fēng)雅事多幾分在意。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迸稚倘藫u著頭,一臉的惋惜,“嫁給錢楓那個老粗,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聽說錢老爺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就關(guān)在那后院的高樓里,跟籠子里的金絲雀沒兩樣?!?/p>
“可不是嘛,有人說,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能看見那位蘇小姐,一個人站在閣樓的窗戶邊,朝著外面看,一看就是大半夜。誰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苦事呢?!?/p>
溫子遷默默吃完了面,心里卻像是被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泛起圈圈漣漪。他也是讀書人,最懂懷才不遇的苦悶,一個才女被困于深宅,那份寂寞與悲涼,他仿佛能隔著一堵墻感受到。一絲文人特有的憐香惜玉之情,在他心底悄然萌生。
接連幾日,溫子遷白天溫書,夜里卻總是睡不安穩(wěn)??蜅5脑鹤雍莒o,靜得能聽見墻那邊偶爾傳來的更夫梆子聲。他總會忍不住走到天井里,抬頭望向那堵高墻,墻后面就是錢府的后院,那座傳說中的閨樓,就在墻的另一側(cè)。
這天夜里,月亮出奇地好,清輝灑下來,把天井里的芭蕉葉照得一片銀白。溫子遷又一次因為心煩意亂而走出房間,他靠著井欄,想著自己的前程,也想著墻那頭那位素未謀面的錢夫人。
就在他出神的時候,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微的“吱呀”聲。他猛地抬頭,看見了。就在那堵高墻上方的二樓,一扇雕花木窗被輕輕推開,一道纖細的人影,披著一件素色的外衣,靜靜地立在了窗前。離得太遠,月光又朦朧,他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和一頭如瀑的長發(fā)。
他屏住了呼吸,心跳得有些快。是他想象了無數(shù)次的場景,真的發(fā)生了。他看見那女子微微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許久許久,都沒有動一下。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只剩下她和那輪孤月。
忽然,一陣夜風(fēng)吹過,將她幽幽的嘆息送了過來。緊接著,一句清冷又帶著無限悲涼的語調(diào),像一縷薄煙,飄進了溫子遷的耳朵里。
“月照鴛鴦雙影暖,”
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每個字都像是蘸滿了月光的寒意。溫子遷聽得真切,心頭一震。這上聯(lián)意境優(yōu)美,描繪的是一對愛侶在月下相依相偎的溫暖情景,充滿了對美滿愛情的期盼。
他想,這定是她心中所盼。一個多情的才女,被困愁城,自然會向往這般美好的景象。溫子遷的文思一下子被激發(fā)出來,他幾乎沒有多想,一股表現(xiàn)的沖動涌上心頭。他要對出下聯(lián),要用自己的才華,給這位遠在天邊的佳人一絲慰藉。
他清了清嗓子,用自認為最溫潤的讀書人的腔調(diào),朗聲應(yīng)答:
“風(fēng)吹并蒂一枝香?!?/p>
他覺得這個下聯(lián)對得極好?!霸抡铡睂Α帮L(fēng)吹”,“鴛鴦”對“并蒂”,“雙影”對“一枝”,“暖”對“香”,對仗工整,意境也十分契合。他甚至能想象出女子聽到這句佳對后,會是何等的驚喜,或許會探出頭來,尋覓知音。他心里不免有些得意,靜靜地等待著那邊的反應(yīng)。
他等來的,不是贊許,也不是回應(yīng)。
而是一聲短促、冰冷、充滿了嘲弄的嗤笑。
那笑聲很輕,卻像一根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了溫子C遷的耳朵里,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涼了半截。他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緊接著,“啪”的一聲,那扇窗戶被重重地關(guān)上了,仿佛帶著無盡的怒氣和厭惡。
一切又恢復(fù)了寂靜,只剩下月光,和站在月光下滿臉錯愕的溫子遷。他呆呆地望著那扇緊閉的窗戶,腦子里一片空白。為什么?她為什么要冷笑?是自己的下聯(lián)對得不好?還是……另有他根本不知道的隱情?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第一次對自己引以為傲的才學(xué),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02
那聲冷笑,像一根拔不掉的刺,深深扎進了溫子遷的心里。一連好幾天,他都無心溫習(xí)書本,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那個夜晚的情景。他把自己的下聯(lián)“風(fēng)吹并蒂一枝香”念了無數(shù)遍,怎么想都覺得沒有問題。難道是自己會錯了意?可那上聯(lián)“月照鴛鴦雙影暖”,字面上看,明明是一派溫馨和睦的景象。
