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畜生而已,你還想惦記它一輩子?”
面對父親的怒吼,他無言以對。
三年后,為救五條人命,他被迫重返那片埋葬功勛軍犬“追風”的黑霧山。
然而,當他在狼群圍困的絕境中,與頭狼對視的瞬間,他卻如遭雷擊,徹底崩潰:“不……這不可能!”
01
林霄然的生活,是從三年前那座山里出來后,才算真正停下來的。
以前在部隊,他是全軍區(qū)都掛得上號的王牌訓導員,他手下的軍犬“追風”,更是功勛赫赫的“無言戰(zhàn)友”。
一人一犬,在邊境線上追過毒販,在地震廢墟里救過生命,在原始叢林里搜過失聯的探險家。
那時候的日子,是滾燙的,每天睜開眼,都知道自己為何而戰(zhàn)。
可現在,他只是縣城一家物流公司的倉庫管理員。
每天的工作,就是拿著登記表,核對那些進進出出的紙箱子,空氣里永遠彌漫著一股膠帶和防潮劑的混合味道。
三年前,也是最后一次任務,為了搜救一名失蹤的地質學家,追風在連綿不絕的黑霧山里,徹底失去了蹤跡。
他瘋了一樣在山里找了七天七夜,最后被強制帶下了山,得到的,是一張追風的烈士證明,和一個刻著他名字的冰冷牌子。
從那天起,林霄然的魂,好像也丟在了那座山里。
他脫下了軍裝,拒絕了部隊安排的優(yōu)渥工作,回到了這個生養(yǎng)他的小縣城,像個活死人一樣,把自己藏進了這份最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里。
家里那套兩室一廳的老房子里,氣氛總是很壓抑。
母親李桂芬的嘆氣聲,比倉庫里膠帶被撕開的聲音還要頻繁。
“霄然,晚飯你又沒吃幾口,還在想那狗的事?”飯桌上,李桂芬看著兒子碗里幾乎沒動的米飯,忍不住又開了口。
林霄然沒說話,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些。
父親林建國把筷子在碗上重重一擱,發(fā)出一聲脆響。
“一個畜生!你還想惦記它一輩子?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三十歲的人了,沒個正經工作,也不找對象,整天蔫頭耷腦的,你對得起誰?”
林建國的嗓門很大,震得桌上的盤子都嗡嗡作響。
“爸,我這不是有工作嗎?”林霄然終于抬起頭,聲音有些沙啞。
“工作?一個月三千塊錢的倉庫保管員,也好意思叫工作?”林建國瞪著眼,“你那些戰(zhàn)友,轉業(yè)回來的,哪個不是當個小領導,開著小車?就你,沒出息!”
“人家霄然心里難受,你少說兩句?!崩罟鸱掖蛑鴪A場,卻又話鋒一轉,“不過霄然啊,你爸說得也在理。你看隔壁王叔家的兒子李浩,跟你差不多大,人家現在在縣里做建材生意,聽說一年掙幾十萬呢,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我托人給你介紹了個對象,是二中的老師,人姑娘挺好的,你周末去見見?”
林霄然放下筷子,站起身。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p>
他沒去看父母的臉色,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房間很小,陳設簡單,唯一顯眼的,是書桌上那個擦得一塵不染的相框。
相框里,年輕的林霄然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笑容燦爛,他身邊,蹲著一頭威風凜凜的黑色昆明犬,眼神明亮,充滿靈性。
那就是追風。
他伸出手,指尖在相片上追風的臉上輕輕劃過,仿佛還能感受到它溫熱的鼻息。
三年來,每一個夜晚,他都會夢到那座山,夢到追風消失在彌天大霧里的那個瞬間,夢到他回頭看他的最后一眼。
那一眼里,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忠誠和不舍。
這些,他沒法跟父母說。
在他們眼里,狗就是狗,一個畜生而已。
他們不懂,追風對他來說,是兄弟,是戰(zhàn)友,是能把后背交給對方的親人。
這種孤獨,比倉庫里的寂靜,更讓人窒息。
02
平靜的日子,被一個不期而至的電話徹底打破了。
電話是縣公安局的局長張海濤打來的,他以前是林霄然父親的老戰(zhàn)友,看著林霄然長大的。
“霄然,有件事,可能得請你出山了。”張海濤的語氣很凝重。
“張叔,你知道的,我已經不是軍人了。”林霄然的聲音很平靜,帶著一絲疏離。
“我知道,我也知道黑霧山是你的傷心地。但是……這次情況太緊急了?!睆埡龂@了口氣,“市里一個大學組織的地質勘探隊,五個人,一個教授帶四個學生,昨天在黑霧山深處失聯了。我們派了兩撥搜救隊進去,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山里信號太差,連對講機都斷斷續(xù)續(xù)的?!?/p>
林霄然握著電話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黑霧山。
這三個字,像一根針,狠狠地扎進了他的心臟。
“那座山,地形太復雜,氣候多變,一般的搜救隊進去,本身就有危險?!睆埡穆曇魩е唤z懇求,“霄然,整個縣城,不,整個市里,沒有人比你更熟悉那座山?,F在是五條人命,五個家庭在等著,我們不能再等了?!?/p>
林霄然的腦海里,瞬間閃過無數畫面。
他和追風在黑霧山里穿行的情景,追風矯健的身影,它靈敏的嗅覺,它在找到線索后回頭看他時興奮的眼神……
還有那場該死的大霧,和那聲讓他心膽俱裂的山體滑坡的巨響。
“我……”他想拒絕,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
“霄然,算張叔求你。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是,只有你能行。你曾經是最好的兵,最好的訓導員,你救過的人,比我們一輩子見過的都多。難道這次,你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
