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小保安,憑什么管我們?讓你們經(jīng)理出來!”
我叫王秀英,我們“常青姐妹健身隊”的隊長。
此刻,我正叉著腰,對著眼前這個臉憋得通紅的小保安,理直氣壯地喊道。
01
我叫王秀英,今年五十八。
這個年紀,在我們這個城市,不上不下,屬于標(biāo)準的大媽。
我退休前,是紡織廠的一名擋車工,在轟鳴的機器旁,站了整整三十年。
我的青春,我的汗水,都獻給了那永遠也織不完的白布。
我的人生,就像那白布一樣,簡單,實在,沒什么花樣。
年輕時,努力工作,結(jié)婚,生子。
中年時,操心孩子上學(xué),操心丈夫的工作,操心家里的柴米油鹽。
好不容易,孩子長大了,考上大學(xué),去了外地。
丈夫老李,也從單位退了下來,每天不是去釣魚,就是跟他的老伙計們下棋。
我呢,也終于退休了,不用再每天聽著那震耳欲聾的機器聲了。
可我,卻一下子閑了下來,閑得發(fā)慌。
家里空蕩蕩的,一天也聽不到幾句話。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淘汰下來的舊機器,沒人需要,沒人搭理,只能放在角落里,等著生銹。
就在我快要閑出病來的時候,我遇到了我的姐妹們。
我們是在小區(qū)的花園里認識的,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的情況。
我們一合計,組建了一支健身操隊,名字起得也響亮,叫“常青姐妹健身隊”。
我們買了統(tǒng)一的服裝,紅色的,喜慶。
我們還湊錢,買了一個大功率的音響,聲音開到最大,方圓百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一下子就有了色彩。
每天下午三點,只要音樂一響,我們十三個姐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耀眼的明星。
我們扭著,跳著,把所有的煩惱和孤單,都甩在了汗水里。
我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大家聚在一起的熱鬧。
我是我們健身隊的隊長,大家有什么事,都聽我的。
這種被需要,被擁護的感覺,讓我找回了年輕時當(dāng)班組長的威風(fēng)。
我這人,沒什么別的毛病,就是嗓門大,性子直,認準的理,誰也別想讓我拐彎。
我覺得,我們老年人,辛苦了一輩子,退了休,找個地方,鍛煉鍛煉身體,有錯嗎?
沒錯!
02
可就是我們這群沒偷沒搶,只想鍛煉身體的老姐妹,卻成了很多人眼里的“公害”。
我們最開始的根據(jù)地,是小區(qū)中心那個小花園。
地方不大,但清凈。
可沒過多久,樓上的住戶就開始有意見了。
他們說我們的音樂太吵,影響他們孩子學(xué)習(xí),影響他們老人休息。
有一次,一個年輕人,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下來跟我們商量。
“阿姨們,能不能把音樂聲關(guān)小一點?我孩子馬上就要高考了,需要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p>
我還沒說話,我們隊里的李姐就先開了腔。
“小伙子,話可不能這么說。這花園是公共場所,又不是你家開的。我們鍛煉身體,你們要學(xué)習(xí),誰也不礙著誰啊?!?/p>
“就是!”另一個姐妹也附和道,“我們這個點鍛煉,你們孩子不都在上學(xué)嗎?怎么就影響了?”
那個年輕人被我們說得臉紅脖子粗,最后只能悻悻地回去了。
后來,投訴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往我們跳舞的地方潑水,扔垃圾。
最后,物業(yè)和居委會都出面了,好說歹說,把我們“請”出了小花園。
我們只好轉(zhuǎn)移陣地,去了附近的濱河公園。
公園地方大,總沒人說了吧。
我們特意挑了一塊空曠的草坪,把音響開到最大,跳得比以前更起勁了。
可好景不長,公園的管理人員又找上門了。
他說我們占用了公共綠地,播放高分貝音樂,嚴重影響了其他游客的游覽體驗。
尤其是旁邊那個露天茶座,很多客人都投訴,說我們的音樂,比打雷還響。
我們當(dāng)然不服氣。
“我們老年人鍛煉身體,增強體質(zhì),這是國家提倡的!你們憑什么不讓我們跳?”我叉著腰,跟那個管理員理論。
“就是!那些年輕人,在公園里摟摟抱抱的,你們怎么不管?就管我們這些老太太?”
