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屠琳琳?就是你把我們家嘉琪逼成這樣的?啊?!”
尖利的女聲像錐子一樣扎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李老板鐵青著臉,指著門口那個撒潑的中年婦女,又指了指墻上的鐘:“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
可那女人根本不理,一根手指頭都快戳到屠琳琳的鼻尖上了,“我女兒為了這份工作,一個禮拜瘦一斤!你們還合起伙來欺負(fù)她!還有沒有王法了!”
老板的聲音冷得像冰:“張嘉琪,最后問你一次。要么,你明天不用來了。要么,大家就跟正常人一樣開空調(diào)。你自己選?!?/strong>
張嘉琪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剛要開口說什么,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她媽悄悄塞過來的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
那上面熟悉的字跡,讓她瞬間像被抽走了魂,張著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01
今年的夏天來得又早又兇。
才進(jìn)七月,太陽就像個大火球,天天掛在天上,把馬路烤得直冒白煙。辦公室里那臺老舊的窗式空調(diào),嗚嗚地響著,吹出來的風(fēng)卻沒多少涼意,倒像是從蒸籠里過了一遍,又悶又潮。
屠琳琳覺得后背上的汗衫已經(jīng)濕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難受得緊。她手里的鼠標(biāo)都有些打滑,電腦屏幕上的報表,看著看著就眼花。
辦公室里一片死氣沉沉,只有鍵盤敲擊的“噼啪”聲,和頭頂上那臺老風(fēng)扇“吱呀吱呀”的呻吟。每個人腦門上都掛著汗珠,跟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罪魁禍?zhǔn)祝驮诳看暗奈恢谩?/p>
“啪嗒”一聲輕響。
屠琳琳的眼皮猛地一跳。
全辦公室的人,好像都被這一下按了暫停鍵,動作不約而同地停了。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向窗邊那個瘦弱的背影。
張嘉琪,那個來了還不到兩個月的新員工,又一次把剛剛被人打開一條縫的窗戶,給嚴(yán)絲合縫地關(guān)上了。
那條好不容易透進(jìn)來一點(diǎn)點(diǎn)活氣的縫隙,就這么被堵死了。
辦公室里最后的那么點(diǎn)兒流通空氣,也沒了。
屠琳琳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兩下。她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涼水,但那股從心底冒出來的邪火,怎么也壓不下去。
這已經(jīng)是今天上午的第五次了。
誰要是敢去開窗,不出五分鐘,張嘉琪保證會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再給關(guān)上。
她也不說話,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走過去,關(guān)上,再走回自己的座位,好像做了一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
這姑娘長得白白凈凈,說話細(xì)聲細(xì)氣的,看著挺文靜??勺龀鰜淼氖聝海婺馨讶嘶罨畋锼?。四十度的高溫天,她身上還披著一件針織披肩,臉色白得像紙,整個人蔫了吧唧的,好像風(fēng)一吹就倒。
起初,大家還以為她真是身體不好,都讓著她。辦公室的趙姐還特意關(guān)心過她:“小張啊,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請個假回家歇歇?”
