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明子，我們...我們有事想和你商量。”
我回頭一看，王大力帶著七八個村民站在地頭。
他們的表情很復(fù)雜，有尷尬，有猶豫，還有一絲期待。
我心里有些奇怪，他們來干什么？
“有事嗎？”我放下手中的農(nóng)具，平靜地看著他們。
王大力終于開口了，聲音有些不自然。
他猶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
“我們...我們能不能...合作？”
01
深圳的火車站人潮洶涌，我拖著兩個大行李箱，混在返鄉(xiāng)的人群中。
十年了，整整十年。
從25歲到35歲，人生最好的十年，我都獻(xiàn)給了這座城市的電子廠。
每天12個小時的流水線，機械地重復(fù)著同樣的動作。
焊接、檢測、包裝，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銀行卡余額：302,847元。
這是我十年青春換來的全部家當(dāng)。
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在深圳，這點錢連個廁所都買不起。
但在老家，卻足夠做點事情了。
“爸，我買了票，明天就到家?！?/p>
電話那頭，父親蒼老的聲音讓我心里一緊。
“好，好，回來就好?！?/p>
“你媽走了以后，家里冷清得很?！?/p>
父親的咳嗽聲透過電話傳來，一聲接一聲。
我知道，是時候回去了。
這些年，村里的年輕人都出去了。
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守著那些貧瘠的土地。
父親一個人，既要種地，又要照顧自己。
去年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要不是鄰居幫忙，后果不堪設(shè)想。
火車緩緩啟動，窗外的高樓大廈逐漸模糊。
我打開手機，翻看著這幾個月收藏的文章。
《有機農(nóng)業(yè)：下一個財富風(fēng)口》
《城市白領(lǐng)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年入百萬》
《綠色蔬菜供不應(yīng)求，市場缺口巨大》
在深圳的最后幾個月，我?guī)缀醢阉袠I(yè)余時間都用來研究這個。
廠里的工友都笑我想錢想瘋了。
“李明，你一個打工的，還想當(dāng)農(nóng)場主？”
“做夢呢吧，種地能發(fā)財，農(nóng)民早就發(fā)了。”
但我在超市看到的景象，讓我堅信這里面有機會。
一斤有機西紅柿賣28元，普通的只賣3元。
一根有機黃瓜賣8元，普通的只賣1元。
而且，有機蔬菜經(jīng)常斷貨，想買都買不到。
城里人的健康意識越來越強，愿意為好東西付高價。
我們村有的是地，為什么不能種點值錢的東西？
火車在夜色中奔馳，我卻毫無睡意。
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著村里那些荒廢的土地。
東邊那片50畝的荒地，已經(jīng)撂荒五六年了。
以前是村里最肥沃的地，現(xiàn)在雜草叢生。
如果能把那片地利用起來，種上有機蔬菜...
我打開筆記本，開始計算。
承包費、種子、肥料、人工...
