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下，火光沖天，喊殺聲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沖到她面前，吼道：“秦小姐，快走！我們頂不住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她卻搖了搖頭，把手里最后半個窩頭塞給身邊發(fā)抖的孩子，眼神平靜得嚇人。

“你們帶百姓先撤，” 她用嘶啞的聲音說，“我來斷后?！?/strong>

01

很久很久以前，天破了個大窟窿，是女媧娘娘煉了五彩石把天補上的。可補完天，娘娘去哪了？沒人說得清。有人說她累得散了，化成了天上的星星。這事兒，就成了個謎。

實際上，女媧娘娘的肉身確實是化作了星辰，但她的神魂，卻進入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輪回里。她得在人間過三輩子，嘗遍酸甜苦辣，才能重新找回真身，到那時候，她的地位，比如來佛祖、觀音菩薩還要高得多。

這第一輩子，她的神魂飄飄悠悠，落在了凡間一個叫青蓮村的小地方。

村東頭老李家媳婦生了個閨女，取名李慧蓮。這孩子生下來就不哭不鬧，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啥都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慧蓮從小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別的孩子還在玩泥巴，她就喜歡一個人跑到田埂上，看著地里的莊稼發(fā)呆。奇怪的是，她看過哪塊地，哪塊地的莊稼就長得比別家好。

村里人都說，老李家這閨女，有福氣。

長到七八歲，慧蓮身上怪事就更多了。

有一次，鄰居張大娘家養(yǎng)了十年的老黃狗快不行了，趴在窩里哼哼唧唧，眼看就要斷氣。張大娘抹著眼淚，準備找個地方把它埋了。

慧蓮跑過去，蹲下來，伸出小手摸了摸老黃狗的頭。

就那么摸了一下，沒念咒，也沒用藥。

過了一會兒，那快死的老黃狗，竟然晃晃悠悠站了起來，還伸出舌頭舔了舔慧蓮的手。

這一下，整個青蓮村都炸了鍋。

從那以后，誰家有個頭疼腦熱，或者牲口生了病，都來找慧-蓮。她也不推辭，不管是人是畜，只要她伸手摸一摸，過不了多久，保管好利索。

她還能預知禍事。

那年夏天，接連下了半個月的大雨，村后的山被雨水泡得松軟。一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慧蓮突然從夢里驚醒，二話不說就挨家挨戶敲門，讓大家趕緊往村外的高地上跑。

“山要塌了！快跑！” 她的小臉急得通紅。

村里人信她，扶老攜幼地往外跑。剛跑到高地，就聽見身后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半邊山都塌了下來，把大半個村子都給埋了。

要不是慧蓮，一村子人就全完了。

打這以后，青蓮村和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把李慧蓮當成了活神仙。

可慧蓮自己卻一點都不高興。

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夜里睡覺，她老是做同一個夢。夢里，她站在一座高得望不到頂的大山上，山頂云霧繚繞，像仙境一樣。山腳下，有一個穿著彩色衣裳的女人，正在爐子邊煉石頭，那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她不知道那山是哪，也不知道那女人是誰。

她只覺得，那個地方，她好像去過。那個女人，她好像認識。

這種感覺，讓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丟了魂。

02

日子一天天過，慧蓮長到了十五歲。

出落得亭亭玉立，一雙眼睛還是那么清澈，但眉宇間，卻總帶著一絲化不開的愁緒。

她救的人越來越多，名氣也越來越大?？伤睦锏哪莻€謎團，也越來越重。她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做那樣的夢？自己這點能耐，又是從哪來的？

這天，她正坐在村口的歪脖子樹下發(fā)呆，一個騎著青牛的老道士慢悠悠地從遠處過來了。

老道士穿著一身破舊的道袍，頭發(fā)胡子全白了，但精神頭很好。他路過慧蓮身邊，停了下來。

青?！斑琛钡亟辛艘宦?，不肯再往前走。

老道士從牛背上下來，笑瞇瞇地看著慧蓮：“姑娘，可是在等人？”

慧蓮搖了搖頭：“我誰也不等。”

老道士捋了捋白胡子，說：“不，你等的人，已經來了?！?/p>

慧蓮心里一驚，抬起頭仔細打量這個老道士。她看不出這老道士有什么特別，可不知為什么，心里卻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

