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這包……你看看?！?年輕警察小張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指著那個從床底拖出來的皮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東西。

李建國沒作聲，只是死死盯著那個包，包上暗紅色的血跡已經(jīng)半干，混著灰塵，散發(fā)出一股子鐵銹和霉味混合的怪味。他緩緩蹲下身，戴著手套的手指有些僵硬，拉開拉鏈的聲音，在這死一般寂靜的別墅里，顯得格外刺耳。

包里的東西，讓這位在刑警隊干了二十多年的老警察，后背也竄起一陣寒意。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小張，投向那條趴在角落里，渾身是血，卻依舊努力挺直身體的老狗。

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把空氣中的灰塵照得清清楚楚，也把地上凝固的血跡，照得觸目驚心。

01

李建國今年四十八，再過兩年，也能退了。

他在市刑警隊干了小半輩子，從一個愣頭青，熬成了現(xiàn)在兩鬢斑白、不茍言笑的老刑警。年輕時候破過幾個大案，身上也留下了幾道疤，最深的一道在左邊胳膊上，是追一個殺人犯時被捅的，那道疤像一條蜈蚣，夏天穿著短袖，總能嚇哭鄰居家的小孩。

他老婆前幾年跟他離了，原因說起來也簡單，就是他太忙了。不是在案發(fā)現(xiàn)場，就是在去案發(fā)現(xiàn)場的路上。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指望不上。兒子上大學(xué)那年，他還在外地追逃犯，半個多月沒回家。等他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家里已經(jīng)空了。桌上留了張紙條，是老婆的字跡，說她累了，帶著兒子回娘家了，離婚協(xié)議書在抽屜里，讓他簽。

李建國沒去追。他就那么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抽了一整夜的煙。第二天，他默默在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

從那以后，他就更不愛回家了，隊里就是他的家。隊里的年輕人，都怵他，喊他“李隊”，可誰都知道，李隊這人，就是個犟脾氣，認死理。只要是他接手的案子，不查個水落石出，他能把自己活活耗死。

這天下午，李建國正在隊里整理一個舊案的卷宗，桌上的電話響了。是指揮中心打來的，說城南的“觀山別墅區(qū)”發(fā)生了一起命案，讓他帶人過去看看。

“觀山別墅區(qū)”，李建國知道那個地方。是這幾年新開發(fā)的富人區(qū)，住在里面的非富即貴。能在那地方發(fā)生的命案，小不了。

他把手里的卷宗合上，站起身，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小張，小王，出現(xiàn)場?！?他的聲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隊里兩個最機靈的年輕警察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跟了上來。

去現(xiàn)場的路上，李建國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的繁華和喧囂，似乎都和他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

他腦子里想的，是五年前的一個案子。也是一家三口，也是在別墅里。那案子，最后成了一樁懸案。兇手沒找到，死者的家屬每年都來隊里鬧，媒體也盯著不放。那成了李建國心里的一根刺。

他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希望這次，別再是那樣了。

車子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觀山別墅區(qū)”的大門口。門口的保安認識警車，遠遠地就打開了欄桿。

車子開進別墅區(qū)，里面安靜得不像話，只有鳥叫和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一棟棟獨立的別墅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看起來漂亮又氣派。

案發(fā)地是18號別墅。

車還沒停穩(wěn)，李建國就看到了別墅門口拉起的警戒線，還有幾個轄區(qū)派出所的民警在維持秩序。

他推開車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夏日午后的草木氣息，撲面而來。

李建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02

第一個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是住在17號別墅的王阿姨。

王阿姨是個退休教師，丈夫走得早，兒子在國外工作，平時就她一個人住。她生活規(guī)律，每天早上六點準(zhǔn)時起床，伺候她那幾盆寶貝蘭花，然后出門遛彎。

18號別墅的主人姓趙，叫趙德海，是個做建材生意的大老板。王阿姨跟他不熟，也就是平時進出小區(qū)碰到了，會點個頭。她對趙家人的印象，就是一個字：有錢。

趙德海開著一輛黑色的奔馳，他老婆開一輛紅色的保時捷，他那個上高中的兒子，聽說在一所死貴的私立學(xué)校讀書，光是學(xué)費一年就夠普通人家好幾年的嚼用。

王阿姨對這些不感興趣，她就是覺得，這家人太鬧騰了。隔三差五地在家里開派對，音樂聲、吵鬧聲，經(jīng)常折騰到半夜。王阿姨睡眠淺，被吵得不行，找過他們幾次，也跟物業(yè)反映過，但都沒什么用。人家該怎么鬧還怎么鬧。

