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哥,你看我們家那小子都該結婚快了。你家呢?啥時候也添個帶把兒的,讓咱李家的香火更旺一些???”丈夫李衛(wèi)國的堂弟李衛(wèi)強端著酒杯,大著舌頭說道。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現(xiàn)場所有歡樂的泡沫。
無數(shù)道目光,或同情,或譏誚,齊刷刷地投向了剛從廚房端著水果走出來的陳金鳳。她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
丈夫李衛(wèi)國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尷尬地干咳兩聲。
婆婆李老太則重重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冷哼一聲:“金鳳就是個不下蛋的母雞,還能指望她什么!”
01
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如同驚雷,砸在陳金鳳心上。
五十歲的陳金鳳像個陀螺,在婆婆李老太的七十五歲壽宴上忙得腳不沾地。
滿屋的親戚朋友推杯換盞,熱鬧非凡,但這份熱鬧卻像一堵無形的墻,將她隔絕在外。
她和李衛(wèi)國結婚三十年,生了三個女兒:曉燕、曉敏和曉芳。在
那個年代,為了生個兒子,他們交罰款、丟工作,可天不遂人愿。
從那時起,“絕戶頭”這頂帽子就扣在了他們夫妻倆,尤其是陳金鳳的頭上。
三個女兒在另一桌坐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羞憤難當。
壽宴在壓抑中不歡而散。
人走后,李老太坐在沙發(fā)上,陰陽怪氣地數(shù)落:“我真是命苦,養(yǎng)了個兒子,卻連個孫子都抱不上。我死了都沒臉去見李家的列祖列宗!”
丈夫李衛(wèi)國抽著悶煙,一言不發(fā),算是默認。
陳金鳳背對著他們,沙啞地辯解:“媽,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女兒也一樣……”
“一樣?哪里一樣!”李老太拔高了聲音,“女兒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陳金鳳,你要是生不出兒子,你就是我們李家的罪人!”
李衛(wèi)國掐滅煙頭,煩躁地對陳金鳳吼道:“你看看你,都五十歲的人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們廠里看大門的張大爺,他老婆四十八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呢!你爭點氣行不行!”說完,他“砰”的一聲摔門而出。
空蕩蕩的客廳里,只剩下婆婆冰冷的眼神和陳金鳳無聲的淚水。她知道,丈夫不是不愛她,但這份愛,在“傳宗接代”這塊巨石面前,被撞得粉碎。
夜深了,陳金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這些年,為了生兒子,她什么方法沒試過?西醫(yī)說她卵巢功能衰退,試管也失敗了兩次;中醫(yī)說她宮寒,十幾年的湯藥喝下來,苦不堪言卻毫無起色;寺廟的門檻都快被她踏破了,送子觀音卻從未垂憐。
絕望像潮水般將她淹沒。不,她不甘心。她不能讓丈夫一輩子抬不起頭,不能讓婆婆死不瞑目。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深淵里的藤蔓,悄然爬上她的心頭。既然科學和神佛都幫不了她,那她只能去求助那些“非同尋?!钡姆ㄗ恿?。
02
陳金鳳想到的法子,來自婆婆口中那個城北趙家村的“馬大仙”,據(jù)說此人能請神上身,尤其在求子方面,靈驗無比。
之前被婆婆提起的張大爺,他老婆就是找了馬大仙“調理”才老來得子的。
被逼入絕境的陳金鳳,決定抓住這根最后的稻草。
第二天一早,她謊稱去上香,揣著自己攢了多年的三萬塊私房錢,獨自踏上了去趙家村的路。馬大仙的家是村里最破的土坯房,院里彌漫著一股香火和草藥混合的怪味。
屋里光線昏暗,一個穿著藍色布衣、眼神銳利的老太太坐在太師椅上,正是馬大仙。她眼皮都未抬,便幽幽開口:“來了?為求子之事吧?!?/p>
陳金鳳心頭一驚,更信了幾分,連忙點頭稱是。
馬大仙掐指一算,猛地睜眼盯著她的肚子說:“你這肚子,陰氣太重,寒氣太盛。尋常的法子沒用,得用至陽之物,以毒攻毒,方能扭轉乾坤?!?/p>
“至陽之物?是什么?”陳金鳳急切地問。
馬大仙詭秘一笑,從神龕后拿出一個木盒。打開盒蓋,一股腥臊之氣撲面而來,里面竟是五只通體漆黑、比尋常蝎子大上一圈的活蝎子,背上還有暗紅色的斑點,顯得格外猙獰。
“此乃‘至陽蝎’,”馬大仙緩緩道,“生長在極陽之地的百年古墓旁,吸食地脈陽氣而生,是天下至陽至剛之物。你體內的陰寒,只有它們能破?!?/p>
陳金鳳看著那些毒物,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臉色發(fā)白地問:“大仙,這……這要怎么用?”