一項項列下來，30萬應(yīng)該夠了。
關(guān)鍵是銷路，必須提前聯(lián)系好。
我打開微信，給在深圳認(rèn)識的幾個做生鮮的朋友發(fā)消息。
“老李，我準(zhǔn)備回老家種有機蔬菜，你們店收嗎？”
“有機的？有認(rèn)證嗎？”
“正在準(zhǔn)備，保證質(zhì)量?！?/p>
“有貨了聯(lián)系我，價格好說?！?/p>
有了這些初步的意向，我心里有了底。
第二天下午，汽車在村口停下。
熟悉的黃土路，熟悉的老槐樹，一切都沒變。
唯一變的，是我的心境。
以前覺得這里窮，現(xiàn)在覺得這里充滿機會。
“明子回來了！”
村口大爺?shù)囊宦曔汉龋齺砹瞬簧偃恕?/p>
“喲，這不是李家的明子嗎？”
“聽說在深圳掙大錢了？”
“這么多行李，發(fā)財了吧？”
村民們七嘴八舌，眼神里有羨慕，也有打量。
在他們眼里，能在外面待十年的，肯定混得不錯。
我笑著跟大家打招呼，心里卻在盤算著另一件事。
“張叔，東邊那片荒地還空著嗎？”
“空著呢，都長成林子了?！?/p>
“怎么，你想承包？”
“有這個打算?！?/p>
張叔詫異地看著我：“你一個在城里待了十年的，還會種地？”
我沒有多解釋，只是笑了笑。
回到家，父親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看到我，渾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回來了？”
“爸，我回來了，以后不走了?！?/p>
父親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好，回來好?！?/p>
“家里就我一個老頭子，冷清得很?！?/p>
看著父親花白的頭發(fā)，佝僂的身軀，我心里一陣酸楚。
這些年，只顧著在外面打拼，忽略了家里。
現(xiàn)在，該是回報的時候了。
晚飯時，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父親。
“爸，我想承包村里的荒地，種有機蔬菜?！?/p>
父親放下筷子，皺起了眉頭。
“種地？你在城里待了十年，還會種地？”
“再說了，現(xiàn)在種地不賺錢，你看村里誰靠種地發(fā)財了？”
我打開手機，給他看那些有機蔬菜的價格。
“爸，你看，這一斤西紅柿，在城里能賣15塊?！?/p>
“這一斤青菜，能賣12塊。”
“咱們種的菜，一斤才賣幾毛錢?！?/p>
父親瞇著眼睛看了半天。
“那是城里，咱們這山溝溝的，東西運都運不出去。”
“爸，現(xiàn)在有物流，有電商，不愁賣不出去?！?/p>
“關(guān)鍵是要種出好東西。”
父親沉默了很久，最后嘆了口氣。
“你想好了就去做吧，爸老了，幫不上什么忙?！?/p>
“但有一句話，做事要踏實，不能好高騖遠(yuǎn)。”
第二天，我就去了村委會。
村委會還是老樣子，幾間平房，墻皮都脫落了。
老村長聽完我的想法，直接搖頭。
“明子啊，你這想法不現(xiàn)實。”
“村里的地都荒了多少年了，土都板結(jié)了?！?/p>
“再說了，種地能掙幾個錢？”
“你看看村里，年輕人都出去了，就是因為種地沒出路?！?/p>
我拿出準(zhǔn)備好的資料，一頁頁翻給他看。
“村長，您看，這是深圳有機蔬菜的市場調(diào)研?！?/p>
“市場規(guī)模每年增長30%，供不應(yīng)求?！?/p>
“這是種植技術(shù)方案，我研究了半年。”
“這是銷售渠道規(guī)劃，已經(jīng)有幾家超市有合作意向?！?/p>
村長戴上老花鏡，認(rèn)真看了起來。
看完后，他抬起頭，眼神復(fù)雜。
“明子，你真想好了？”
“那50畝荒地，荒了這么多年，光清理就是個大工程。”
“而且，萬一失敗了，這些錢就打水漂了。”
“村長，我想好了?！?/p>
“這些年在外面，我明白一個道理?！?/p>
“機會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的?！?/p>
“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半年，該試試了?！?/p>
村長嘆了口氣：“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p>
“這樣吧，我給你開個會，看看大家的意見?！?/p>
第三天，村委會的會議室里，擠滿了人。
消息傳得很快，大半個村的人都來看熱鬧。
我站在前面，心里有些緊張。
畢竟離開村子十年了，很多人都不熟了。
“各位鄉(xiāng)親，我是李明，李老漢的兒子?！?/p>
“今天找大家來，是想承包東邊那50畝荒地。”
話音剛落，下面就炸開了鍋。
“50畝？你一個人種得過來？”
“那地荒了多少年了，草比人還高！”
“城里待久了，不知道種地的苦??！”
王大力的聲音最大，他是村里的種植大戶。
“明子，你是不是在城里待傻了？”
“好好的工作不干，回來種地？”
“你以為種地是過家家？”
“現(xiàn)在糧食才幾毛錢一斤，你能賺幾個錢？”
我等大家說完，才開口。
“我不種糧食，我種有機蔬菜。”
“有機蔬菜？那是什么東西？”
