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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東山的晨霧還沒散時,龍溪河已經(jīng)醒了。重慶永川的山坳里,幾縷細流從石縫里滲出來,像被大地悄悄吐出的絲線,在茅草間繞了幾個彎,忽然就有了抱團前行的力氣。這股初生的水脈還帶著泥土的腥氣,順著坡地往下淌,過了茨壩,過了仙龍,一路向西闖進四川地界,沿途遇見的每一眼山泉、每一條溝溪,都像久等的伙伴,紛紛匯入它的懷抱。
到了瀘州龍馬潭區(qū)的峽谷里,龍溪河忽然慢下來。兩岸的山像被巨斧劈開,裸露出青灰色的巖壁,樹木卻偏要在石縫里扎下根,把枝葉斜斜地伸到水面上。河水在這里打著旋,仿佛在積蓄什么。河床底下的鵝卵石被磨得溜圓,是水流千萬年寫下的注腳。當(dāng)?shù)厝苏f,這是龍溪河在低頭蓄力,等著要在洞窩這兒,做一場驚天動地的亮相。
轉(zhuǎn)過一道山彎,水聲先一步撞進耳朵。再往前走,峽谷忽然敞亮——44米的落差像大地撕開的一道裂口,河水瞬間掙脫了所有束縛,從壩頂翻涌而下。上一秒還溫順如綢的渠水,下一秒就成了暴怒的巨龍,帶著雷霆之勢砸向谷底。水霧騰空而起,在陽光下扯出一道彩虹,恍惚間能看見水珠里映出的人影:穿著長衫的稅西恒正蹲在壩基上,手里的鉛筆在圖紙上飛快移動,眼鏡片上沾著的水汽,和此刻眼前的霧靄慢慢重疊。
1925年的洞窩,該是怎樣一番景象?稅西恒從德國帶回的不僅是工程師的圖紙,還有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那時候中國人修水電站,要么請洋人設(shè)計,要么買現(xiàn)成的設(shè)備,可他偏要在這峽谷里,用中國的法子造一座自己的電站。條石是本地山場鑿的,糯米漿混著石灰砌縫,三九天也不停工,石匠們呵著白氣,把一塊塊石頭壘成堅實的壩體。如今站在壩下仰望,那些百年前的條石還牢牢咬合在一起,被水流撞擊的地方泛著溫潤的光澤,像老者手上磨出的包漿。
瀑布底下藏著個秘密。順著石階往下走,能看見嵌在巖壁里的機房遺址,生銹的鐵架上還留著齒輪轉(zhuǎn)動的痕跡。1927年首臺機組發(fā)電時,這里的燈亮了三天三夜,附近的村民揣著煤油燈來看新鮮,摸著發(fā)電機外殼嘖嘖稱奇——他們不知道,這轟隆隆轉(zhuǎn)動的鐵家伙,是中國水電史上第一座自主設(shè)計的豐碑。稅西恒當(dāng)年栽下的黃葛樹還在,根系順著壩體的縫隙往下扎,像在替他守著這條河,守著那段“中國人能自己干”的往事。
往上走,谷西灘水庫像塊碧綠的玉,被群山穩(wěn)穩(wěn)托著。水面靜得能照見云影,偶爾有魚躍出水面,蕩開的漣漪要過好一會兒才會消失。這是龍溪河溫柔的模樣,像個沉思的老者,把沿途的故事都藏在水底。岸邊的蘆葦叢里,水鳥撲棱棱飛起,翅膀掃過水面,驚起一串細碎的波光。有人坐在釣竿旁打盹,魚漂在水里輕輕晃,時光在這里仿佛也慢了下來。
而下游兩公里處,龍溪河終于要和長江見面了。河水在這里變得舒緩,帶著一路積攢的經(jīng)歷,慢慢融進渾濁的江水里。站在匯入處的石橋上看,能分清哪一縷是來自登東山的清泉,哪一絲帶著洞窩瀑布的銳氣。它們在江面上打了個轉(zhuǎn),便一起向著遠方去了,仿佛在說:那些劈開峽谷的勇猛,那些靜靜沉淀的溫柔,最終都會在更廣闊的天地里,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龍溪河的110公里(特指這一段不是全部),是水的成長史。從山間細流到奔涌瀑布,再到融入大江,它用流動的姿態(tài)告訴人們:所謂力量,從來不是一味沖撞。就像洞窩的水,既能在壩頂掀起驚濤,也能在匯入長江時,把自己放得很低。而那些藏在水霧里的足跡,那些刻在條石上的堅持,早已和河水一起,成了這條河最珍貴的養(yǎng)分。
如今再看洞窩瀑布,依然會被那股奔涌的氣勢打動。水珠濺在臉上,帶著涼絲絲的水汽,恍惚間能聽見兩種聲音:一種是水流撞擊巖石的轟鳴,另一種,是百年前那個工程師筆尖劃過圖紙的沙沙聲。它們在峽谷里交織、回響,成了龍溪河永遠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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