馬大仙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說:“生、吞?!?/p>
“什么?!”陳金鳳失聲驚叫。
“沒錯,就是生吞。”馬大仙的表情不容置疑,“必須是活的,陽氣才能一絲不漏地進入你體內。連續(xù)五天,午時三刻,吞下一只。五只吞完,保證不出三月,必有身孕,且九成九是個帶把兒的!”
生吞活蝎子!陳金鳳的理智在瘋狂吶喊著“危險”,可一想到婆婆的冷臉、丈夫的嘆氣,那份對兒子的渴望瞬間燒掉了她所有的恐懼。她顫抖著問:“大仙……這真的……不會有事吧?”
“信則靈?!瘪R大仙作勢要收回盒子,“我這至陽蝎,價值連城,沒膽量和誠心就算了。”
“別!大仙!我要!”陳金鳳一把按住盒子,“多少錢?我買!”
馬大仙伸出三根手指:“三萬,一分不能少。這是救你后半輩子的神物,值!”
三萬塊,是她的全部家當。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兒子”,她決定賭上一切。她顫抖著手交了錢,如獲至寶般地抱著那個裝著全家希望的木盒,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回城的路上,她能感覺到蝎子在盒子里一下下地撞擊,那感覺不像是撞在木頭上,倒像是直接撞在她的心臟上,讓她既恐懼,又莫名地興奮。
03
陳金鳳做賊似的,把木盒藏在了床頭柜最深處,用舊衣服蓋上。這件事,她對誰都守口如瓶。
然而,她沒能瞞過家里最細心的二女兒李曉敏。
李曉敏是名牌大學生物學專業(yè)的研究生,思想科學嚴謹,對母親的迷信行為向來不屑。這天周末回家,她發(fā)現(xiàn)母親舉止詭異,眼神里多了一種混雜著緊張和期盼的詭異光芒,還總把自己鎖在房里。
趁母親出門買菜,李曉敏悄悄溜進她房間,在床頭柜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那個散發(fā)著腥臊味的木盒。她好奇地打開,被里面的五只大黑蝎子嚇了一跳。
但驚嚇過后,專業(yè)知識讓她立刻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這幾只蝎子體型異常碩大,顏色黑得不自然,背上的暗紅色斑點更像是某種病變。她立刻拍照,發(fā)給了自己的導師和專業(yè)論壇求助。
很快,回復來了。一位研究毒理學的教授警告她:“曉敏,這蝎子很可能是未知變種,毒性極強,絕不能食用!這是在拿生命開玩笑!”
看到回復,李曉敏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她立刻沖去質問剛回家的母親。
“媽!這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東西有劇毒,吃了會死人的!”
事情敗露,陳金鳳索性豁出去了,紅著眼說:“我就是要吃!馬大仙說了,這是‘神物’!吃了就能給你爸生個弟弟!”
“媽,你瘋了!這是封建迷信,會害死你的!”李曉敏氣得渾身發(fā)抖。
“你懂什么!”陳金鳳尖叫起來,“科學要是萬能的,怎么治不好我的肚子?專家能給我一個兒子嗎?你別攔著我!”