那一次,我們和公園管理員吵了很久,最后還是被他們以“不聽勸阻就沒收設(shè)備”相威脅,給趕走了。
我們這支“常青姐妹健身隊”,像打游擊一樣,換了好幾個地方。
廣場,河邊,橋底下。
可無論到哪里,最后都會因為“擾民”的問題,被人投訴,被人驅(qū)趕。
姐妹們都有些泄氣了。
我心里也窩著一肚子火。
我們不過就是想找個地方,跳跳操,出出汗,怎么就這么難呢?
03
這個夏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熱。
才剛進七月,天氣預(yù)報就天天掛著橙色高溫預(yù)警。
外面的馬路,感覺都能煎熟雞蛋。
別說跳操了,就是在外面站一會兒,都像進了桑拿房。
我們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出去活動了。
姐妹們在微信群里,一個個都唉聲嘆氣的。
“這天可怎么過啊,骨頭都要待生銹了?!?/p>
“是啊,一天不動彈,渾身都難受。”
李姐突然在群里說:“姐妹們,我有個好主意!我知道有個地方,地方又大,又涼快,還不用曬太陽!”
大家立刻就來了精神,紛紛問是哪里。
“市中心新開的那個華貿(mào)購物中心!我前兩天跟我女兒去逛過,那叫一個氣派!中間那個大堂,比咱們小區(qū)的花園還大,地上鋪的都是大理石,光得能照出人影來!最關(guān)鍵的是,里面的空調(diào),開得跟不要錢似的,凍得人直哆嗦!”
李姐這個提議,讓整個群都沸騰了。
去商場里跳健身操?
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大膽,太新奇了。
“那能行嗎?商場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能讓咱們在那兒跳舞?”有姐妹提出了疑慮。
“怎么不行?”我立刻就在群里回復(fù)了,“商場也是公共場所,我們?nèi)ハM,去逛街,順便在他們那個空著也是空著的大堂里活動活動,怎么了?”
“再說了,我們?nèi)ソo他們增加人氣,他們感謝我們還來不及呢!怕什么!”
在我的鼓動下,大家一致同意,第二天就去華貿(mào)購物中心,開辟我們的新“根據(jù)地”。
第二天下午三點,我們十三姐妹,穿著我們那身鮮紅的統(tǒng)一服裝,雄赳赳氣昂昂地,開進了華貿(mào)購物中心。
一進門,一股強勁的冷氣就撲面而來,把外面的暑氣,瞬間驅(qū)散得一干二凈。
我們找到了李姐說的一樓中央大堂。
那里確實非常寬敞,挑高至少有十幾米,明亮氣派,而且當(dāng)時人也不多,空著一大片地方。
“姐妹們,就這兒了!”我一揮手,滿意地宣布。
我們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放下我們的寶貝音響。
隨著那熟悉的,節(jié)奏感十足的音樂響起,我們十三姐妹,就在這金碧輝煌的商場大堂里,開始了我們第一次的室內(nèi)健身操活動。
那感覺,別提多舒坦了。
04
我們跳得正起勁,完全沒注意到,周圍已經(jīng)漸漸圍上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有的人拿著手機在拍照,錄像。
有的人在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我們這支隊伍,和這高檔的商場環(huán)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我們不在乎。
我們的音樂聲,在空曠的大堂里回蕩,顯得格外響亮。
很快,一樓那些開著門的店鋪,就有店員探出頭來,朝著我們這邊,皺著眉頭張望。
沒過一會兒,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年輕人,朝我們走了過來。
他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臉上還帶著點稚氣。
“各位阿姨,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彼叩轿覀兠媲?,很客氣地說。
我按了暫停鍵,音樂停了下來。
“什么事啊?小伙子?!蔽疑舷麓蛄恐?。
“是這樣的,阿姨?!北0仓噶酥钢車沫h(huán)境,“商場是公共購物場所,按照規(guī)定,是不允許在這里進行這種群體性活動的,而且,你們的音樂聲,也影響到我們商戶的正常經(jīng)營了?!?/p>
他話音剛落,李姐就第一個不樂意了。
“小伙子,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么叫影響我們不清楚,但我們在這里跳操,是相應(yīng)國家號召,全民健身,你懂不懂?”