“就是不用化肥農(nóng)藥，純天然種植的蔬菜?！?/p>
“城里人現(xiàn)在講究健康，這種菜很受歡迎?！?/p>
“價格是普通蔬菜的好幾倍。”
李大爺?shù)谝粋€反對：“不用化肥農(nóng)藥，能長出東西？”
“你當(dāng)我們種了一輩子地是白種的？”
“沒有化肥，苗都長不起來！”
“沒有農(nóng)藥，蟲子能把菜吃光！”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就是，這不是瞎胡鬧嗎？”
“讀了點書就以為自己了不起了?！?/p>
“我看他就是錢多燒得慌?！?/p>
面對質(zhì)疑，我沒有爭辯，只是說了一句話。
“各位，我用自己的錢，承包沒人要的荒地。”
“成功了，是我的運氣?！?/p>
“失敗了，也是我活該。”
“但至少，我試過了?！?/p>
最后，在村長的協(xié)調(diào)下，我以每畝300元的價格承包了那50畝荒地。
簽合同那天，圍觀的村民更多了。
“15萬啊，就這么扔水里了?！?/p>
“可惜了，好好的小伙子?！?/p>
“等著看吧，不出一年就得哭著回城。”
“我賭他堅持不了半年?！?/p>
王大力更是直接走到我面前。
“明子，我把話放這里。”
“你要是能靠種地賺到錢，我王大力名字倒著寫！”
我看著他，淡淡一笑。
“王哥，三年后見分曉?！?/p>
合同簽完，我沒有急著開工，而是先做準(zhǔn)備。
聯(lián)系了省農(nóng)科院，請專家來實地考察。
購買了各種工具和設(shè)備。
還專門去了一趟省城，參加有機農(nóng)業(yè)培訓(xùn)班。
一個星期后，我才正式開始清理荒地。
02
清晨五點，天剛蒙蒙亮，我就扛著鋤頭出門了。
站在荒地前，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雜草確實比人高，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地面。
荊棘叢生，還有不少灌木。
這哪里是地，簡直就是一片荒山。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我深吸一口氣，揮起了鋤頭。
第一鋤下去，手就震得發(fā)麻。
土地板結(jié)得厲害，硬得像石頭。
鋤頭都彈了起來，虎口震得生疼。
我咬咬牙，繼續(xù)揮鋤。
一上午下來，才清理了不到十平方米。
按這個速度，50畝地得干到什么時候？
手上磨出了血泡，破了，鉆心地疼。
中午回家，父親看了心疼。
“要不，雇幾個人幫忙？”
“村里有的是閑人，一天給個百八十塊就行?！?/p>
我搖搖頭：“不用，我自己能行。”
不是不想雇人，是真的雇不起。
承包費花了15萬，后面還要買種子、肥料、建大棚。
每一分錢都要省著用。
而且，我想通過自己的雙手，了解這片土地。
只有自己親自干過，才知道問題在哪里。
第二天，我換了個辦法。
先用鐮刀割草，割一片，燒一片。
燒完后的草灰，正好可以當(dāng)肥料。
然后再用鋤頭翻地。
效率提高了不少，但依然很慢。
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天黑了才回家。
中午就在地頭啃個饅頭，喝口水。
村民路過，總要說上幾句風(fēng)涼話。
“看看，這就是城里回來的大老板。”
“累成這樣，何必呢？”
“在城里坐辦公室多舒服，非要回來受罪?！?/p>
王大力更是天天來“視察”。
“明子，行不行啊？”
“要不要我?guī)湍憬榻B幾個人？”
“別硬撐了，認(rèn)個錯，大家不會笑話你的?！?/p>
我擦擦汗，笑著說：“謝謝關(guān)心，我能行。”
其實，我心里也打過退堂鼓。
特別是晚上回家，渾身酸痛，連筷子都拿不穩(wěn)。
躺在床上，翻個身都疼。
但想到已經(jīng)投入的15萬，想到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
我告訴自己，不能放棄。
一個月后，我終于清理完了所有荒地。
50畝地，一個月，一個人。
村民們都驚呆了。
“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p>
“毅力是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種出東西?！?/p>
接下來是改良土壤，這才是真正的挑戰(zhàn)。
我聯(lián)系了省農(nóng)科院的專家，請他們來檢測土質(zhì)。
專家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教授，姓陳。
他蹲在地里，抓起一把土，仔細(xì)看了看。
“小伙子，這地荒得太久了?！?/p>
“土壤酸化嚴(yán)重?！?/p>
“有機質(zhì)含量太低，太貧瘠了。”
“這樣的土，別說有機蔬菜，普通菜都長不好?！?/p>
我心里一沉：“陳教授，那怎么辦？”
“要改良，而且要大力度改良。”
“首先要調(diào)節(jié)酸堿度，撒石灰粉?！?/p>
“然后要增加有機質(zhì)，大量施有機肥。”
“還要補充微生物，用生物菌劑?！?/p>
“這些都做到位，至少要投入...”