母女倆的爭吵引來了李衛(wèi)國和李老太。問明情況后,李衛(wèi)國態(tài)度猶豫,而李老太的眼睛卻亮了。她只聽到了“生兒子”三個字。
“你個死丫頭,讀了點書就來教訓你媽了?”李老太瞪著李曉敏,“我看你就是怕有了弟弟,家產沒你的份了!”
“奶奶!”李曉敏又氣又委屈,“我是怕我媽出事??!”
“神物自然有神物的樣子!”李老太認定了這是寶物,“金鳳,別聽她的!要是真能生個大孫子,你就是我們家的大功臣!”
有了婆婆撐腰,陳金鳳底氣更足了。她一把推開女兒,搶過木盒,“砰”地一聲關上臥室門并反鎖。門外,李曉敏無助地拍著門哭喊,可門內的陳金鳳,為了那個夢寐以求的兒子,心已堅硬如鐵。她看著盒子里張牙舞爪的蝎子,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為了兒子,她決定,賭上自己的性命。
04
接下來的五天,陳金鳳嚴格按照馬大仙的囑咐,開始了她瘋狂的計劃。
每天午時三刻,她把自己鎖在房里,焚香禱告。第一次,她用筷子夾出還在掙扎的蝎子,閉上眼,心一橫,仰頭便吞了下去。蝎子滑過喉嚨的瞬間,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它尖銳的爪子劃過食道,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讓她當場干嘔。
接下來的幾天,她逐一將五只蝎子全部吞下。她的身體出現(xiàn)了劇烈的反應,上吐下瀉,時而發(fā)冷時而燥熱。但在她和婆婆看來,這正是“伐經洗髓”的正常反應。李曉敏的苦勸在全家人的期盼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第五只蝎子下肚后,陳金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緩過勁來。而李曉敏,在絕望中含淚回了學校,只想著等母親身體好些,就強行帶她去醫(yī)院檢查。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金鳳的身體奇跡般地恢復了,甚至感覺比以前更有勁。一個月后,她那早已不規(guī)律的月事,徹底停了。又過了半個月,她開始惡心、嘔吐、嗜睡。
一個驚人的念頭讓她心跳加速。她偷偷買了驗孕棒,當看到那兩條鮮紅的杠時,她激動得淚流滿面。
她懷孕了!
這個消息在李家引起了軒然大波。李衛(wèi)國拿著醫(yī)院的化驗單,這個五十歲的男人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懷了,真的懷了!我們有兒子了!”婆婆李老太更是樂得放起了鞭炮,向街坊四鄰大聲宣布:“我兒媳婦懷上了!我要抱大孫子了!”
陳金鳳的地位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從一個被嫌棄的“罪人”,一躍成為全家重點保護的“功臣”。婆婆每天燉補品,丈夫體貼入微,包攬了所有家務。親戚朋友們也紛紛上門道賀,一口一個“大福氣”。她享受著這遲來了幾十年的尊重和關愛,內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她堅信,這是“至陽蝎”顯靈,讓她懷上了一個兒子。
遠在學校的李曉敏得知消息后,心情復雜,既高興又擔憂。母親畢竟年齡不小了,她多次催促母親一定要按時產檢,尤其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
然而,她的擔憂被全家人的狂熱淹沒了。
“做什么檢查!傷到我的大孫子怎么辦?”李老太第一個反對。陳金鳳自己也沉浸在喜悅中,拒絕了唐篩和無創(chuàng)DNA,只做了最常規(guī)的B超。每次檢查,醫(yī)生都說胎兒發(fā)育得很好,這更讓全家人堅信,他們即將迎來一個健康的李家后代。
轉眼間,陳金鳳懷孕六個月了。這天,是她去孕檢的日子,李衛(wèi)國和李老太都興奮地陪著她。
躺在檢查床上,陳金鳳激動地盯著顯示屏。屏幕上,小小的胎兒蜷縮著,偶爾動一下手腳,可愛極了。李衛(wèi)國和李老太在旁邊興奮地討論著,說這孩子多有勁兒,肯定是個小子。
然而,操作儀器的醫(yī)生,臉上的表情卻漸漸變得嚴肅。他不再說話,而是皺著眉頭,反復地移動探頭,一遍遍地觀察著屏幕上的影像,甚至放大了好幾個關鍵部位。
檢查室里的氣氛,在醫(yī)生的沉默中,一點點變得凝重。
李衛(wèi)國察覺到了不對勁,緊張地問:“醫(yī)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醫(yī)生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打印出報告單,遞給陳金鳳,嘆了口氣,用一種極為復雜的眼神看著她說:“你們……自己看看吧。胎兒的情況,有點特殊。建議你們馬上去找產科主任,做進一步的咨詢?!?/p>
陳金鳳的心“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定住了她。