張嘉琪搖搖頭,細(xì)聲細(xì)氣地說:“沒事,趙姐,我就是……就是體質(zhì)特殊,吹不得一點(diǎn)風(fēng)。”
“體質(zhì)特殊”,這四個字,就像一塊免死金牌。
從那天起,這間辦公室的窗戶,就成了她張嘉琪一個人的私有財產(chǎn)。
02
矛盾的升級,是從空調(diào)開始的。
那天下午,太陽毒得能把人曬脫一層皮。外面的溫度計,水銀柱子直逼四十度。
辦公室里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像個巨大的微波爐,每個人都感覺自己在被慢慢烤熟。終于有人受不了了,行政的小王跑去把中央空調(diào)的開關(guān)給按下了。
“嗚——”
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吐出第一縷涼氣的時候,整個辦公室響起了一片長長的、滿足的嘆息聲。那感覺,不亞于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的人,終于看見了一片綠洲。
屠琳琳也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她把報表重新拉出來,感覺腦子都清醒了不少。
可這片綠洲,存在了不到十分鐘。
“啪嗒?!?/p>
又是一聲輕響。不是關(guān)窗,是空調(diào)總閘被關(guān)掉了。
剛剛降下來一點(diǎn)的溫度,瞬間開始回升。那股讓人絕望的悶熱,變本加厲地涌了回來。
“誰?。空l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小王第一個叫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像聚光燈一樣打在了張嘉琪身上。
她正從墻邊的電閘那兒走回來,手里還拿著她的那個寶貝搪瓷杯,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小張,你……你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趙姐的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張嘉琪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悠悠地說:“我身體不好,吹不了空調(diào),一吹就感冒。感冒了就得請假,會耽誤工作的?!?/p>
這理由,強(qiáng)大到讓人無法反駁。
她把“耽誤工作”都搬出來了,誰還敢說個“不”字?
辦公室里死一般地寂靜。只有那臺老風(fēng)扇,還在不知疲倦地“吱呀”作響。
屠琳琳盯著自己電腦屏幕上那個小小的溫度顯示:38℃。她感覺自己的忍耐,也快到極限了。
第二天,更絕的事情發(fā)生了。
空調(diào)遙控器,不見了。
大家把辦公室翻了個底朝天,連垃圾桶都倒出來看了,就是沒有。
不用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張嘉琪就坐在那兒,安安靜靜地整理她的文件,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有人旁敲側(cè)擊地問她:“小張,你看見空調(diào)遙控器了嗎?”
她抬起頭,一臉無辜地?fù)u搖頭:“沒看見啊?!?/p>
那演技,奧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從那天起,這間辦公室就徹底成了蒸籠。大家只能買各種小風(fēng)扇對著自己吹,可吹出來的全是熱風(fēng),吹在臉上,跟拿吹風(fēng)機(jī)烘沒什么兩樣。
好幾個人都跟老板提過,可老板老李是個和事佬,最怕處理這種婆婆媽媽的內(nèi)部矛盾。他找張嘉琪談過一次話,也不知道談了些什么。反正結(jié)果就是,空調(diào)依舊沒開,遙控器依舊失蹤。
張嘉琪反而變本加厲了。她甚至覺得辦公室里的小風(fēng)扇吵,影響她思考。
屠琳琳看著身邊同事一個個被熱得無精打采,工作效率直線下降,報表錯誤率都高了不少,她知道,這事兒不能再這么拖下去了。
這個公司,不是她張嘉琪一個人開的。
03
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一個周五的下午,悄然而至。
那天,屠琳琳趕著一份加急的合同,需要跟法務(wù)部的同事反復(fù)核對條款。她忙得腳不沾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悶熱,讓她的思維都變得遲鈍。一個很簡單的數(shù)據(jù),她反復(fù)核算了三遍才敢確認(rèn)。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滴在鍵盤上,她胡亂用手背抹了一把,眼前都有些發(fā)花。
她看了一眼墻上的溫度計,紅色的線,穩(wěn)穩(wěn)地停在三十九度的位置。
屠琳琳深吸一口氣,那口氣都是燙的。她感覺自己再在這個環(huán)境里待下去,不等合同做完,人就先中暑倒下了。
她站起身,走到了辦公室一個沒人的角落,掏出了手機(jī),直接撥通了老板老李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接了。
“喂,琳琳,什么事?”老板的聲音聽著有點(diǎn)嘈雜,像是在外面。
“李總,”屠琳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話一出口,還是帶上了壓不住的火氣,“我得跟您反映個事兒。辦公室這情況,真沒法干活了。”
她頓了頓,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
“……現(xiàn)在遙控器也找不著了,窗戶也不讓開。李總,這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情緒都很大,再這么下去,活兒沒法干了。您看這事兒……”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手里一空。
手機(jī),被人從后面一把搶走了!