“老人家，您是誰？”

老道士笑了笑，不答反問：“你是不是經常夢到一座大山，和一個煉石頭的女神？”

慧蓮“噌”地一下站了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

這個夢，她誰都沒告訴過，連她爹娘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

老道士臉上的笑容變得慈祥，他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緩緩說道：“那座山，叫昆侖。那個女神，就是過去的你。你本是補天造人的女媧娘娘，為救蒼生耗盡神力，肉身化作星辰。如今，你需經歷三世修行，方可重塑真身，回歸神位。”

這一番話，像一道驚雷，在慧蓮的腦子里炸開。

女媧……補天……

那些模糊的夢境，瞬間變得清晰起來。昆侖山，煉石爐，五彩石……一幕幕畫面從她腦海深處翻涌而出。

她想起來了。

她全都想起來了。

原來，她心里的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是因為她遺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遺忘了自己對這片天地的責任。

慧蓮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這不是悲傷的淚，而是找到了歸宿的淚。

她朝著老道士深深一拜：“弟子李慧蓮，拜見太上老君?！?/p>

太上老君，就是這老道士的身份。他正是奉了天命，前來點化她的。

老君點了點頭，說：“你的第一世，以慈悲之心守護一方百姓，修行已經圓滿?，F在，是時候開啟你的第二世了?！?/p>

說完，他大袖一揮，一道柔和的白光籠罩了慧蓮。

慧蓮只覺得身體一輕，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她看到青蓮村的鄉(xiāng)親們正從四面八方朝她跑來，嘴里喊著她的名字。她想跟他們道個別，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最終，她的意識沉入了一片溫暖的黑暗之中。

李慧蓮的一生，結束了。

03

第二世，她投生在了一戶姓秦的書香門第，名叫秦雅琴。

這一世的她，沒有了前世的異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父親是當地有名的教書先生，為人正直。母親是大家閨秀，溫柔賢淑。

秦雅琴在墨香和父母的疼愛中長大，日子過得平靜而幸福。

她時常會做一些奇怪的夢，夢里有漫天的星辰，有一個叫“慧蓮”的姑娘，還有一座高聳入云的大山。但夢醒之后，一切又都忘了，只在心里留下一絲淡淡的影子。

然而，好景不長。

那年頭，世道亂得很。朝廷腐敗，奸臣當道，各地匪患四起，百姓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秦雅琴的父親因為寫文章得罪了當地的貪官，被羅織罪名，關進了大牢，沒過多久就屈死在獄中。

這個消息傳來，秦家猶如天塌。

母親本就體弱，受此打擊，一病不起，整日以淚洗面，不到半年也跟著去了。

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轉眼間支離破碎。

偌大的秦府被官府查抄，親戚們怕惹上麻煩，一個個躲得遠遠的。一夜之間，秦雅琴從一個千金小姐，變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

那一年，她才十六歲。

巨大的苦難沒有把她壓垮。她擦干眼淚，變賣了母親留下的唯一一支金簪，換了幾個窩頭，開始了流浪。

她見過了太多的人間疾苦。

餓死的孩子，賣身的婦女，被土匪砍斷手腳的莊稼漢……

這些慘狀，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骨子里那股來自神魂深處的慈悲，被徹底激發(fā)了出來。

她想起了父親生前常說的話：“讀書人，不僅要讀圣賢書，更要有擔當。”

她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

她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能做什么呢？

她開始用父親教給她的學問，在破廟里、在屋檐下，教那些流浪的孩子們認字、讀書。她告訴他們，就算日子再苦，心里也要有光。

她還把那些和她一樣無家可歸的婦女組織起來，一起紡紗、織布，靠自己的雙手換取微薄的口糧。

在黑暗的亂世里，她就像一小撮微弱的火苗，雖然不能照亮整個夜空，卻給了身邊的人一絲溫暖和希望。

她不再做關于“慧蓮”和昆侖山的夢了。

但有時候，當她看到那些受苦的百姓時，腦海里會莫名閃過一個念頭——她好像，生來就該守護他們。

這念頭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卻讓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04