她顫抖著手接過那張薄薄的、卻感覺有千斤重的報告單子。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呼吸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短短幾行字,看得陳金鳳愣住了。
05
陳金鳳的大腦一片空白,孕檢單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飄飄悠悠地落在地上,如同她墜入深淵的心。
李衛(wèi)國眼疾手快地撿了起來,和李老太一起湊過去看。
報告單的超聲描述部分,用冰冷的宋體字打印著一連串他們看不懂,卻足以讓他們心驚肉跳的醫(yī)學術語:
“……胎兒脊柱可見連續(xù)性中斷,疑似脊柱裂……皮膚回聲異常增強、增厚,呈多層板甲樣結構,考慮為重度先天性魚鱗病(斑色魚鱗癬)……四肢關節(jié)僵硬,活動度極低,呈攣縮狀……”
最后,在結論一欄,赫然寫著:胎兒存在嚴重、復雜性結構畸形,不排除致死性畸形可能,建議立即進行羊水穿刺及基因檢測,并強烈建議終止妊娠。
“這……這是什么意思?”李衛(wèi)國嘴唇哆嗦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抬頭看向醫(yī)生,眼神里充滿了乞求和恐懼,“醫(yī)生,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機器壞了?”
李老太一把搶過報告單,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終止妊娠”四個字,突然尖叫起來:“放屁!你們這些庸醫(yī)!我的大孫子好好的,怎么可能有問題!我告訴你們,你們就是想騙我們的錢!我們不做檢查了!”
醫(yī)生見慣了這種場面,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情緒稍微穩(wěn)定一些的李衛(wèi)國解釋道:“家屬,請你們冷靜。四維彩超的準確率很高,孩子的情況……非常不樂觀。通俗點說,他患有一種極其罕見的皮膚病,出生后全身會像魚鱗或者盔甲一樣,皮膚會不斷開裂、感染,非常痛苦。而且他的脊柱和四肢都有嚴重問題,即便生下來,也可能無法存活,或者一輩子都將在巨大的痛苦中度過?!?/p>
醫(yī)生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進陳金鳳的心里。
盔甲……魚鱗……
她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那些被她生吞下去的、有著堅硬外殼的黑色蝎子。一個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纏住了她的心臟,讓她渾身冰冷,無法呼吸。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語,臉色慘白如紙。
“肯定是你們醫(yī)院的問題!”李老太還在撒潑,“我孫子是神仙賜的,是福星!他好得很!”
“媽!”李衛(wèi)國終于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一把抓住陳金鳳的胳膊,力氣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他的雙眼布滿血絲,面目猙獰地質問道:“你到底吃了什么鬼東西?!是不是那個蝎子?是不是!你把我的兒子……你把我的兒子害成這樣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失望、憤怒和徹骨的寒意。那份持續(xù)了六個月的溫情和體貼,在這一瞬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冰冷的怨恨。
“我……我……”陳金鳳被他吼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淚決堤而下。她想解釋,她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他,可是在那張白紙黑字的“宣判書”面前,任何解釋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一家人在醫(yī)院的走廊里鬧得不可開交,最終被保安請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車里死一般的寂靜。李衛(wèi)國把車開得飛快,仿佛要甩掉這個噩夢。李老太坐在后座,不再哭鬧,只是不停地念叨著:“不會的,馬大仙說了是神物,是來報恩的,不會有事的……”
回到家,李衛(wèi)國將那張孕檢單狠狠地摔在茶幾上,指著陳金鳳的肚子,咬牙切齒地說:“打掉!明天就去醫(yī)院,必須打掉!我李家不能要一個怪物!”