屠琳琳猛地回頭,正對上張嘉琪那張漲得通紅的臉。
“你憑什么告狀!”張嘉琪的聲音尖銳得刺耳,再也不是平時那個細(xì)聲細(xì)氣的樣子,“你這是在背后打小報告!你情商怎么這么低?。 ?/p>
她拿著屠琳琳的手機(jī),對著話筒就喊:“李總!你別聽她胡說!她就是針對我!她們都合起伙來欺負(fù)我一個新來的!”
喊完,她“啪”地一下,把電話給掛了。
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屠琳琳看著眼前這個因?yàn)榧佣乜趧×移鸱呐?,第一次感覺到了荒謬。
她沒說話,只是伸出手,冷冷地盯著張嘉琪。
“手機(jī),還我?!?/p>
那眼神,像淬了冰。
張嘉琪被她看得縮了一下,但還是梗著脖子,把手機(jī)“啪”地一聲拍在她手心,嘴里還在小聲嘟囔:“告狀精,沒意思……”
屠琳琳拿回手機(jī),看也沒看她一眼,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知道,這梁子,算是徹底結(jié)下了。
這件事,也必須要有個了斷了。
04
那通被強(qiáng)行掛斷的電話,像一顆石子投進(jìn)了死水里,雖然沒掀起大浪,卻讓水面下的暗流變得更加洶涌。
從那天起,張嘉琪徹底不裝了。
她不再是那個安安靜靜、逆來順受的小白花,而是變成了一只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誰要是敢在她附近討論工作,聲音稍微大一點(diǎn),她就會立刻抬起頭,用一種“你們打擾到我了”的眼神,幽幽地盯著人家,直到人家聲音變小,或者干脆閉嘴。
最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她自己裹著厚厚的長袖外套,在不開空調(diào)的悶熱辦公室里,一邊抱怨別人吵,一邊“阿嚏、阿嚏”地打噴嚏,那聲音響得,半層樓都聽得見。
打完噴嚏,她還要抽出一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擦鼻子,再用一種“看,我都被你們害感冒了”的委屈眼神,環(huán)視一圈。
辦公室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diǎn)。
大家都不怎么說話了,有什么事都習(xí)慣用公司的內(nèi)部聊天軟件溝通。那種感覺,不像是來上班的,倒像是進(jìn)了某個需要保持絕對肅靜的圖書館。
屠琳琳看著這一切,心里冷笑。她知道,對付這種人,你跟她硬碰硬,她就立刻扮演受害者;你跟她講道理,她就跟你談“體質(zhì)”。
她沒再去找張嘉琪,也沒再去找老板。
周一下午,法務(wù)部又催一份資料。屠琳琳需要跟趙姐和小王碰一下數(shù)據(jù)。三個人剛湊到屠琳琳的工位旁,低聲說了沒兩句,張嘉琪的“死亡凝視”又來了。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安靜一點(diǎn)嗎?”她開口了,聲音不大,但充滿了命令的口吻,“你們這樣,我沒辦法專心工作。”
小王是個剛畢業(yè)的愣頭青,當(dāng)場就想發(fā)火,被趙姐一把拉住了。
屠琳琳看著張嘉琪,臉上沒什么表情。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p>
然后,她當(dāng)著張嘉琪的面,打開了公司的內(nèi)部軟件,找到了那個包括老板在內(nèi)的全公司大群。
她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然后按下了發(fā)送鍵。
【@所有人,溫馨提示:因張嘉琪同事需要絕對安靜的工作環(huán)境,為避免打擾到她,后續(xù)所有工作交流,請大家盡量使用線上溝通,或前往會議室。特此通知。】
這條消息一發(fā)出去,整個辦公室,瞬間響起了一片“叮咚”、“叮咚”的手機(jī)提示音。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掏出手機(jī)看了一眼。
然后,整個空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各種復(fù)雜的情緒,在屠琳琳和張嘉琪之間來回掃射。
張嘉琪的臉,“唰”地一下,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青。她大概沒想到,屠琳琳會用這種方式,把她的“特殊要求”直接公布于眾。