困惑像藤蔓一樣纏住了他,讓他寢食難安。他原本計劃再盤桓兩日就動身去臨安,現(xiàn)在卻改了主意。他非要弄明白,那一晚,自己究竟錯在了哪里。這已經(jīng)不單單是男女之間的風(fēng)月小事,更關(guān)乎一個讀書人的尊嚴和臉面。
他開始不動聲色地打探消息。他不再只待在客棧里,而是每天都去鎮(zhèn)上的茶館坐上半天。茶館里人多嘴雜,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他點一壺最便宜的粗茶,坐在角落里,豎起耳朵聽那些茶客們天南地北地閑扯。
果然,沒過兩天,他就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錢府更深層的故事。說書先生在臺上講著《三國》,臺下的茶客們卻在小聲議論著本地的“三國”。
“你們聽說了嗎?錢老爺前天又在府里發(fā)脾氣了,砸了不少瓷器。好像還是因為那位二夫人。”一個看起來像是在錢府做過工的短衫漢子壓低聲音說。
“還能為啥,錢老爺那脾氣,整個碧梧鎮(zhèn)誰不知道。他就是個醋壇子,把那位蘇夫人看得比金子還重,不許她跟任何外男說話。我聽說啊,前年有個不懂事的年輕畫師,想給蘇夫人畫幅像,被錢老爺知道了,叫人打斷了一條腿,丟出鎮(zhèn)子去了?!?/p>
溫子遷的心猛地一沉。
“不止呢,”另一個茶客湊過來說,“我聽我一個在錢府當差的遠房親戚說,蘇夫人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嫁過來的。她爹以前在蘇州也是個官,后來犯了事,家道中落,欠了錢老爺一大筆錢。錢老爺就看上了他家女兒,說是要么拿人抵債,要么就送官查辦。蘇家沒辦法,才把女兒送進了這個火坑?!?/p>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都說那錢府的后院,跟冷宮似的。錢老爺年過半百,又是個粗人,蘇夫人那樣的才女跟著他,心里能舒坦嗎?那句‘月照鴛鴦雙影暖’,聽著是好聽,可對她來說,恐怕比黃連還苦吧?!?/p>
這些話像一道道閃電,劈開了溫子遷心中的迷霧。他終于有些明白了。原來那“鴛鴦”,并非他想象中的恩愛夫妻,而是一對被強行捆綁在一起的怨偶。那“雙影暖”,對她而言,不是溫暖,而是最惡毒的諷刺。
他想起自己那句“風(fēng)吹并蒂一枝香”,臉上一陣火辣辣的。自己真是個十足的書呆子,自以為是地賣弄才情,卻不知道自己的話正好戳在了人家的傷口上。難怪她會冷笑,那笑聲里,該有多少的悲涼和自嘲啊。她笑的不是他,是她自己可悲的命運。
一股強烈的愧疚和同情涌上了溫子遷的心頭。他不再是為了自己的面子,而是真心實意地想要為自己的魯莽做些什么。他想告訴她,自己并非有意冒犯,他想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人能理解她的苦楚。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就瘋狂地生長起來。他知道直接上門是行不通的,錢楓的手段他已經(jīng)有所耳聞。他必須找到一個穩(wěn)妥的辦法。他開始留意錢府下人的出入規(guī)律。一連幾天,他都在錢府后門附近的一個小食攤上吃早飯,假裝在看書,眼睛的余光卻一直盯著那扇不起眼的角門。
他發(fā)現(xiàn),每天清晨,都會有一個穿著青色布裙、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提著籃子從后門出來,去集市上采買一些新鮮的瓜果點心??此哪?,應(yīng)該是哪位主子的貼身丫鬟。
溫子遷決定從她身上打開缺口。
這天早上,他算好時間,又坐在了那個小食攤。當那個名叫小環(huán)的丫鬟提著籃子走過時,溫子遷假裝不經(jīng)意地將手中的書掉在了地上。書正好掉在小環(huán)的腳邊。
小環(huán)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眼,見是個書生,便彎腰將書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遞還給溫子遷,低聲說:“公子,您的書?!?/p>
“多謝姑娘。”溫子遷接過書,彬彬有禮地作揖道謝。他看著小環(huán),故作驚訝地說:“我看姑娘面善,似乎是……錢府的人?”
小環(huán)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溫子遷微微一笑,語氣誠懇地說:“在下溫子遷,是個游學(xué)路過的書生。前幾日在一位朋友家中,有幸拜讀過一首詩,據(jù)說是出自貴府錢夫人的手筆。那詩寫得極好,清麗脫俗,令人過目難忘。在下心中仰慕不已,不知姑娘可否……”
他話沒說完,小環(huán)的臉色就變了,她連忙打斷他:“公子慎言!我們家夫人的事,不是外人能隨便打聽的?!闭f完,她提著籃子,匆匆忙忙地走了,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溫子遷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沒有追上去。他知道,這件事急不得。
第二天,他又在老地方等候。小環(huán)路過時,只是低著頭快步走,看都不看他一眼。
第三天,依舊如此。
溫子遷并不氣餒。第四天,他換了個法子。他不再提錢夫人,而是從小環(huán)采買的東西入手。當小環(huán)經(jīng)過時,他站起身,手里拿著一小包剛買的桂花糖,攔住了她。
“姑娘請留步?!?/p>
小環(huán)皺著眉看著他:“公子還有何事?”