“不!”陳金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叫起來,她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肚子,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對丈夫說“不”。“他是我的孩子!我懷了他六個月,我能感覺到他在動!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兒子!”
這六個月的朝夕相伴,早已讓她和腹中的胎兒血脈相連。無論健康還是殘缺,那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那份深植于骨血的母性,在這一刻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絕望。
“你的兒子?你還敢說他是你的兒子?”李衛(wèi)國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是你!是你親手把他變成了這樣!陳金鳳,我告訴你,這個孩子要是生下來,我們李家的臉就丟盡了!我這輩子都別想在人前抬起頭!”
“臉面……臉面!你就知道你的臉面!”陳金鳳也崩潰了,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我這么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為了媽!為了你們心心念念的兒子!我連命都不要了去生吞那些毒物,你們現(xiàn)在倒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身上!”
“那就去打掉!打掉了,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不!”
“你敢!”
就在兩人激烈爭吵時,一直沉默的李老太突然站了起來,眼神里閃爍著一種異樣的、瘋狂的光芒?!靶l(wèi)國,金鳳,你們別吵了……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拿起電話,翻出一個號碼,顫抖著撥了出去。電話接通后,她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語氣說:“馬大仙嗎?我是李家的老太太……對對對,我兒媳婦懷上了……但是,出了點問題……”
06
第二天,李家三口人再次驅車前往趙家村。這一次,他們的心情與上次的充滿希望截然不同,車里的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李衛(wèi)國和陳金鳳都不同意再來找這個“馬大仙”,他們心里已經隱隱覺得,問題的根源就在于那些蝎子。但在李老太的堅持下,他們還是來了。李老太堅信,只有馬大仙能給他們一個解釋,一個“解決辦法”。
馬大仙依舊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聽完李老太哭訴了醫(yī)院的檢查結果,她非但沒有絲毫慌亂,反而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糊涂啊!”她一拍大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千叮萬囑,此乃神胎,不能用凡夫俗子的眼光和那些冰冷的機器去看待!你們怎么就是不聽呢?”
“大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醫(yī)院說孩子……孩子是畸形?!崩钚l(wèi)國急切地問,心里還抱著最后一絲幻想。
馬大仙掐了掐手指,閉目凝神片刻,猛地睜開眼,精光四射:“我請黃大仙上身問過了。你們的兒子,非但不是畸形,反而是天大的祥瑞!”
此話一出,李家三人都愣住了。
“祥瑞?”
“沒錯!”馬大仙壓低了聲音,神情肅穆地說,“那‘至陽蝎’乃是神物,陽氣之剛猛,超乎想象。這股陽氣進入胎兒體內,并非讓他畸形,而是在為他塑造一副‘神骨仙胎’!醫(yī)院說的什么‘板甲樣皮膚’,那不是病,那是與生俱來的‘護體寶甲’!什么‘脊柱中斷’‘四肢攣縮’,那是神胎在子宮里擺出的‘金剛羅漢陣’!這孩子,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是來保佑你們李家三代興旺的武曲星!生下來,必定是人中龍鳳,能成大事!”