陳教授算了算：“8萬左右?！?/p>
8萬！這幾乎是我剩余資金的一半。
看我猶豫，陳教授說：“小伙子，搞農(nóng)業(yè)不能省這個錢。”
“土壤是基礎(chǔ)，基礎(chǔ)不好，什么都白搭?！?/p>
“你要是真想搞有機種植，這錢必須花?！?/p>
我咬咬牙：“好，聽您的。”
陳教授點點頭：“我給你開個配方，你按這個來?！?/p>
“另外，我介紹個肥料廠給你，價格能便宜點?！?/p>
第二天，我就開始采購。
20噸石灰粉，3萬元。
30噸有機肥，4萬元。
生物菌劑和其他，1萬元。
看著銀行卡余額快速下降，我心里直打鼓。
但事已至此，沒有回頭路。
撒石灰那天，請了幾個小工幫忙。
一天50塊，管飯。
白花花的石灰粉撒在地里，像下雪一樣。
然后用旋耕機翻地，把石灰翻進(jìn)土里。
翻完地，再撒有機肥。
黑乎乎的有機肥，臭味熏天。
小工們都捂著鼻子：“明子，這是什么東西，這么臭？”
“牛糞羊糞發(fā)酵的，最好的有機肥?！?/p>
“城里人要吃有機菜，就得用這個?！?/p>
撒完肥，再翻地，讓肥料和土壤充分混合。
最后噴灑生物菌劑，增加土壤活性。
整個過程，用了半個月。
這期間，村里的閑話更多了。
“聽說明子光買肥料就花了好幾萬?！?/p>
“人傻錢多唄。”
“這么搞下去，老本都要賠光?！?/p>
“我看他就是在城里待久了，腦子不清楚。”
最讓我難受的，是家里親戚的不理解。
二叔專門來勸我：“明子，趁現(xiàn)在損失還不大，趕緊收手吧。”
“你看看村里誰靠種地發(fā)財了？”
“老老實實回城打工，比什么都強?！?/p>
“你這樣搞，把你爸都急病了?！?/p>
二嬸也在旁邊幫腔：“就是啊，好好的日子不過?！?/p>
“非要折騰這些，圖什么呢？”
“你看王大力，種了一輩子地，也就那樣?！?/p>
“你一個新手，能比他強？”
我知道他們是好意，但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二叔，二嬸，謝謝你們關(guān)心?！?/p>
“但我想試試，不試怎么知道行不行？”
“就算失敗了，也是我自己的事。”
他們搖搖頭，嘆著氣走了。
三個月后，土壤改良基本完成。
我又請陳教授來檢測。
“不錯，適合種菜。”
“有機質(zhì)含量也提高了?！?/p>
“可以開始育苗了?！?/p>
接下來是播種育苗，這是個技術(shù)活。
我選了幾種容易種植的蔬菜。
西紅柿、黃瓜、青椒、茄子。
都是常見品種，但我用的是有機種子。
價格是普通種子的三倍。
光種子就花了5000多塊。
育苗需要建育苗棚。
我買了鋼管和塑料膜，自己動手搭建。
2000平方米的育苗棚，又是一筆開支。
育苗是個精細(xì)活，溫度、濕度、光照，每一樣都要控制好。
白天溫度要保持在25度左右。
晚上不能低于15度。
濕度要保持在70%左右。
我在網(wǎng)上買了溫度計、濕度計，每天記錄數(shù)據(jù)。
早上掀開棚膜通風(fēng)。
中午遮陽降溫。
傍晚噴水保濕。
晚上蓋上棚膜保溫。
像照顧孩子一樣，一刻都不能松懈。
白天在大棚里忙活，晚上在網(wǎng)上學(xué)習(xí)。
看視頻，看書，加入種植群，向有經(jīng)驗的人請教。
“新手求助，番茄苗葉子發(fā)黃怎么辦？”
“是缺氮，適當(dāng)追肥?！?/p>
“黃瓜苗長得太快怎么辦？”
“控水控溫，防止徒長?！?/p>
