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軍綠色的越野車突然駛進了下溪村。
車上下來一位軍官,他環(huán)視著這個偏僻的山村,聲音有些顫抖:
“老鄉(xiāng),我們是來尋訪一位失散多年的戰(zhàn)斗英雄?!?/strong>
“請問,李振邦,李團長,是住在這里嗎?”
全村人都愣住了。
李團長?那個天天在院子里走正步的瘋老頭?
整個打谷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難以置信地轉向了村子角落。
那里,是李老頭住的土坯房。
01
清晨的下溪村,炊煙裊裊。
這是貴州黔東南深處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山村。
青瓦白墻,竹籬笆圈著小院,雞鴨在打谷場上踱步。
村民們開始了一天的勞作,男人們扛著鋤頭下地,女人們在井邊洗衣。
就在這時,一陣奇怪的聲音從村東頭傳來。
“一二一,一二一!”
“立正!稍息!”
村里的孩子們嘻嘻哈哈地跑了過去。
李老頭又在“練兵”了。
八十多歲的李老頭,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布衣,拄著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
他在自家小院里走著正步,步伐雖然蹣跚,但每一步都努力踢得筆直。
“團長好!”孩子們學著電視里的樣子,調皮地朝他敬禮。
李老頭立刻停下腳步,認真地回了個禮:“同志們辛苦了!”
孩子們笑得前仰后合,一哄而散。
田埂上,正在插秧的張大嫂直起腰來:“這老頭子,又犯病了。”
“可不是嘛,”旁邊的王嬸接話,“聽說年輕時在外面打工,被人騙了,就變成這樣了?!?/p>
“我看啊,”李老漢吐了口煙,“八成是當年打仗的時候當過逃兵,嚇破了膽?!?/strong>
“你看他那樣子,哪像當過兵的?”
“就是,真當過兵的人,哪有這么瘋瘋癲癲的?!?/p>
村長老張路過,聽到大家的議論,搖了搖頭。
他走到李老頭面前:“李老哥,歇歇吧,別累著了?!?/p>
李老頭停下腳步,神情突然變得嚴肅:“不行!一天不練,筋骨就松了?!?/p>
“筋骨松了,隊伍就帶不動了!”
老張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隊伍在哪兒???就你一個人?!?/p>
李老頭沒有回答,目光望向遠處的群山。
那眼神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老張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李老頭在村里住了快四十年了。
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也沒人知道他的過去。
大家只知道,他是王小虎的爺爺當年從山里背回來的。
那時候他渾身是傷,奄奄一息。
傷好之后,他就留在了村里,一住就是幾十年。
平日里,李老頭不惹事,也不多話。
除了偶爾“發(fā)病”,說些關于打仗的胡話,人還算和善。
村民們也就把他當成一個無傷大雅的怪人。
有時候,李老頭會坐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發(fā)呆。
嘴里念念有詞:“三連,守住左翼!”
“機槍手,火力壓制!”
“弟兄們,跟我沖!”
路過的村民都會搖搖頭,加快腳步走過。
只有王小虎會停下來,遞給他一支煙。
王小虎是村里的年輕后生,二十多歲,在縣城打過工。
他對李老頭有種說不出的同情。
“李爺爺,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李老頭接過煙,深深吸了一口:“小虎啊,你不懂?!?/p>
“那些弟兄,都是好樣的。”
“一個個的,都沒回來?!?/p>
說著說著,老人的眼眶就紅了。
王小虎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默默地陪著。
村里人都說李老頭瘋了。
但王小虎覺得,老人心里藏著故事。
只是這故事,沒人愿意去聽,也沒人愿意相信。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李老頭依然每天走他的正步。
村民們依然把他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
下溪村依然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誰也沒想到,這份平靜即將被打破。
而打破它的,恰恰是大家眼中的這個“瘋老頭”。
02
夏天的一個傍晚,村里唯一的電視機前圍滿了人。
這是村委會買的,放在打谷場旁邊的活動室里。
今晚播的是抗戰(zhàn)劇,打得正激烈。
李老頭也拄著拐杖過來了,站在人群后面。
電視里,八路軍正在攻打一個高地。
指揮官舉著望遠鏡:“一連從左翼進攻,二連正面佯攻!”
“機槍手在這里設置火力點!”
李老頭看著看著,突然激動起來:“錯了!全錯了!”
大家都回頭看他。
“這是在讓弟兄們送死!”李老頭指著電視,“高地的火力點不能這么布置!”
“左翼有個反斜面,敵人的機槍能形成交叉火力?!?/p>
“應該先用迫擊炮轟掉右側的碉堡,然后從右翼的死角摸上去!”
村民們聽得一頭霧水。
“老頭子又犯病了?!庇腥诵÷曕止尽?/p>
“快扶他回去吧,別在這兒丟人了?!?/p>
王小虎卻聽得入了神。
老人說得頭頭是道,每個細節(jié)都很具體。
這不像是胡說八道。
當晚回到家,王小虎用手機查了那場戰(zhàn)斗的資料。
網(wǎng)上有個軍事論壇,幾個資深軍迷正在討論這場戰(zhàn)役。
他們分析的戰(zhàn)術部署,竟然和李老頭說的大同小異。
王小虎心里一震。
難道李老頭真的懂軍事?
幾天后,王小虎又去看李老頭。
正趕上老人在院子里擦拭一個鐵盒子。
那是個銹跡斑斑的餅干盒,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李爺爺,這是什么?”