“就是!”另一個姐妹也叉著腰說,“我們在這里跳,又沒礙著誰走路,怎么就不行了?外面那么大太陽,四十度的天,你想讓我們這些老太太都去中暑嗎?”
保安被我們說得有些不知所措,臉都憋紅了。
“阿姨,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說,商場有商場的規(guī)定,希望你們能理解一下,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p>
“規(guī)定?什么規(guī)定?誰定的規(guī)定?”我往前走了一步,盯著他說,“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這么大年紀了,就想找個涼快地方活動活動筋骨,你們商場就這么不通人情嗎?”
“你們經(jīng)理呢?你一個小保安,說話不管用!讓你們經(jīng)理出來跟我們談!”
我們的嗓門,一聲比一聲高。
那個小保安,被我們十三個人圍在中間,急得滿頭是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都拿出了手機,對著我們錄像。
人群里,有人開始小聲議論。
“這群大媽也太厲害了,都鬧到商場里來了?!?/p>
“就是,音樂聲開那么大,吵死了,人家店家還怎么做生意?!?/p>
“小保安也挺可憐的,碰上這群不講理的?!?/p>
這些議論聲,不大,但足以傳到我們的耳朵里。
我更來氣了。
“看什么看!沒見過老年人鍛煉身體??!”我沖著人群吼了一嗓子。
就在這時,人群里一個穿著講究的女士,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是商場服務(wù)臺嗎?我要投訴。一樓大堂,有一群大媽在跳廣場舞,音樂聲巨大,還有人辱罵保安,嚴重影響購物環(huán)境,請你們立刻派人來處理一下?!?/p>
05
那個投訴電話,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原本就混亂的池塘里。
我們和圍觀人群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更加緊張了。
小保安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對著對講機,把這邊的情況向上級做了匯報。
我們這邊,則更加理直氣壯了。
“投訴就投訴!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要看看,你們經(jīng)理來了,能把我們怎么樣!”我大聲說。
姐妹們也都挺直了腰板,一個個義憤填膺,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
我們把音響的聲音,又調(diào)大了兩格。
激昂的音樂,再一次響徹了整個大堂。
我們故意跳得更起勁,動作幅度更大,以此來表達我們的不滿和示威。
大概過了五分鐘。
圍觀的人群,突然自動地,向兩邊分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在一群商場工作人員的簇擁下,不緊不慢地,朝著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他就是這個華貿(mào)購物中心的負責(zé)經(jīng)理,陳朗。
他長得很精神,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沒有像那個小保安一樣,上來就跟我們講規(guī)定。
他只是靜靜地走著,目光在我們這十三個“斗志昂揚”的老姐妹身上,一一掃過。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又看了看我腳邊那個正在“高歌”的巨大音響。
我們嚴陣以待,心里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百句回擊他的話。
我們想著,只要他敢開口讓我們走,我們就跟他理論到底。
我們甚至想好了,如果他態(tài)度強硬,我們就集體躺在地上,看他怎么辦。
整個大堂,除了我們那喧鬧的音樂聲,安靜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個年輕的經(jīng)理和我們這群“不好惹”的大媽身上。
大家都在等著,看這場一觸即發(fā)的矛盾,會如何收場。
陳朗走到了我們隊伍的正前方,距離我,只有不到三米的距離。
他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說話,沒有皺眉,甚至沒有一絲不耐煩。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們。
然后,就在我們那首最激昂的健身操歌曲放到最高潮的部分時。
他,做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舉動。
在場的眾人瞬間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