溫子遷將油紙包遞過去,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姑娘別誤會。在下看姑娘每日都來買這家的點心,想必府里的主子是愛吃甜食的。這是在下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桂花糖,味道尚可,不算什么貴重東西,只是一點心意,想請姑娘代為轉(zhuǎn)交,就說是……一個懂得欣賞好詩詞的遠方人,對詩作者的一點敬意?!?/p>
他這番話說得極為巧妙,既表達了善意,又沒有直接點破,還把自己放在了一個純粹的“讀者”位置上。小環(huán)猶豫了。她看著溫子遷清澈坦蕩的眼神,不像是個壞人。她也知道,自家小姐在府里過得有多苦悶,整日以淚洗面,無人能說一句體己話。
沉默了許久,小環(huán)終于還是接過了那包桂花糖,揣進了懷里,低聲說了一句:“我們家小姐……不吃太甜的東西?!闭f完,便快步離開了。
溫子遷看著她的背影,笑了。他知道,事情有了轉(zhuǎn)機。
果然,又過了兩天,當小環(huán)再次從小食攤前走過時,她主動停下了腳步。她從袖子里拿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迅速塞到溫子遷的手里,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溫子遷的心“怦怦”直跳。他回到客棧,關(guān)上房門,顫抖著手打開了紙條。紙條上沒有多余的話,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字跡卻帶著一絲力透紙背的清冷。
“并蒂蓮雖香,恐非同根生。墻內(nèi)花已知,墻外人莫問?!?/p>
他看著這行字,仿佛又聽到了那晚的冷笑。但這字里行間,除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還讀出了一絲被理解后的顫動。她承認了,承認了自己就是那朵“非同根生”的花。
他立刻研墨鋪紙,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回信。這一次,他沒有再賣弄文采,只寫了最樸實的一句話。
“花若有苦,不妨說與聽風(fēng)人。”
他將紙條折好,第二天交給了小環(huán)。一場隔著高墻的筆墨交流,就這樣,在巨大的風(fēng)險之下,悄然開始了。
03
日子一天天過去,溫子遷和蘇晚晴之間的紙條,通過小環(huán)的手,成了連接兩個世界唯一的橋梁。他們的交流,小心翼翼,又充滿了旁人無法理解的默契。
起初,蘇晚晴的回信總是很短,字里行間充滿了警惕和疏離。她只談?wù)撘恍o關(guān)緊要的詩詞典故,仿佛是在考驗溫子遷的學(xué)識,又像是在用這種方式,與他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溫子遷很有耐心。他從不追問她的私事,也從不提及任何風(fēng)月情話。他只是順著她的話題,與她探討平仄格律,與她爭論某一首唐詩的意境。他把自己在路上的所見所聞,江南小鎮(zhèn)的細雨,田埂上的蛙鳴,都寫在紙上告訴她。他想讓她知道,墻外的世界,依舊是鮮活而生動的。
漸漸地,蘇晚晴的信開始變長了。她的字跡,也從最初的清冷克制,變得柔和了許多。她開始在信中流露出自己的真實情感。她會寫自己讀到某一首悲苦的詩詞時,是如何感同身受,淚濕衣襟。她也會寫自己偶爾從窗縫里看到的一只自由飛翔的鳥兒,是如何羨慕不已。
溫子遷從這些零零碎碎的字句里,拼湊出了一個更完整的她。一個被囚禁在金絲籠里的靈魂,對自由和尊重的渴望,是那么的強烈。他能感覺到,她的才華和情感,像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被死死地壓抑在冰冷的禮教和現(xiàn)實之下。
而對于蘇晚晴來說,溫子遷的存在,就像是她漆黑絕望的生命里,透過一道縫隙照進來的一縷微光。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看懂她詩句背后悲涼的人。他也是唯一一個,不貪圖她的美貌,只關(guān)心她精神世界是否富足的人。
在一次通信中,溫子遷終于忍不住,問起了那一晚的對句。
他寫道:“那夜子遷冒昧,以‘香’對‘暖’,實乃淺薄,唐突了夫人。至今思來,仍愧疚不已?!?/p>
蘇晚晴的回信很快就來了。這一次,她的信里帶著一絲自嘲的坦誠。
“公子何錯之有?錯的不是下聯(lián),是那上聯(lián)本身。鴛鴦本該成雙,并蒂亦應(yīng)同根。只是世間事,哪有那么多理所應(yīng)當。公子所對‘一枝香’,是美景。而妾身所見‘雙影暖’,是幻境。幻境對美景,本就是一場笑話。那夜一笑,是笑我自己,與公子無干?!?/p>
看到這封信,溫子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終于徹底明白了。那聲冷笑,是對他天真的嘲笑,更是對自己悲慘命運的無聲控訴。她所謂的“鴛鴦”,不過是月光下拉長的、兩個永遠無法靠近的冰冷影子。
他們的關(guān)系,就在這一來一往的筆談中,變得越來越深。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情感,超越了男女之愛,更像是一種靈魂上的相互取暖。溫子遷成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知己,而她,也成了溫子遷心中一份沉甸甸的牽掛。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距離臨安府的科考日期越來越近了。溫子遷的盤纏已經(jīng)所剩無幾,他必須啟程了。他把這個消息寫在了紙條上,告訴了蘇晚晴。