“我去?!?/p>
林霄然打斷了張海濤的話,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掛掉電話,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軍用裝備箱。
打開箱子,里面是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迷彩作戰(zhàn)服,一把多功能軍刀,一個軍用水壺,還有一副磨損嚴重的戰(zhàn)術手套。
他拿起那副手套,手套的虎口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破洞。
那是很多年前,一次訓練中,追風在撲咬訓練時,不小心用牙尖劃破的。
他一直沒舍得扔。
父母知道他又要進山,反應比他想象中還要激烈。
“你瘋了!那山差點要了你的命,還害死了追風,你現在還要回去?”李桂芬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你是不是非要把自己折騰死才甘心?”林建國氣得臉都漲紅了,“你要是敢去,就別認我這個爹!”
林霄然沒有爭辯,他只是默默地穿上衣服,檢查著裝備。
出門前,他看著父母通紅的眼睛,輕聲說了一句。
“爸,媽,我是一名軍人。雖然脫了軍裝,但職責還在。”
說完,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樓道的黑暗里。
有些戰(zhàn)場,哪怕只剩下一個人,也必須回去。
03
黑霧山的山腳下,臨時指揮部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幾個失聯學生的家屬抱在一起哭泣,勘探隊所屬大學的領導急得團團轉,搜救隊的隊員們個個面色凝重。
林霄然的出現,像一塊石頭投進了水里。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式迷彩服,背著一個半舊的行軍包,神情冷峻,和周圍穿著鮮艷沖鋒衣的現代救援人員格格不入。
“他就是張局請來的專家?”一個年輕的警察小聲嘀咕著,“看著跟個農民工似的?!?/p>
“閉嘴!”搜救隊長王勇瞪了那年輕警察一眼,快步迎了上去。
王勇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皮膚黝黑,他認識林霄然,以前在軍警聯合演習里見過他的手段。
“林教官,你可算來了?!蓖跤律斐鍪?。
林霄然沒有握手,只是點了點頭,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大比例地圖。
“把他們失聯前最后一次傳回坐標的位置指給我?!彼穆曇舨淮螅瑓s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王勇立刻指著地圖上一個用紅筆圈出的位置,“在這里,黑風口。從那以后,就再也沒了消息。”
林霄然的眉頭皺了起來。
黑風口,是黑霧山里出了名的險地,地形復雜,常年大風,而且……那是三年前,追風最后出現的地方。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里已經沒有了任何情緒。
“給我配兩個人,一個本地向導,一個通訊員。其他人,全部在原地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再進山?!?/p>
“這……”王勇有些猶豫,“林教官,我們人多力量大……”
“人多只會留下更雜亂的痕跡,干擾搜救?!绷窒鋈坏哪抗饫涞孟癖?,“你們的人進去,不是搜救,是添亂。”
王勇被他看得心里一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就按你說的辦?!?/p>
很快,一個五十多歲,精瘦黝黑的本地老獵人老趙,和一個叫李浩的年輕通訊兵被派給了他。
出發(fā)前,李浩遞給林霄然一個全新的GPS定位儀。
“林哥,這個你拿著,信號好,能隨時保持聯系?!?/p>
林霄然看了一眼,沒有接。
“我習慣用老的?!彼噶酥缸约菏滞笊夏莻€舊式的軍用指北針,“山里的磁場會干擾電子設備,這東西,才最可靠?!?/p>
說完,他便轉身,第一個走進了那片熟悉的,卻又讓他無比恐懼的叢林。
一踏入黑霧山的地界,空氣都仿佛變得粘稠起來。
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陽光被切割成碎片,在潮濕的落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霄然的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非常穩(wěn)。
他的眼睛,像鷹一樣,不斷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一根被折斷的樹枝,一塊被踩踏過的苔蘚,甚至是一片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落葉。
跟在后面的老趙和李浩,一開始還想說點什么,但很快就閉上了嘴。
他們發(fā)現,自己光是跟上林霄然的腳步,就已經耗盡了全力。
而林霄然,卻像一頭融入了山林的獵豹,沉默,而致命。
走了大約半天,林霄然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
“他們往這邊走了?!彼钢筮呉粭l幾乎看不見路的小徑說。
“林哥,不可能吧?”李浩氣喘吁吁地說道,“這邊根本沒路啊,那邊有明顯踩踏過的痕跡。”