所以，這兩天18號別墅突然安靜下來，王阿姨還覺得挺舒坦。

但是，這安靜有點過了頭。

往常這個點，趙家的保姆應(yīng)該出來倒垃圾了，趙太太那輛紅色的保時捷也該出門了，不是去做美容就是去打牌。

可今天，18號別墅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看不到。窗簾也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跟沒人住一樣。

更奇怪的是趙家那條狗。

那是一條德國牧羊犬，叫“虎子”，聽說是趙德?；ù髢r錢買來的退役警犬。長得那叫一個威風(fēng)，往那一站，跟個小牛犢子似的。

平時，只要有人從他家門口過，“虎子”就會在院子里扯著嗓子吼幾聲?？蛇@兩天，一聲都沒聽見。

王阿姨心里犯起了嘀咕。她走到自家院子的柵欄邊，往隔壁瞅了瞅。

院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幾片落葉。那輛黑色的奔馳和紅色的保時捷都停在車庫門口。

一切都顯得那么正常，又那么不正常。

王阿姨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不放心。她想著，是不是這家人出去旅游了？可也沒聽說啊。

她試著喊了兩聲：“趙先生？趙太太？”

沒人應(yīng)。

王阿姨的心，莫名其妙地開始發(fā)慌。她想了想，轉(zhuǎn)身回屋，拿起了電話?？呻娫挀芙o誰呢？想了半天，她撥通了物業(yè)的電話。

“喂，是物業(yè)嗎？我是17號的王老師。那個……18號趙老板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兩天沒見著人了，狗也不叫了?！?/p>

物業(yè)那邊答應(yīng)過來看看。

過了大概十分鐘，一個保安騎著電瓶車過來了。保安姓劉，三十出頭，人還算機靈。

小劉在18號別墅門口按了半天門鈴，也沒人開門。他又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一樓廚房的窗戶，好像沒關(guān)嚴(yán)，留了一道縫。

“王阿姨，要不，我爬進去看看？” 小劉有點拿不定主意。私闖民宅，這事兒可大可小。

王阿姨也急了：“都這時候了，還管那些！萬一……萬一真出事了呢！”

小劉一咬牙，找了塊磚頭墊在腳下，扒著窗臺，費勁地翻了進去。

王阿姨在外面緊張地等著。她只聽見里面?zhèn)鱽怼斑恕钡囊宦?，像是小劉跳下去的聲音。然后，就沒動靜了。

“小劉？小劉？里面什么情況？” 王阿姨沖著窗戶喊。

過了好一會兒，廚房的門開了。

小劉扶著門框，臉色慘白，嘴唇都在哆嗦。他看著王阿姨，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緊接著，他“哇”的一聲，扶著墻就吐了。

王阿姨一看他這副樣子，心頓時沉到了底。她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手指抖得幾乎按不準(zhǔn)號碼。

她撥了110。

03

李建國跨過警戒線，戴上了手套和鞋套。

技術(shù)隊的同事已經(jīng)先進去了，正在勘查現(xiàn)場?？諝庵械难任陡鼭饬?，熏得人想吐。

客廳的景象，即便是李建國這種見慣了生死場面的人，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地上、墻上、天花板上，到處都是噴濺狀和流淌狀的血跡。名貴的波斯地毯已經(jīng)被血浸透，變成了暗紅色。沙發(fā)上，倒著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這家的主人趙德海。他穿著睡衣，胸口和腹部有十幾處刀傷，眼睛還大睜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會死在自己家里。

女的，是他的妻子。她的情況更慘，幾乎被砍得面目全非。

李建國繞過尸體，目光在客廳里一寸一寸地搜索。

現(xiàn)場很亂，有明顯的打斗痕跡。茶幾翻倒在地，上面的玻璃碎了一地。一個古董花瓶也碎了，碎片和著血水，粘在地上。

但是，這種亂，又透著一種刻意。

李建國蹲下身，仔細看了看地上的腳印。有幾種不同的鞋印，很雜亂?？雌饋?，進來的人不少。

“李隊，” 法醫(yī)老陳走了過來，摘下口罩，臉色凝重，“死者死亡時間，初步判斷在兩天前的晚上。男死者身上有十六處刀傷，女死者二十三處，致命傷都在心臟和頸部。兇器……應(yīng)該是兩種不同的刀，一種是單刃的匕首，一種是砍刀?！?/p>