那幾天,他沒有收到回信。他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第五天,小環(huán)才面色憔悴地找到了他。她塞給溫子遷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條,眼圈紅紅地說:“公子,你快走吧,別再待在這里了?!?/p>
溫子遷急忙打開紙條,上面的字跡潦草而慌亂,有好幾處都被淚水暈開了。
“君有青云志,莫為墻內(nèi)人停留。此去經(jīng)年,愿君鵬程萬里,前路坦蕩。晚晴,絕筆?!?/p>
“絕筆”兩個字,像針一樣刺痛了溫子遷的眼睛。他抓住小環(huán)的胳膊,急切地問:“到底出什么事了?夫人她怎么了?”
小環(huán)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她哽咽著說:“前幾天,老爺不知為何事,又……又動手了。小姐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不吃不喝,誰勸都沒用。我今天去送飯,看到她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痕。公子,我求求你,你快走吧!錢老爺?shù)氖侄翁萘?,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你們通信,你們兩個人都沒命??!”
溫子遷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他眼前浮現(xiàn)出蘇晚晴那清冷孤傲的樣子,再想到她此刻可能正在獨自承受著怎樣的痛苦和折磨,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走?他怎么能就這么走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個地獄里?他讀了那么多圣賢書,學(xué)了那么多仁義道德,難道就是為了在關(guān)鍵時刻做一個縮頭烏龜嗎?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成形。
他要帶她走。
他回到客棧,第一次感覺自己手里的筆有千斤重。他鋪開紙,詳細地寫下了一個逃離的計劃。他告訴蘇晚晴,再過幾日,就是鎮(zhèn)上的盂蘭盆節(jié)。那晚,街上會舉行盛大的廟會,人多眼雜,是最好的時機。他讓小環(huán)設(shè)法引開看守后門的家丁,讓蘇晚晴換上仆役的衣服,從后門出來。他會在后門外的那棵老槐樹下,備好一輛馬車,接應(yīng)她。
他寫道:“天地之大,總有我們?nèi)萆碇?。即便布衣蔬食,也好過在這牢籠里枯萎。子遷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負你?!?/p>
寫完,他將信交給小環(huán),讓她無論如何都要親手交到蘇晚晴手上。他知道,這是一個巨大的賭博,賭上的是他們兩個人的性命和未來。但他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
04
盂蘭盆節(jié)的夜晚,碧梧鎮(zhèn)比過年還要熱鬧。家家戶戶門前都點了燈,街上人頭攢動,鑼鼓喧天,還有舞龍舞獅的隊伍穿梭其間,孩子們的笑鬧聲傳出很遠。
溫子遷的心,卻和這片喧囂格格不入。他趕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早早地停在了錢府后門外那棵老槐樹的陰影里。這里是條偏僻的小巷,幾乎沒什么人經(jīng)過。他坐在車轅上,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演練著計劃的每一個細節(jié)。小環(huán)會說夫人夜里突然犯了急病,要去請郎中,引開守門的婆子。蘇晚晴會趁機溜出來。然后他們就上馬車,趁著夜色和混亂,一路向東,離開碧梧鎮(zhèn),去一個誰也不認識他們的地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巷子口傳來的熱鬧聲,此刻聽在他耳朵里,只覺得無比煎熬。他攥緊了手里的馬鞭,手心里全是汗。他害怕,怕計劃敗露,怕她出不來,怕發(fā)生任何一點意外。
月亮從云層里鉆了出來,清冷的光照在巷口的石板路上。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快一炷香了,后門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溫子遷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難道,是她后悔了?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準備冒險去敲門的時候,那扇緊閉的后門,終于“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道縫。
溫子遷的呼吸瞬間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