每天都在學(xué)習(xí)，每天都有新問題。
可即便這樣小心，第一批苗還是出了問題。
03
育苗的第七天，我像往常一樣掀開棚膜。
眼前的景象讓我心都涼了半截。
一半的苗都蔫了，耷拉著葉子，奄奄一息。
我急得團團轉(zhuǎn)，趕緊拍照發(fā)到種植群里求助。
“溫度太高了，昨天中午應(yīng)該超過30度了吧？”
“澆水太勤，根部腐爛了。”
“通風(fēng)不夠，悶壞了?！?/p>
各種意見都有，我一一記下。
按照大家的建議調(diào)整后，剩下的苗總算保住了。
但損失已經(jīng)造成，只能重新育苗。
又是一個月的時間，又是一筆開支。
村民們的閑話變本加厲。
“聽說明子的苗死了一半?！?/p>
“我就說嘛，種地哪有那么容易?！?/p>
“白白浪費了幾萬塊?！?/p>
“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王大力更是直接找上門來。
“明子，我不是打擊你?！?/p>
“種地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p>
“沒有個三五年的經(jīng)驗，根本摸不著門道?！?/p>
“你這樣瞎搞，把錢都賠光了怎么辦？”
“別硬撐了，認(rèn)個錯，大家不會笑話你的。”
我看著他，淡淡地說：“王哥，才剛開始呢。”
“失敗是成功之母，我還年輕，輸?shù)闷?。?/p>
王大力搖搖頭：“年輕人，太倔了?！?/p>
“等你賠光了，就知道后悔了。”
第二批苗長勢不錯，綠油油的，生機勃勃。
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我心里充滿希望。
一個月后，該移栽了。
50畝地，幾萬株苗，全靠我一個人。
每天早上4點起床，打著手電就下地。
挖坑、放苗、培土、澆水。
一株一株地種，一行一行地栽。
腰彎得像蝦米，一天下來，直都直不起來。
父親看不下去，硬要來幫忙。
“爸，您歇著，我能行?！?/p>
“別逞強了，我雖然老了，種了一輩子地呢?！?/p>
“你這樣種不對，株距太密了?！?/p>
“要留出生長空間，不然長不好?！?/p>
在父親的指導(dǎo)下，我調(diào)整了種植密度。
父子倆在地里忙活，雖然累，但心里踏實。
有時候，父親會跟我講他年輕時的事。
“你爺爺那時候，也是村里的種植能手。”
“可惜啊，那時候沒有銷路，種得再好也賣不出價?！?/p>
“現(xiàn)在不同了，有了新技術(shù)，新市場?！?/p>
“兒子，爸支持你，好好干?！?/p>
聽著父親的話，我心里暖暖的。
移栽完成后，最關(guān)鍵的管理期開始了。
澆水、除草、防蟲，每一項都不能放松。
我堅持不用農(nóng)藥，全部用生物防治。
買防蟲網(wǎng)，罩在菜地上。
掛黃板，誘捕害蟲。
種驅(qū)蟲植物，薄荷、迷迭香。
成本比打農(nóng)藥高多了，但這是有機種植的基本要求。
每天早上5點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巡視菜地。
檢查每一株菜的長勢，記錄生長數(shù)據(jù)。
發(fā)現(xiàn)蟲害，立即處理。
發(fā)現(xiàn)病害，查找原因。
中午最熱的時候，要給菜地搭遮陽網(wǎng)。
50畝地，遮陽網(wǎng)就花了一萬多。
但沒辦法，夏天太陽太毒，不遮陽菜會被曬死。