這番顛倒黑白的說辭,簡直是荒謬絕倫。但在極度絕望的李衛(wèi)國和李老太聽來,卻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光,是他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真……真的嗎?”李老太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當然是真的!”馬大仙斬釘截鐵地說,“不過……神胎降世,必有劫難。凡間的污穢之氣,醫(yī)院的冰冷機器,都會沖撞他。你們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去醫(yī)院,而是要好好安胎,用誠心供奉。待他瓜熟蒂落,寶甲自會褪去,神體方能顯現(xiàn)?!?/p>
陳金鳳的理智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騙局,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伤粗煞蚝推牌叛壑兄匦氯计鸬南M?,她反駁的話又咽了回去?;蛟S……或許真的是這樣呢?如果能有一個奇跡,她愿意相信。
“那……大仙,我們需要做什么?”李衛(wèi)國已經完全信服了。
馬大仙露出了狐貍般的笑容:“神胎需要靈氣滋養(yǎng)。我這里有三道‘安神符’,你們請回去,貼在床頭。另外,每月初一十五,都要來我這里做一場‘祈福法事’,驅邪避穢,保我這未來的徒孫平安降生。當然,這法事……耗費的香火錢嘛……”
最終,李衛(wèi)國咬著牙,又支付了五萬塊的“香火錢”,才從馬大仙手里“請”走了那三張畫著鬼畫符的黃紙。
回到家,李家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甚至比之前更加“虔誠”。孕檢單被鎖進了抽屜,再也無人提起。李老太每天對著那三道符燒香磕頭,李衛(wèi)國也對陳金鳳恢復了體貼,只是這份體貼中,多了一份對“武曲星”的敬畏。
只有陳金鳳,在夜深人靜時,撫摸著肚子,感受著胎兒每一次微弱的胎動,心中充滿了矛盾和痛苦。她時而會被馬大仙的“神諭”麻痹,幻想兒子出生后真的如神仙般健康聰慧;時而又會被現(xiàn)實驚醒,為腹中孩子未知的命運而心碎。
而遠在學校的李曉敏,對家里發(fā)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直到一個月后,她放假回家,才發(fā)現(xiàn)了家中的詭異氣氛。
當她從母親閃爍其詞的回答和父親異樣的狂熱中拼湊出事情的真相后,她如遭雷擊。
“你們瘋了!你們全都瘋了!”李曉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個騙子!她在害我媽,在害那個未出生的孩子!爸,你怎么能信這種鬼話!”
“你懂什么!”李衛(wèi)國眼睛一瞪,“馬大仙是有真本事的!我們的兒子是武曲星下凡!”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信這個!”李曉敏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那份孕檢單呢?拿給我看!”
她沖進父母的房間,翻箱倒柜,終于找到了那張被藏起來的報告??粗厦嬗|目驚心的描述,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爸,媽,奶奶!你們醒醒吧!這是?。∈切枰委煹牟。∥覀儸F(xiàn)在應該做的是去更好的醫(yī)院咨詢專家,而不是在這里燒香拜佛!”
然而,整個家庭已經被馬大仙的謊言徹底洗腦,無人聽得進她的話。在他們眼中,李曉敏這個讀了太多書的“知識分子”,成了阻礙“武曲星”降生的“魔障”。
爭吵,無休止的爭吵,成了這個家的常態(tài)。
李曉敏知道,和家人講道理是行不通了。看著母親日漸沉重的身體和蠟黃的臉色,她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么。
一個計劃,在她心中悄然形成。她沒有再和家人爭吵,而是找了個借口,說學校有項目要忙,提前回了學校。但她沒有去學校,而是買了一張去趙家村的汽車票。
她要去揭開那個所謂“馬大仙”的真面目。
07
李曉敏在趙家村待了三天。她沒有直接去找馬大仙,而是以一個做社會調研的大學生身份,和村里的老人們聊天。
很快,她就拼湊出了馬大仙的底細。
馬大仙本名馬桂芬,根本不是什么出馬仙,而是一個臭名昭著的神棍。她年輕時就因為搞封建迷信活動被處理過,后來又重操舊業(yè),專門欺騙那些像她母親一樣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yī)的家庭。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個騙子,但因為能從她那里分到一些“香火錢”,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更讓李曉敏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她打聽到了那些“至陽蝎”的來源。村里一個曾經幫馬桂芬干過活的年輕人告訴她,那些蝎子根本不是什么古墓旁的“神物”,而是馬桂芬從一個販賣“特種寵物”的販子手里低價買來的。那個販子專門從南方邊境走私一些奇特的生物,那些蝎子據(jù)說來自一片被重金屬和化工廢料污染過的雨林,因為發(fā)生了變異,體型巨大,才被當成噱頭販賣。
“那玩意兒毒得很,”年輕人心有余悸地說,“之前有個買家不小心被蜇了一下,半條胳膊都爛了!”
