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模糊眼眶,他死死咬住被子,將嗚咽咽在喉間。
窗外雷雨仍未停歇,一聲聲“娘親”混在雷聲里,似要將心口那道撕裂的傷口,喊得麻木些才好。
清晨,他是被吻醒的。
女人動作克制溫柔,嘴里呢喃道:“君澤,生辰快樂,我愛你?!?br/>枕邊還放著一大束初綻的紅梅,艷得刺目。
楚君澤卻如同吞了一只蒼蠅。
姚如意見他臉色蒼白,頓時慌了神,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君澤怎么了?哪里不適?我今日不去大營了,在家陪著你。”
說罷便喚來小廝,讓去京郊大營傳信,今日軍務暫擱。
可軍機大事豈容兒戲?
她話音剛落,府外便傳來心腹下屬的求見聲。
“將軍,今冬來得早,營中冬衣糧餉亟待分發(fā),將士們還等著您定奪……”
姚如意厲聲打斷:“本將留府陪姑爺一日,有何不妥?”
沒有人能比得上君澤在她心里的地位。
姚如意想起后院臥病在床的夫君,十分擔心。
此時,隨眾人同來的沈知林忽然上前一步,斂衽道:
“將軍,屬下熟悉分發(fā)流程,愿代勞此事。若將軍不放心,可令偏將駐守大營,隨時傳報詳情?!?br/>周遭將領紛紛蹙眉——一介軍師,怎可越俎代庖?
姚如意沉默了,在眾人的質疑聲中一錘定音。
她一錘定音:“準。由你主導,本將遠程統(tǒng)籌?!?br/>滿室皆靜。
楚君澤聽著丫鬟們的傳話,心里滿是失望。
這一日,將軍府的傳訊從未斷過。
她看似守在他身邊,目光卻總不自覺飄向傳信小廝的方向。
聽聞沈知林臨危不亂,調度有方,她眼底的贊賞幾乎要溢出來。
那里面藏著的愛意,連旁人都看得分明,何況是日日與她相處的楚君澤。
年少的炙熱愛戀,曾以為能抵過歲月漫長,此刻想來,竟單薄得可笑。
姚如意提筆寫字,字條一封封送往大營。
待軍務塵埃落定的那一刻,她提筆含笑寫下一行字:
做得好。明日君澤生辰宴,我選了你最愛的牡丹,權當為你補辦。
那笑容落在楚君澤眼中,成了最惡毒的詛咒,將他死死困在這名為“姚姑爺”的噩夢里。
愛到盡頭,原來只剩謊言與欺騙。
次日,生辰宴開得盛大。
姚如意請來了全城最好的戲班,要為他唱足三日《長生殿》。
而往日在軍營男扮女裝的沈知林,今日竟著一身水紅戲服,裊裊婷婷跟在姚如意身側。
見楚君澤錯愕,姚如意摸了摸鼻尖,笑道:“君澤,這是沈軍師的……弟弟,特來給你賀生辰。”
楚君澤閉了閉眼,只覺喉間泛苦。
義弟?這謊言編得可真不高明。
三人行至城西戲園,姚如意與沈知林騎馬,并肩而行,惹得路人紛紛側目議論:
“姚將軍竟為姑爺包下整座戲園,單唱《長生殿》呢!”
“都說癡情是最好的聘禮,姚姑爺真是好命!”
馬車內的楚君澤,深深的閉上了眼。
命好?
他曾經(jīng)也是這樣認為。
但見到今天的沈知林后,他才明白。
真正的愛,是放手讓對方展翅。
而非畫地為牢,將人圈養(yǎng)起來。
他望著窗外兩人并肩的身影,心口的鈍痛密密麻麻,幾乎喘不過氣。
戲園掌柜滿面紅光地迎上來,對著沈知林便作揖:
“姑爺!您的醫(yī)館冬日布粥施藥,救了多少百姓,大伙都盼著給您立長生牌坊呢!”姚如意一愣,隨即失笑,伸手將楚君澤拉到身前,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掌柜的認錯了。這輩子,我姚如意的夫君,只有君澤一人?!?br/>一旁的沈知林臉色突變。
掌柜的輕輕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連聲道歉.
唯有楚君澤看清了——她說話時下意識放緩的呼吸,眼角余光刻意避開沈知林的閃躲,無一不在昭示著,她在撒謊。
他強撐著露出得體的笑,朝掌柜微微頷首,將翻涌的情緒死死壓在眼底。
氣氛稍緩,掌柜引著眾人入座,戲班即刻開鑼。
臺上,唐明皇與楊貴妃正演到“在天愿作比翼鳥”,纏綿σσψ悱惻。
楚君澤卻看得諷刺。
一個坐擁三宮六院的帝王,何來資格談‘一生一世’?
臺下,沈知林忽然湊近,聲音輕柔如絲:“姑爺這玉玨真好看,竟與我這對一模一樣呢。”
他特意撫了撫腰帶,笑容甜蜜,“這是我未婚妻從北疆帶回的。當年我們一同征戰(zhàn),她斬了敵首,將最好的戰(zhàn)利品給了我。”
楚君澤身形一頓,死死盯著他。
沈知林卻恍若未覺,繼續(xù)道:“雖暫不能成婚,可她說,這輩子最愛的人是我,旁人不過是權衡利弊的將就?!?br/>“她還說……只有我能讓她嘗到極致的快樂?!?br/>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針,扎進楚君澤的心臟。
在他苦苦掙扎,輾轉難眠時,她正與另一個男子濃情蜜意。
她不許他拋頭露面治病救人,卻對沈知林,卻給足了尊重與浪漫。
沈知林靜靜欣賞他痛苦的表情,忽然身子一歪,朝著旁側的盆栽倒去。
青瓷花盆碎裂在地,泥土濺了他一身,他紅著眼眶,泫然欲泣:“姑爺,我不是故意攪擾您的生辰宴……”
“只是近來事多,一時失了神,求您莫要怪罪?!?br/>話音剛落,周遭看客的目光便變得耐人尋味,滿是對沈知林的同情。
姚如意聞聲趕來,見沈知林滿身狼狽,臉色驟然一沉,厲聲喝問:
“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對他動手!”