傍晚還要澆水，我安裝了滴灌系統(tǒng)。
管道、噴頭、控制器，又是一筆投入。
但滴灌省水省力，長遠(yuǎn)看是值得的。
晚上，我還要上網(wǎng)學(xué)習(xí)，研究病蟲害防治。
“番茄晚疫病怎么防治？”
“黃瓜霜霉病用什么生物農(nóng)藥？”
“青椒炭疽病的癥狀是什么？”
每天都在學(xué)習(xí)，每天都在進(jìn)步。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個月。
期間遇到了無數(shù)問題。
蟲害爆發(fā)過，一夜之間，青蟲啃掉了一大片菜葉。
我連夜查資料，用蘇云金桿菌才控制住。
遇到連續(xù)陰雨，田里積水，根部開始腐爛。
我冒雨挖排水溝，一直干到凌晨。
高溫天氣，即使有遮陽網(wǎng)，還是有不少菜被曬傷。
我緊急采購了噴灌設(shè)備，增加濕度。
每一次危機，都是對我的考驗。
每一次度過，都讓我更有信心。
終于，第一批蔬菜成熟了。
看著地里紅彤彤的西紅柿，翠綠的黃瓜，飽滿的青椒。
我激動得一夜沒睡。
這是我用汗水澆灌出來的成果。
但新的問題來了：怎么賣出去？
我早有準(zhǔn)備，提前聯(lián)系了城里的幾家有機超市。
帶著樣品去談合作，一家家地跑。
第一家，直接拒絕。
“你們有有機認(rèn)證嗎？”
“暫時沒有，但我保證全程無農(nóng)藥?！?/p>
“沒有認(rèn)證，我們不敢收?！?/p>
“現(xiàn)在假有機太多了，沒認(rèn)證沒人信?！?/p>
第二家，看都沒看。
“我們有固定供應(yīng)商，不需要?！?/p>
第三家，價格壓得太低。
“5塊錢一斤，愛賣不賣?！?/p>
“這個價格，我還不如賣給菜販子?！?/p>
連跑了五家，都吃了閉門羹。
我有些灰心，難道辛苦種出來的菜，就這樣爛在地里？
正當(dāng)我垂頭喪氣的時候，第六家超市的采購經(jīng)理給了機會。
這是一家中型連鎖超市，在市里有三家分店。
采購經(jīng)理姓劉，四十多歲，很專業(yè)。
他仔細(xì)查看了我?guī)淼臉悠贰?/p>
“西紅柿不錯，很新鮮，口感應(yīng)該好?！?/p>
“黃瓜也可以，沒有農(nóng)藥殘留的味道?！?/p>
“但是，你沒有認(rèn)證，我們擔(dān)風(fēng)險?！?/p>
“劉經(jīng)理，您可以先檢測?！?/p>
“我保證，絕對沒有農(nóng)藥殘留?！?/p>
“如果檢測不合格，我賠償所有損失?！?/p>
劉經(jīng)理想了想：“這樣吧，先送一批試試?！?/p>
“如果顧客反饋好，我們長期合作?！?/p>
“但價格不能太高，畢竟你沒認(rèn)證。”
“西紅柿8塊，黃瓜6塊，青椒7塊，行嗎？”
雖然比預(yù)期低，但總比爛在地里強。
“行，就這個價?！?/p>
我連夜采摘，清洗，包裝。
第二天一早，租了個小貨車，送到超市。
第一批，500斤西紅柿，300斤黃瓜，200斤青椒。
看著超市員工把菜擺上貨架，我心里忐忑不安。
會有人買嗎？
價格會不會太高？
口感能讓顧客滿意嗎？
我在超市待了一上午，看著顧客的反應(yīng)。
大部分人看看價格就走了。
“這么貴，搶錢?。俊?/p>
“普通西紅柿才3塊，這要8塊？”
但也有人愿意嘗試。
一位大姐買了兩斤西紅柿。
“給孩子吃的，貴點就貴點，健康重要。”
一位老太太買了幾根黃瓜。