真相如同晴天霹靂,讓李曉敏渾身冰冷。她的母親吞下去的,根本不是什么“至陽神物”,而是五只浸滿了劇毒和污染物的變異怪物!
她立刻將自己搜集到的所有證據(jù),包括和村民的錄音、那個販子的信息,整理好后報了警。
做完這一切,她心急如焚地往家趕。她不知道母親和那個可憐的孩子還能撐多久。
就在她趕回家的那天晚上,懷孕九個多月的陳金鳳,突然腹痛如絞,羊水破了。
李家頓時亂成一團。李衛(wèi)國和李老太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一邊嘴里還念念有詞:“武曲星要降世了,大仙保佑,大仙保佑……”
救護車呼嘯著將陳金鳳送到了市里最好的醫(yī)院。因為是高危產婦,且胎兒情況不明,醫(yī)院立刻組織了專家進行會診。
產房外,李衛(wèi)國和李老太焦急地等待著,兩人手里還攥著從馬大仙那里求來的“催產符”。
李曉敏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荒誕的畫面。
“爸!奶奶!”她沖過去,將手里的報警回執(zhí)單和一沓資料拍在他們面前,“你們快醒醒!那個馬大仙是騙子!她已經被警察抓了!她給媽吃的蝎子是劇毒的變異生物!”
李衛(wèi)國和李老太看著報警回執(zhí),聽著女兒哭訴的真相,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徹底僵住了。
“不……不可能……大仙她……”李老太的話還沒說完,產房的門突然開了。
一名護士行色匆匆地走出來,神情凝重地說:“產婦大出血,胎兒心率下降,情況危急,需要立刻進行剖腹產!家屬趕緊簽字!”
李衛(wèi)國的大腦一片空白,顫抖著手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術室的紅燈亮起,像一只噬人的眼睛。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李衛(wèi)國和李老太癱坐在長椅上,馬大仙的謊言被戳破,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一座大山壓了下來,讓他們無法呼吸。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己親手將陳金鳳和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兩個小時后,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了。
醫(yī)生疲憊地走了出來,摘下口罩,對他們說:“產婦的命保住了,子宮已經切除。但是孩子……你們做好心理準備?!?/p>
很快,一個保溫箱被推了出來。
一家人圍了上去。透過透明的箱壁,他們終于看到了那個他們期盼了半輩子,寄托了所有希望的“李家后代”。
那是一個男嬰,正如他們所愿。
但是,他沒有哭。他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全身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像盔甲一樣的灰白色角質層,皮膚在角質層的拉扯下向外翻卷,露出鮮紅的嫩肉,眼睛和嘴巴都被擠壓得變了形。他的四肢僵硬地蜷著,脊背上有一塊明顯的凸起。
他安靜地躺在那里,小小的胸膛微弱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沒有“護體寶甲”,也沒有“金剛羅漢陣”。
只有一個被無知和迷信摧殘得面目全非的、可憐的生命。
“啊——”李老太看清了嬰兒的模樣,只覺得眼前一黑,尖叫一聲,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李衛(wèi)國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他伸出手,想要觸摸一下保溫箱,卻又恐懼地縮了回來。他看著那個不像人樣的孩子,又想到產房里生死未卜的妻子,這個五十歲的男人,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里充滿了悔恨、恐懼和無盡的絕望。
李曉敏站在一旁,淚流滿面。她贏了科學和迷信的戰(zhàn)爭,卻輸?shù)袅苏麄€家。
08
孩子被診斷為最嚴重類型的斑色魚鱗癬,伴有嚴重的脊柱和神經系統(tǒng)缺陷。醫(yī)生說,他能活下來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但未來的每一天,都將在與脫皮、感染和劇痛的斗爭中度過。他的生命,可能會很短暫。
李老太因為突發(fā)腦溢血,半身不遂,躺在病床上,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她每天只是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無聲地流淚。那個她念叨了一輩子的金孫,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衛(wèi)國像是瞬間老了二十歲。他不再去棋牌室,不再跟朋友喝酒吹牛。他每天守在醫(yī)院,一邊是昏迷未醒的妻子,一邊是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兒子,還要照顧癱瘓的老母親?;诤尴穸鞠x一樣啃噬著他的心。他一遍遍地打自己的耳光,咒罵自己的愚蠢和自私。
半個月后,陳金鳳醒了。
切除子宮和大出血讓她元氣大傷,但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兒子呢?”