李老頭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里面是幾張發(fā)黃的紙片。
紙片已經(jīng)很破了,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
“這是......”老人的聲音有些哽咽,“這是我的兵?!?/p>
王小虎湊近一看,依稀能看出幾個名字。
“張大牛,河南人,機槍手?!?/p>
“劉二狗,山東人,炊事員?!?/p>
每個名字后面,都畫著一個小小的十字。
李老頭一個一個地念著,像是在點名。
念完后,他小心地把紙片收好。
“都是好兄弟,一個都沒回來?!?/p>
王小虎心里發(fā)酸:“李爺爺,您真的當過兵?”
李老頭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遠山發(fā)呆。
進入雨季后,天氣變得濕冷。
李老頭的老毛病又犯了,后背和腿疼得厲害。
王小虎買了些跌打藥酒,去給他擦背。
掀開衣服的一瞬間,王小虎倒吸了一口涼氣。
老人的背上,有一塊巴掌大的疤痕。
疤痕的形狀很不規(guī)則,像是被什么東西炸傷的。
大腿上也有好幾處舊傷,有的像刀傷,有的像槍傷。
“李爺爺,這些傷......”
李老頭擺擺手:“老毛病了,不礙事。”
那天晚上,疼痛讓李老頭整夜未眠。
他在半夢半醒間,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石牌要塞......守住......守住......”
“一八九團......團長李振邦......到!”
“弟兄們......跟我上......”
王小虎守在旁邊,把這些話都記在了手機里。
石牌要塞?一八九團?李振邦?
這些是什么?
第二天,老人清醒過來,又變回了平時的樣子。
對昨晚說的話,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王小虎的侄子小明在縣城讀初中。
暑假回來,歷史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yè):尋訪身邊的歷史。
王小虎想起了李老頭:“小明,你去采訪一下李爺爺吧?!?/p>
“那個瘋老頭?”小明有些不情愿。
“你就當聽故事,說不定能寫出篇好作文?!?/p>
小明半信半疑地去了。
他帶著錄音筆,坐在李老頭面前。
“李爺爺,您能講講以前的事嗎?”
李老頭愣了一下,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你想聽?”
“嗯!老師讓我們記錄歷史?!?/p>
李老頭沉默了很久,然后開始講述。
他的講述斷斷續(xù)續(xù),有時清晰,有時模糊。
但提到部隊番號、戰(zhàn)斗地點和時間時,卻異常清晰。
“民國三十二年,石牌保衛(wèi)戰(zhàn)?!?/p>
“我們一八九團,守衛(wèi)要塞左翼?!?/p>
“日本人的炮火,像下雨一樣。”
“三天三夜,弟兄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p>
小明聽得入了迷,錄音筆一直開著。
回到學校后,小明把這份“采訪記錄”交給了歷史老師。
老師看完后,眉頭緊鎖。
作為歷史老師,他知道石牌保衛(wèi)戰(zhàn)的重要性。
那是抗戰(zhàn)時期的“東方斯大林格勒”。
而李老頭提到的部隊番號、戰(zhàn)斗細節(jié),都對得上。
這不像是憑空編造的。
老師有個朋友在省退役軍人事務部門工作。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他把這份錄音發(fā)了過去。
“幫我查查,這里面說的是真是假?!?/p>
對方回復:“我轉給相關部門看看?!?/p>
一個星期后,老師接到了一個電話。
“你發(fā)來的那份錄音,上面很重視。”
“能告訴我,這個老人在哪里嗎?”
老師愣住了:“真的?他說的是真的?”
“我們需要當面核實。請務必提供詳細地址?!?/p>
就這樣,一份中學生的作業(yè),掀起了一場尋找英雄的行動。
而此時的下溪村,依然寧靜如常。
李老頭依然每天走他的正步。
村民們依然把他當成“瘋老頭”。
03
那天太陽正毒,村民們都在家里午休。
整個下溪村安靜得只能聽見蟬鳴。
突然,村口傳來了沉悶的引擎轟鳴聲。
這聲音和平時的拖拉機不一樣,更加厚重,更加有力。
張大嫂第一個探出頭來:“什么聲音?”
接著,越來越多的村民走出家門。
孩子們停止了玩耍,都望向村口。
轟鳴聲越來越近,整個山谷都在回響。
“是縣里的車?”有人猜測。
“不像,縣里的車沒這么大動靜?!?/p>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時,兩輛軍綠色的越野車出現(xiàn)在了村口。
車身上的迷彩涂裝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車牌號以特殊字母開頭,一看就不是普通車輛。
兩輛車緩緩駛進村里的打谷場,穩(wěn)穩(wěn)停下。
村民們全都圍了上去,但沒人敢靠得太近。
這種威嚴的軍車,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
村長老張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他搓著手,聲音有些顫抖:“請問......同志,你們是......找誰?”
后面那輛車的門開了。
先下來兩名年輕的警衛(wèi)員,身姿挺拔,目光銳利。
緊接著,一位肩扛兩杠四星的大校軍官走了下來。
他頭發(fā)花白,但精神矍鑠,渾身上下透著軍人的威嚴。
大校環(huán)視四周,目光在每個村民臉上掃過。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村長老張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既克制又難掩激動:
“老鄉(xiāng),我們是來尋訪一位失散多年的戰(zhàn)斗英雄?!?/p>
“請問,李振邦,李團長,是住在這里嗎?”
“團長”兩個字從威嚴的軍官口中說出。
如同驚雷一般在所有村民耳邊炸響。
整個打谷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難以置信地轉向了村子角落。
那里,是李老頭住的土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