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我最后說一遍,錢款當面點清,離柜概不負責!您再胡攪蠻纏,我們就報警了!”
銀行經(jīng)理指著我的鼻子,一臉的不耐煩,仿佛我是一個無理取鬧的騙子。
01
我叫李德軍,今年六十有八。
街坊鄰里都喊我老李,或者李大爺。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這輩子,就認一個“理”字。
后來,我被分配到一家國營機械廠當保衛(wèi)科長。
那時候的工廠,就是一個小社會,什么雞毛蒜皮的事都有。
我愣是憑著一身正氣和那股子不認輸?shù)膭蓬^,把廠里的風氣給扭了過來。
誰家丟了東西,誰家兩口子吵架,都愛找我評理。
后來工廠改制,我也就提前退了休。
老婆子前幾年走了,撇下我一個人。
兒子李偉在省城工作,忙,一年到頭也回不來幾趟。
我一個人住在這老舊的家屬樓里,每天養(yǎng)養(yǎng)花,溜溜鳥,日子倒也清凈。
我這輩子沒啥大本事,也沒攢下金山銀山。
最大的念想,就是孫子小虎。
這孩子聰明,讀書爭氣,今年剛考上了省城的重點大學。
我高興,打心眼兒里高興。
我把這些年攢下來的三萬塊錢,都存在了銀行的定期里。
這是我的養(yǎng)老錢,也是我給孫子準備的上學錢。
我沒什么能留給他的,這點錢,算是我這個當爺爺?shù)囊稽c心意。
我這人,一輩子沒做過一件虧心事,走路睡覺都踏實。
我信奉的道理很簡單,人要講良心,國家要講法度。
我以為,這世上的理兒,走到哪兒都該是一樣的。
直到那天,我從銀行取回了那三萬塊錢。
02
那天一早,我就接到了兒子李偉的電話。
電話里,他喜氣洋洋的。
“爸,小虎的錄取通知書到了!一本!省里最好的大學!”
我拿著電話,手都有點抖。
“好!好!好??!”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眼眶子都有點濕。
“爸,學費和生活費的事您別操心,我這邊都準備好了。”兒子在電話那頭說。
“那哪兒行!”我立馬把胸脯拍得邦邦響,“小虎上大學,我這個當爺爺?shù)哪懿槐硎颈硎??你放心,錢我早就給他備下了?!?/p>
掛了電話,我心里熱乎乎的。
我找出自己最精神的一件藍色中山裝穿上,仔仔細細地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
然后拿上我的存折和身份證,直奔街口那家最大的工商銀行。
銀行里人不少,叫號機吐出的紙條上,我前面還有十幾個人。
我也不急,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安安靜靜地等著。
輪到我的時候,柜臺里坐著的是個年輕的姑娘,看著也就二十出頭。
“大爺,您辦什么業(yè)務?”姑娘說話挺客氣。
“姑娘,我取三下塊錢?!蔽野汛嬲酆蜕矸葑C從窗口遞進去。
“好的大爺,請在這輸一下密碼?!?/p>
我湊過去,瞇著老花眼,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把密碼按了進去。
很快,姑娘就從點鈔機里過了一遍錢,然后用紙條捆成了三沓,整整齊齊地放在柜臺上。
“大爺,三萬塊,您點點。”她把錢推了出來。
我擺了擺手,笑了。
“不用了,信得過你們銀行?!?/p>
在我心里,銀行,特別是這種國家開的大銀行,那就是信譽的保證,怎么可能有錯。
姑娘聽我這么說,也笑了笑,沒再堅持。
她遞給我一個銀行的塑料袋。
我把那三沓錢裝進袋子,又小心翼翼地放進我隨身帶來的帆布包里,這才放心地離開了。
一路上,我心里都盤算著。
等過兩天,兒子回來接小虎去上學,我就把這錢親手交給他。
告訴他,要好好學習,將來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那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
03
回到家,我把那裝著錢的帆布包,放在了客廳的八仙桌上。
這桌子是老婆子當年陪嫁過來的,幾十年了,被我擦得锃亮。
我先去洗了把手,然后才鄭重地把那三沓錢拿了出來。
我想著,用紅紙把錢包起來,圖個吉利。
錢一沓一沓地碼在桌上,紅彤彤的,看著就喜慶。
可當我把第三沓錢也放上去的時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不對勁。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張百元大鈔,湊到眼前仔細看。
這手感,好像有點過于光滑了。
我這輩子沒摸過多少錢,但廠里發(fā)工資的時候,那一沓沓的鈔票,摸得多了,總有點感覺。
這錢,摸在手里滑溜溜的,像是上了一層蠟。
我趕緊戴上我的老花鏡,又把臺燈拉近了些。
我從錢包里,摸出我自己的,僅有的一張一百塊錢。
兩張鈔票并排放在一起。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顏色不對。
我自己的那張,顏色深沉,毛主席頭像的紋理清晰,很有立體感。
而剛?cè)〕鰜淼倪@張,顏色偏亮,有點發(fā)飄,頭像看著也有些模糊,像是沒印清楚一樣。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我趕緊拆開一沓錢,一張一張地檢查。
第一張,不對。
第二張,不對。
第三張,還是不對。
我把三沓錢全部拆開,鋪了滿滿一桌子。
然后,我拿著放大鏡,一張一張地看過去。
沒有一張是對的。
這些錢,水印模糊,安全線粗糙,有些甚至連編碼都是一樣的。
三萬塊,整整三萬塊。
全他娘的是假幣。
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
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不是三萬塊錢的事。
這是我的養(yǎng)老錢,是我孫子的學費,是我攢了一輩子的希望。
怎么會這樣?