“兩種兇器？” 李建國站起身，“也就是說，兇手至少有兩個人？”

“從傷口的分布和力度來看，是的。而且，下手非常狠，幾乎刀刀致命，有很強的復(fù)仇傾向?！?老陳補充道。

李建國點點頭，沒說話。

他又走到二樓。

二樓的臥室里，同樣一片狼藉。衣柜的門大開著，里面的衣服被翻得亂七八糟。床上的被子也被掀開了。

在臥室門口，他們發(fā)現(xiàn)了第三具尸體。

是趙德海的兒子，一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倒在血泊里，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游戲機。他的致命傷在背后，一刀斃命?？礃幼?，他是在逃跑的時候被殺的。

三個死者，一家三口，全都在自己家里被殘忍殺害。

小張跟在李建國身后，臉色發(fā)白。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血腥的場面。

“李……李隊，這……這是圖財？” 小張的聲音有點抖。

“不像?！?李建國搖搖頭，“你看，死者手上的名表、脖子上的金鏈子都還在?？蛷d那個保險柜，也沒有被撬動的痕跡。如果是為了錢，不會這么干凈?！?/p>

不是圖財，那就是尋仇了。

能有多大的仇，要用這么殘忍的手段，滅人滿門？

李建國在別墅里轉(zhuǎn)了一圈，把每個角落都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沒有指紋，沒有毛發(fā)，甚至連兇器都沒找到。兇手很專業(yè)，反偵察能力很強。他們似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目的明確，下手果斷，而且在離開前，還刻意破壞了現(xiàn)場，企圖混淆警方的視線。

這案子，棘手了。

李建國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04

就在所有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技術(shù)隊的年輕警察突然在客廳的角落里發(fā)出一聲驚呼。

“李隊！快來看！這狗……好像還活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去。

在客廳通往陽臺的玻璃門邊，趴著一條巨大的德國牧羊犬。正是鄰居王阿姨提到的那條“虎子”。

它渾身都是血，毛都黏在了一起，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眼睛緊閉著。要不是那個年輕警察眼尖，看到了它胸口微弱的起伏，誰都會以為它也死了。

李建國快步走過去，蹲下身。

他看了一眼狗身上的血，大部分是噴濺上去的，并不是它自己流的。他小心翼翼地扒開狗身上黏住的毛，仔細檢查它的身體。

狗的身上有幾處劃傷，但都不深，看起來像是打斗中被誤傷的。沒有致命傷。

“它在裝死?！?李建國輕聲說。

他的話音剛落，那條德牧的眼皮，似乎動了一下。

李建國心里一動。他看了一眼狗的耳朵后面的一個不起眼的標(biāo)記。那是一個小小的烙印，代表著它的身份。

“這是條退役警犬?！?李建國對身邊的同事說。

大家都很驚訝。一條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警犬，在主人一家慘遭殺害的時候，竟然選擇了裝死？

“給獸醫(yī)站打電話，讓他們派人過來，給它處理一下傷口。” 李建國站起身，吩咐道。

就在這時，那條一直裝死的德牧，突然動了。

它艱難地晃了晃腦袋，用前爪撐起身體。它的一條后腿好像受傷了，站不穩(wěn)，一瘸一拐的。

他沒有理會周圍的人，而是徑直朝著主臥室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條幸存下來的狗。

德牧走到主臥室的大床邊，停了下來。它先是抬頭看了李建國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情緒。然后，他把頭探進了床底下。

很快，它從床底，叼出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黑色的皮質(zhì)公文包。

包不大，但看起來很沉。上面也沾了不少血跡和灰塵。

德牧把皮包叼到李建國的腳邊，松開嘴，然后就趴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整個別墅里，死一般地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個不起眼的黑色皮包上。

李建國緩緩蹲下身，他看了一眼那條功勛卓著卻在此刻無比狼狽的老狗，然后伸出手，拿起了那個皮包。

他讓小張拿來物證袋和鑷子，小心翼翼地拉開了皮包的拉鏈。

當(dāng)他看清楚包里的東西時，整個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