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三月的一天夜里，主席又念叨窗子太矮，大家知道嗎？”田恒貴壓低聲音，對幾名剛進(jìn)場的泥瓦匠打趣。

中南海里燈火稀疏，琉璃瓦在月下泛著冷光，很難讓人相信，這里在十六年前還是一片荒園。那時北平剛解放，齊燕銘領(lǐng)著接管小組推門而入，雜草堆得過膝，湖面像凝固的墨。葉劍英一句“先搶時間”，幾百名戰(zhàn)士便掄著鐵鍬干了整整四個月。

清掃還沒結(jié)束，主席等中央領(lǐng)導(dǎo)人先被安頓在香山。山上風(fēng)景不錯，但往返城里來回要顛簸兩小時，“老爺車”每到夜里總熄火。周總理忍不住感嘆：“不解決交通，哪兒像首都機(jī)關(guān)？”

六月，中南海外表勉強(qiáng)像個家了。周總理讓出自己在頤年堂后的那排房子，請主席先搬進(jìn)來辦公。主席第一眼就盯上院里那棵歪脖子槐樹，隨口說：“別砍，活?！庇谑?，修建方案臨時改動，圍著樹做了座小涼臺。

問題很快暴露——房里沒有衛(wèi)生間。李銀橋勸建，主席搖頭：“夜里施工吵人，等等?！?951年春，主席南下視察，田恒貴抓住空檔開工。工地只在夜里亮燈，江青被請到含和堂暫住，七天后，兩間小巧的衛(wèi)生間嵌進(jìn)了菊香書屋后廊。田恒貴聽說主席習(xí)慣蹲廁，特地從天津調(diào)來陶瓷蹲具?？臻g受限，浴缸只能做成“兒童號”，巨人般的主席泡一次水，膝蓋都頂?shù)綁Γ?dāng)場笑罵“這也算澡堂？”

1956年再度改造，浴缸加長，走廊也封了玻璃頂。那根低矮橫梁差點(diǎn)磕過主席的額頭，王敬先急得直冒汗。于是走廊整體抬高，窗戶干脆換成落地大玻璃。有人擔(dān)心破壞古建比例，主席擺擺手：“屋子是給人住的，別讓我像老鼠鉆洞。”有意思的是，這句話后來幾乎成了中南海改造的總原則。

1957年訪問莫斯科時，王敬先留意到克里姆林宮的客房同樣是大窗?；貒笏岩娐劯嬖V田恒貴，“主席看見寬敞亮堂心情就好”。于是1958年的“06工程”索性把菊香書屋北房三面墻都換成玻璃，室內(nèi)視野開闊得像畫框。

熱愛游泳的主席一直想在京城“找片大水”。江青私下做主，在玉泉山1號旁突擊挖了個小泳池，還添了電動馬、電動駱駝等新奇器械。1954年夏天，主席回京見到“袖珍池”，臉色當(dāng)場拉下：“浪費(fèi)！封?！彪S即批示：建造費(fèi)從本人稿費(fèi)扣，全體禁用。玉泉山游泳池從此落鎖，塵封多年。

游泳需求卻得解決。同年，中央設(shè)計院把目光投向中南海西北角。北京五建打好主體后，田恒貴接手精裝修。室內(nèi)池長五十米，屋頂挑高六米，四周同樣是落地玻璃。施工隊專門在地下鋪了減震層，水聲基本傳不出院墻?？⒐つ翘?，主席踏進(jìn)泳池大廳，抬頭看看天窗，低頭摸摸池沿，只問了一句：“花了多少錢？”得到“不到預(yù)算一半”的答復(fù)，才放心跳下水。

從此，主席干脆把辦公室搬到泳池邊。白天批文件，夕陽西沉?xí)r溜進(jìn)水里劃上幾百米。田恒貴常打趣：“全國最涼快的辦公室，竟在泳池旁?！蔽易约旱竭^那兒一次，屋里通透明亮，真有種海島度假的錯覺。

勤政殿是另一番情景。早年政協(xié)會議時加的臺階，讓主席在外交場合總比來賓高出兩層。1959年，主席招呼余心清過去，說話很直：“我不想高人一頭?！眱商旌?，小臺子拆得干干凈凈，地面恢復(fù)平齊。緊接著，掉漆的紅柱纏上了蘇州定制錦緞，云紋暗金，莊重又不張揚(yáng)。

最棘手的是漏雨。南北大廳雨季一到就滴水，外賓抬頭都能看到水痕。大修資金報上去，主席只批了一行字：“先補(bǔ)后修，別浪費(fèi)?！庇谑?，每逢雷雨，田恒貴扛著梯子巡樓，比值班員還勤。說真話，這活兒沒人愿接，可誰都清楚主席的脾氣——錢要花在刀刃上。

時間推到六十年代中后期，菊香書屋、勤政殿、游泳池三處之間形成了主席的日常動線：早晨批件午餐簡陋，兩點(diǎn)后到室外池與機(jī)關(guān)干部一同暢游，傍晚再回書屋改稿。有人統(tǒng)計，他在中南海用電和用水的月度支出竟然還低于同面積的普通辦公樓。這并非神話，燈能不開就不開，泳池恒溫系統(tǒng)到夜里自動降檔——設(shè)備科事后才知道是主席親自批了“節(jié)能”指令。

我最佩服的一幕發(fā)生在1964年國書遞交式前夜。勤政殿北大廳又滲水，田恒貴撐著木梯干到凌晨一點(diǎn)。主席路過，沒驚動任何人，只在梯子旁放了把雨傘和一塊熱饅頭。第二天儀式順利，外賓贊嘆殿宇莊嚴(yán)，誰也不知道屋頂還在冒潮氣。

細(xì)碎的故事串起來，看得到規(guī)則：能不修絕不拆舊，必須修就要省錢，又得保證干部和來賓舒適。菊香書屋如此，游泳池如此，勤政殿亦如此。有人問田恒貴，中南海最大的建筑特點(diǎn)是什么？他說：“不奢華，恰到好處?！痹捯粑绰?，旁邊老木窗被風(fēng)吹得吱呀一響，像在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