家人誰都不敢告訴她真相??勺罱K,她還是知道了。
當李曉敏推著輪椅,帶她來到新生兒重癥監(jiān)護室的窗前時,她看到了那個被包裹在無菌紗布里,只能通過管子維生的孩子。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靜靜地看著。
看了很久很久,她轉過頭,對女兒說:“曉敏,他叫李念安吧。我只希望他,歲歲年年,都能平安?!?/p>
從那天起,陳金粉變了一個人。她不再提“兒子”這個詞,也不再抱怨自己的命運。她積極地配合治療,努力地做康復訓練。身體稍有好轉,她就雷打不動地去兒子的病房外守著。
她隔著玻璃,給那個聽不見也看不見的孩子,輕輕地唱著搖籃曲,給他講故事,講她年輕時候的事情,講他的三個姐姐。
李衛(wèi)國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又賣掉了車子,四處借錢,只為維持兒子高昂的治療費用。他像是在贖罪,無論多苦多難,他都咬牙扛著。
一天,他去給兒子交費回來,看到陳金鳳正隔著玻璃,用口型對保溫箱里的孩子說:“念安,別怕,媽媽在。是媽媽對不起你……”
李衛(wèi)國站在她身后,淚水無聲地滑落。他走上前,從背后輕輕地抱住妻子,哽咽著說:“金鳳,是對不起……是我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孩子?!?/p>
陳金鳳靠在丈夫的懷里,幾十年的委屈、痛苦和悔恨,在這一刻化作了無聲的淚水。
三個月后,在醫(yī)生宣布已經盡力后,他們把李念安接回了家。這個小生命,在家人的陪伴下,在媽媽的歌聲中,安靜地度過了他人生的最后七天。
念安走的那天,天氣很好。
陳金鳳抱著他小小的、冰冷的身體,給他換上了曉敏買的、最柔軟的棉布衣服。她沒有哭,只是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地印下了一個吻。
馬大仙因為詐騙和非法行醫(yī),數(shù)罪并罰,被判了重刑。那些曾經對陳金鳳冷嘲熱諷的親戚,再也沒有登過李家的門。
這個曾經因為“求子”而瘋狂的家庭,最終支離破碎,又以一種慘烈的方式,重新凝聚。
一年后,初秋。
窗外的桂花又開了,香氣滿屋。
陳金鳳坐在陽臺上,給癱瘓在床的李老太一口一口地喂著稀飯。李衛(wèi)國在廚房里忙碌著,準備著午飯。大女兒曉燕和三女兒曉芳周末回來看她,正陪著她在說話。
李曉敏的研究生課題,方向改為了“罕見遺傳性皮膚病的基因療法”。她說,她想盡自己的努力,讓世界上少一些像念安一樣痛苦的孩子。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陳金鳳的身上,給她花白的頭發(fā)鍍上了一層金邊。她的臉上,皺紋更深了,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溫和。
她用半生的偏執(zhí),換來了一個荒唐的夢。夢醒之后,代價是血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