“據(jù)說有機的營養(yǎng)好，試試看。”
忐忑地等了三天，電話終于響了。
是劉經(jīng)理打來的。
“小李啊，你的菜賣得很好?！?/p>
“顧客都說口感特別好，比普通菜香?！?/p>
“特別是西紅柿，有小時候的味道?！?/p>
“我們要長期采購，你能保證供應(yīng)嗎？”
“能！絕對能！”
掛了電話，我激動得跳了起來。
第一筆正式訂單，5000斤，總價4萬元。
雖然量不大，但這是一個開始。
消息很快在村里傳開了。
“聽說明子的菜賣到城里了？”
“真的假的？能賣幾個錢？”
“估計也就夠本吧，別高興太早?！?/p>
王大力特意來打聽。
“明子，聽說你的菜賣出去了？”
“賣了多少錢？夠本了嗎？”
“剛開始，慢慢來。”
“我就說嘛，種地哪有那么容易賺錢?！?/p>
“你這一年折騰下來，賠了不少吧？”
我沒有多說，只是笑笑。
第一年年底，我仔細(xì)算了一筆賬。
總投入35萬，包括承包費、改良費、種子肥料、設(shè)施等。
總收入32萬，主要是下半年的銷售。
虧損3萬。
雖然虧了，但我看到了希望。
第一年主要是投入期，土壤改良、設(shè)施建設(shè)都是一次性的。
第二年開始，成本會大幅下降。
而且，我的種植技術(shù)也在不斷提升。
產(chǎn)量和品質(zhì)都會更好。
更重要的是，我開始申請有機認(rèn)證了。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各種檢測和審核。
但只要拿到認(rèn)證，銷路就完全不用愁了。
春節(jié)期間，親戚朋友來拜年。
看到我曬得黝黑，手上全是老繭，都勸我放棄。
“明子，夠了，別折騰了?！?/p>
“虧了這么多，還不醒悟？”
“回城里找個工作，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亩嗪??！?/p>
“你看你現(xiàn)在，又黑又瘦，像個老農(nóng)民?！?/p>
表哥更是直言不諱。
“明子，你這是何苦呢？”
“在深圳一個月工資七八千，一年也有十萬?！?/p>
“你在這里累死累活，還賠錢?！?/p>
“趁著年輕，趕緊回去吧。”
第三年秋收后的一個清晨，太陽剛剛升起。
金色的陽光灑在菜地上，露珠閃閃發(fā)光。
我正在地里查看新一批蔬菜的長勢。
這批菜長得特別好，又大又飽滿。
番茄紅得發(fā)亮，黃瓜頂花帶刺。
青椒個個飽滿，茄子紫得發(fā)黑。
正想著下個月的收成，身后傳來腳步聲。
回頭一看，王大力帶著七八個村民站在地頭。
他們的表情很復(fù)雜，有尷尬，有猶豫，還有一絲期待。
我心里有些奇怪，他們來干什么？
王大力清了清嗓子，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其他人互相推搡著，誰都不愿意先開口。
氣氛有些微妙，甚至有些尷尬。
“有事嗎？”我放下手中的農(nóng)具，平靜地看著他們。
王大力終于開口了，聲音有些不自然。
“明子，我們...我們有事想和你商量?！?/strong>
“什么事？”
他猶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
“我們想...想跟你學(xué)種有機菜，能不能...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