亂世之中，天災不斷，人禍更甚。

北方的異族趁著中原大亂，揮兵南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秦雅琴所在的城池，很快就被異族的鐵蹄包圍了。城里的官兵沒做多少抵抗就棄城逃跑了。

一時間，城中大亂，百姓們哭喊著四散奔逃，如同沒頭的蒼蠅。

秦雅琴帶著她組織起來的那些婦女和孩子，也匯入了逃難的人潮。

可是，兩條腿哪里跑得過四條腿的戰(zhàn)馬。

眼看后面的追兵越來越近，慘叫聲此起彼伏。

一個年輕的母親為了保護懷里的孩子，被異族士兵一刀砍倒在地。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像一根針，狠狠扎進了秦雅琴的心里。

她停下了腳步。

身邊的人都催她：“雅琴，快跑?。“l(fā)什么呆！”

秦雅琴看著身后越來越近的屠刀，又看了看身邊這些面黃肌瘦、滿臉驚恐的同胞，她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起來。

這一刻，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個能預知災禍、守護一村百姓的李慧蓮。不，她比李慧蓮更勇敢。

她轉過身，對眾人說：“這樣跑下去，誰也活不了?！?/p>

她指著旁邊一條狹窄的巷子，對一個平日里最信服她的張大嫂說：“嫂子，你帶大家從這里穿過去，往南山跑，別回頭！”

張大嫂急了：“那你呢？”

秦雅琴撿起地上一根斷裂的長矛，橫在巷子口。她明明身子單薄，可那一刻，她的背影卻像一座山。

“你們先走，我來斷后?！?/p>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看著這個平日里溫文爾雅的讀書女子，此刻卻像一個無畏的將軍。

“快走！別耽擱！” 秦雅琴厲聲喝道。

眾人含著淚，在張大嫂的帶領下，擁進了那條窄巷。

秦雅琴獨自一人，站在巷口，面對著越來越近的異族騎兵。

她知道自己擋不了多久，她甚至可能殺不了一個敵人。

但她不怕。

她想，能為這些無辜的百姓多爭取一點活命的時間，就夠了。

這就是她這一世的修行——以凡人之軀，行大愛之事。

當異族的屠刀落下時，秦雅琴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片坦然和安詳。她仿佛看到，在遙遠的天際，有一座云霧繚繞的大山，山頂上，那個煉石的女神，正對她露出欣慰的微笑。

第二世，修行結束。

05

秦雅琴身死的那一刻，整個三界，風云變色。

凡間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電閃雷鳴，一道道紫色的閃電劃破天際，像要把天空撕開一樣。緊接著，一股浩瀚無邊的紫色祥瑞之氣，從東方大地沖天而起，瞬間彌漫了整個天地。

這股氣息，古老、神圣，蘊含著創(chuàng)世的初始力量，又帶著無盡的慈悲與溫柔。

天庭之上，玉皇大帝從龍椅上猛地站起，震驚地望著東方。

地府之中，十殿閻羅齊齊跪地，不知所措。

四海龍王探出龍頭，驚駭地看著天際的異象。

而在遙遠的西方極樂世界，靈山圣境，大雷音寺內。

如來佛祖正在蓮花寶座上，為座下八大菩薩、四金剛、五百羅漢講經說法。佛音莊嚴，天花亂墜。

突然，佛祖的聲音停了。

他那亙古不變、洞悉一切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他猛地抬頭，望向遙遠的東方。

那股蘊含著創(chuàng)世之力與無盡慈悲的神圣氣息，跨越了無盡的空間，清晰地傳入了他的感知之中。

那氣息……太熟悉了！

佛祖的心神，在那一瞬間，竟有些震動。

座下的觀音菩薩最先察覺到了佛祖的異樣，她手持玉凈瓶，起身問道：“世尊，可是東方發(fā)生了何事？為何有如此浩瀚之神力？”

其他菩薩、羅漢也都停止了聆聽，紛紛望向佛祖，面露不解。在他們的印象里，從未見過佛祖講經時會中途停止，更別說露出如此震驚的神情。

整個大雷音寺，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所有神佛的目光，都聚焦在佛祖身上。

如來佛祖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最終輕輕地吐出了一句話。

“她……終于回來了?！?/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