在國家銀行里取出來的錢,怎么可能會是假的?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憤怒,像一把火,從我的胸膛里燒了起來。
這不是我的錯,是銀行的錯。
我得去找他們,我得去問個明白,我得把這個理兒,給掰扯清楚!
04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醒了。
我?guī)缀跻灰箾]合眼。
我把那三萬塊假幣,原封不動地裝回了銀行的塑料袋,又小心地放回我的帆布包里。
銀行九點開門,我八點半就到了門口。
我像一尊雕塑一樣,筆直地站在銀行門口,等著它開門。
卷簾門拉開的時候,我第一個走了進去。
我直接走到了昨天的那個柜臺窗口,那個年輕的姑娘剛坐下,正在整理東西。
她看到我,還笑著打了個招呼:“大爺,您怎么又來了?”
我把帆布包放在柜臺上,從里面拿出那個塑料袋。
“姑娘,”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昨天我從你這取的三萬塊錢,都是假幣?!?/p>
姑娘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驚訝,然后迅速轉(zhuǎn)為了警惕和防備。
“大爺,這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銀行的錢都是經(jīng)過多道程序清點的,驗鈔機就要過好幾遍,不可能是假的。”
我說:“可事實就是,這些錢就是假的?!?/p>
我把一沓錢從窗口遞了進去,“你自己看。”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但只是隨便翻了翻,就推了出來。
“大爺,錢款當面點清,離柜概不負責?!?/p>
她的語氣,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這是我們銀行的規(guī)定。”
我火了。
“什么規(guī)定?你的意思是,我昨天從你這拿走的是真錢,今天拿了假錢來訛你們?”
我的聲音有點大,引來了大廳里其他人和保安的注意。
一個穿著西裝,掛著“大堂經(jīng)理”胸牌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他看起來四十多歲,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皺著眉頭問。
柜臺里的姑娘像是見到了救星,趕緊把情況說了一遍,當然,重點強調(diào)了是我自己沒有當面點清。
那個姓張的經(jīng)理聽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懷疑和輕蔑。
“這位大爺,”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說,“首先,我們銀行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假幣?!?/p>
“其次,辦理業(yè)務時,有明確規(guī)定,錢款必須當面點清,您既然當時沒有提出異議,我們就默認您已經(jīng)確認無誤了?!?/p>
“現(xiàn)在您拿著一堆說不清來源的錢來找我們,我們是不能認的。”
他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像一根根刺,扎進了我的心里。
05
我被這個張經(jīng)理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了。
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冤枉我。
“你的意思,就是我這個老頭子,在無理取鬧了?”我指著他,手都開始發(fā)抖。
“我沒有這么說。”張經(jīng)理攤了攤手,一臉的假笑,“我只是在陳述我們銀行的規(guī)定?!?/p>
“我要求你們查監(jiān)控!”我大聲說,“查昨天我取錢的監(jiān)控錄像,查你們柜臺的現(xiàn)金記錄!”
“只要查了,就能證明我的清白!”
張經(jīng)理的臉色沉了下來。
“大爺,我們沒有義務為了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指控,去啟動復雜的調(diào)查程序?!?/p>
“您要是再這樣大聲喧嘩,影響我們正常營業(yè),我們就只能報警了。”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威脅。
“到時候,說您尋釁滋生,對您可沒什么好處。”
“好,好一個銀行規(guī)定,好一個尋釁滋事!”我氣得反而笑了。
我看著他油滑的臉,看著柜臺后面那個一臉委屈的姑娘,再看看周圍那些竊竊私語,用各種眼光看我的路人。
我忽然覺得,跟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
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講道理。
他們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了一個來找麻煩的,或者可以隨意糊弄的糟老頭子。
那個一直站在旁邊的保安,已經(jīng)接到了經(jīng)理的眼色,開始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大爺,您這邊請,別影響其他客戶?!?/p>
我沒有動。
我冷冷地看著那個張經(jīng)理。
“報警?好啊?!蔽业穆曇舨淮?,卻讓整個大廳都安靜了下來。
“但在那之前,你先看看這個?!?/p>
我沒有再理會那個保安,而是慢慢地把手伸進了我那件中山裝的內(nèi)側(cè)口袋。
那是我最貼身的地方。
在所有人好奇的注視下,我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褪了色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的紅色封皮的本子。
我把它,“啪”的一聲,拍在了大理石的柜臺上。
張經(jīng)理不屑地掃了一眼,一開始還沒在意。
可當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個紅本封面上,看清了上面燙金的幾個大字后,瞬間愣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震驚,是難以置信,最后,是徹頭徹尾的慌亂。
他的嘴唇哆嗦著,指著那個紅本,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這,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