這一下,她從一個“有特殊需求的受害者”,變成了一個“為了自己影響整個公司的刺兒頭”。
不到一分鐘,老板老李的頭像在群里跳了出來,只發(fā)了幾個字。
【@張嘉琪,來我辦公室一趟?!?/p>
張嘉琪捏著手機(jī),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她狠狠地瞪了屠琳琳一眼,那眼神里,有憤怒,有怨毒,還有一絲……慌亂。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像踩在刀尖上一樣,走進(jìn)了老板的辦公室。
那扇門,關(guān)了很久。
05
誰也沒想到,高潮會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
張嘉琪從老板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眼睛是紅的,像是哭過。她一言不發(fā)地回到座位上,收拾東西的動作,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
大家都在猜測,她是不是要辭職了。
辦公室里那根緊繃的弦,似乎終于要松下來了。
可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巨響,辦公室的玻璃門,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推開了。
一個穿著花襯衫、燙著卷發(fā)的中年婦女,一陣風(fēng)似地沖了進(jìn)來。她手里拎著個菜籃子,眼神像雷達(dá)一樣在辦公室里掃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屠琳琳身上。
“誰是屠琳琳?!”她開口,嗓門大得能掀翻屋頂。
所有人都愣住了。
屠琳琳也愣住了,她站起身。
那女人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她面前,指著她的鼻子就開始罵:“你就是屠琳琳?就是你欺負(fù)我們家嘉琪??。?!你安的什么心?一個新來的小姑娘,你們就這么合起伙來擠兌她?”
張嘉琪“噌”地一下站起來,拉著她媽的胳膊,急得快哭了:“媽!你來干什么!你快走??!”
“我走什么走!我再不來,我女兒都要被你們給逼死了!”那女人一把甩開張嘉琪的手,聲音更大了,簡直是在控訴,“你們看看,你們都看看!我女兒為了這份破工作,累得一個禮拜瘦一斤!吃不下睡不著的!你們倒好,吹著空調(diào),說著風(fēng)涼話,還背后告黑狀!還有沒有王法了!”
她這一嗓子,把隔壁幾個部門的人都吸引過來看熱鬧了。
老板老李黑著一張臉,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這位大姐,這里是公司,不是你家菜市場!”他的聲音不大,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有什么事,讓她本人跟我說。你要是再在這里大吵大鬧,我就叫保安了!”
那女人似乎有點(diǎn)怵老李,但還是不服氣地嚷嚷:“叫保安怎么了?我女兒受了委屈,我當(dāng)媽的還不能來問問了?”
老李根本不理她,目光轉(zhuǎn)向了縮在媽媽身后,臉色慘白的張嘉琪。
他的耐心,顯然已經(jīng)耗盡了。
“張嘉琪,我最后問你一次?!崩侠畹穆曇衾涞孟癖?,“這個辦公室,幾十號人,不是為你一個人開的。要么,你明天收拾東西走人。要么,從現(xiàn)在開始,就像個正常人一樣,該開空調(diào)開空調(diào),該開窗開窗。你自己選?!?/p>
這是一個最后通牒。
整個辦公室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張嘉琪身上。
張嘉琪的嘴唇哆嗦著,她看了一眼老板決絕的臉,又看了看周圍同事們冷漠的眼神。她張了張嘴,似乎想為自己辯解些什么。
就在這時,她的母親,那個還在氣頭上的女人,卻趁著大家不注意,飛快地把一張折疊起來的小紙條,塞進(jìn)了她的手心。
那個動作很隱蔽,但屠琳琳離得近,看得清清楚楚。
張嘉琪下意識地捏住了紙條,她正要開口說的話,就這么卡在了喉嚨里。
她低下頭,瞥了一眼手心里的那張紙。
只一眼,她臉上的血色,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褪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