滿室寂靜,眾人皆斂聲屏氣。
楚君澤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
姚如意環(huán)顧四周。
那聲怒喝落下,所有視線便如針般扎在楚君澤身上。
她長眸微瞇。
下一秒,卻出乎意料,抬手掐住了沈知林的脖子。
眾人大驚失色。
沈知林嚇得渾身發(fā)顫,喉間擠出破碎的哀求:“將軍,不……要?!?br/>眼見沈知林的臉因充血而漲紅,她才放開手。
沈知林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姚如意連余光都沒給他,慢條斯理擦完手。
重新走到楚君澤的面前,牽起他的手,用臉頰蹭他,乖順如貓:“君澤,你沒事吧,有沒有受驚。”
沈知林臉色刷地一下慘白:“將軍,為什么?”
姚如意這才注意到地上的他,語氣淡漠道:“誰給你的膽子在我姑爺面前耍手段?”
“你也太不自量力。”
“我暫時不想看見你?!闭f著,她壓低了聲音:“你去幫沈軍師一起分發(fā)戰(zhàn)馬,這點小事他都做不好就滾出軍營?!?br/>這一番作派,看得眾人紛紛暗嘆——將軍果真是愛慘了姑爺,竟要這小郎君去協(xié)助兄長處理軍務,這哪是他能做得了的事?
可只有楚君澤知道。
戰(zhàn)馬分配乃軍務重中之重,她竟將如此要緊的事交予沈知林?
看似是為他出氣,實則是在為沈知林鋪路!
他一個男子,男扮女裝混入女眷身邊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姚如意卻不僅縱容、袒護,還要親手托舉他、成就他。
楚君澤低頭,忍住心頭的憋屈。
接下來的時辰,姚如意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可目光卻總像系了線的風箏,時不時飄向角落里獨自飲酒的沈知林。
當一個陌生女子上前攙扶沈知林往外走時,她指間的玉杯“咔嚓”一聲捏得粉碎,碎片割破了掌心也未察覺。
她強力克制住情緒,扯出一個笑:“君澤,我去更衣片刻?!?br/>楚君澤在她離開后,立即起身緊隨。
姚如意跟在兩人身后,趁無人時,一把扯過沈知林打橫抱在懷里。
身側的陌生女子剛要發(fā)作,卻被她眼底翻涌的戾氣逼得訕訕退開。
“姚將軍……”
“滾?!?br/>話落,她抱著半醉的沈知林直接走出戲園。
楚君澤死死掐住拳頭,內心一片痛楚。
此時,他聽見熟悉的聲音。
“傻瓜,戰(zhàn)馬和滿園的牡丹花,難道還不能證明我的心意?”
“非逼我刨開心,你才相信?”
男人哭著控訴:“你剛才掐我,我都痛死了。”
姚如意的聲音里滿是寵溺:“我不過是不想把事鬧大,才親自出手。事后補償你的,還少嗎?”
“戰(zhàn)馬的事,你只需露個面走走過場,余下的自有旁人打點。”
“我的男人,自然要寵著?!?br/>接著便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女人低笑帶著蠱惑:“乖,讓我好好疼疼你?!?br/>楚君澤站在走廊的風口上,冷風呼嘯。
他的心里破了一個大洞,無休無止的風倒灌進。
再深的愛,也涼透了。
他拖著滿身疲憊回家。
這日,又一只信鴿飛入了將軍府的正院。
腳上系著的竹管里,仍是一幅畫。
畫上,女人單膝跪地為男人揉腳,男人玉玨瑩瑩奪目,刺得人眼生疼。
看在她這般殷勤伺候的份上,勉強原諒她了。
楚君澤盯著畫上女子的側臉,那熟悉的輪廓曾是他半生的執(zhí)念,此刻卻讓他淚如雨下。
直到傍晚時分,漏刻指向酉時七刻,姚如意才踏著暮色歸來。
她換了身銀甲,更顯英武挺拔。
進了正院便習慣性地彎腰,在他額上印下一個吻。
楚君澤望著她的臉——十年歲月將她雕琢得越發(fā)深邃迷人,可那雙曾只映著他的眼眸,如今卻藏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楚君澤手中捏緊了那副畫,吐出一口濁氣:“如意,若一個女子心甘情愿為男子跪地低頭,你說,那是何等情意?”
姚如意隨口一答:“大抵是真愛了?!?br/>楚君澤心中一痛,藏在袖子下的手掐出了血。
姚如意毫無察覺,脫下沉重的鎧甲,散開墨發(fā),自然又親密抱住他:“要不要如意也伺候你一次?沐浴更衣,可好?”
她身上很干凈,胭脂味都沒有。
可正是這份“干凈”,才更顯可疑。
楚君澤忍著心疼推開她,強裝鎮(zhèn)定道:“我洗過了?!?br/>姚如意看著空落落的手,心里閃過一絲異樣。
她那雙能洞穿人心的眼緊緊盯著他,看得楚君澤幾乎要撐不住。
就在他以為她察覺到什么時,她卻忽然笑了,低頭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心,語氣帶著討好的急切:“君澤,我永遠愛你。所以,你千萬不能離開我。”
文章后序
(貢)
(仲)
(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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