老趙也點頭,“是啊,這左邊是死路,通向狼嚎谷,那地方邪乎得很,我們本地人都不敢去,聽說里面有狼群?!?/p>
林霄然沒有解釋,他蹲下身,從一簇灌木叢的根部,捻起幾粒非常不起眼的泥土。
“這是赤紅壤,只有黑風口西側才有。右邊那條路上的泥,是黃棕壤。”他把泥土湊到鼻子前聞了聞,“泥土里有餅干碎屑的味道,很淡,但能聞到。他們在這里休息過,然后,走錯了路。”
李浩和老趙目瞪口呆。
他們看著林霄然,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這種觀察力,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走吧,天黑前,我們必須找到他們。”
林霄然的語氣很平靜,但熟悉他的人才知道,當他用這種語氣說話時,就意味著,情況已經非常危險了。
因為,狼嚎谷這個名字,不是空穴來風。
那里面,真的有狼。
04
天色,說變就變。
剛剛還只是陰沉,轉眼間,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山里的氣溫驟降,雨水混著冷風,澆得人瑟瑟發(fā)抖。
“該死的!”李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罵了一聲。
林霄然的臉色,也變得愈發(fā)凝重。
下雨,意味著所有可能留下的氣味和痕跡,都會被沖刷干凈。
更糟糕的是,在這樣的天氣里,失聯人員如果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失溫的風險會急劇增加。
“加快速度!”林霄然低吼一聲,腳下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山路上跋涉,雨水模糊了視線,只能依稀看到前方帶路的那個沉默的背影。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林霄然突然停下,舉起了手。
他蹲下身,撥開一叢被雨水打得垂頭喪氣的蕨類植物。
下面,是一枚新鮮的腳印。
腳印很深,邊緣清晰,看得出踩下去的人非常匆忙。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這個腳印的旁邊,還有一個幾乎被雨水沖刷掉的,梅花狀的印記。
林霄然的瞳孔,猛地一縮。
是狼的腳印。
而且從大小和深度來看,是頭成年公狼。
老趙也看到了那個腳印,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狼……狼跟上他們了……”他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點砸在樹葉上的沙沙聲,和三人沉重的呼吸聲。
“林哥,怎么辦?我們還追嗎?”李浩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恐懼。
林霄然沒有回答,他站起身,目光望向山谷深處。
那片被雨霧籠罩的黑暗里,仿佛有一雙雙幽綠的眼睛,在靜靜地窺伺著他們。
他的手,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軍刀。
“他們就在前面不遠處,是死是活,都得去看一眼?!?/p>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定海神針,讓慌亂的李浩和老趙瞬間鎮(zhèn)定了下來。
三人繼續(xù)前進,氣氛卻已經完全不同。
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終于,在一處陡峭的巖壁下,他們找到了失聯的五個人。
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那個頭發(fā)花白的教授躺在地上,小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骨折了,臉色慘白,嘴唇發(fā)紫,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tài)。
剩下的四個學生,三個男生一個女生,在一起,瑟瑟發(fā)抖,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恐懼。
他們的周圍,散落著幾個被撕破的背包,食物和水灑了一地。
看到林霄然他們,幾個學生像是看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
“救命!救救我們!有狼!”那個女生哭喊著。
“安靜!”林霄然低喝一聲,銳利的目光掃過所有人。
他快步走到教授身邊,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又摸了摸他的額頭。
“必須馬上把他轉移下山,他失溫很嚴重,再拖下去命就沒了。”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狼嚎聲,從他們身后的密林中傳來。
此起彼伏,由遠及近。
來了。
所有人,包括那幾個剛看到希望的學生,臉色“唰”地一下,又變得慘白。
林霄然猛地轉身,將所有人護在身后。
只見雨幕中,一雙雙幽綠色的眼睛,從黑暗的林子里,一盞盞地“亮”了起來。
一匹,兩匹,五匹……足足有十幾匹!
它們的身形都異常健碩,毛色油亮,顯然伙食很好。
它們從林子里緩緩走出,呈一個半圓形,將巖壁下的所有人,都包圍了起來。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的野獸的腥臊味。
李浩顫抖著舉起了手里的信號槍,老趙則死死地握著他的獵刀。
狼群并沒有立刻發(fā)動攻擊,它們只是靜靜地看著,像是在審視自己的獵物。
然后,狼群向兩邊分開。
一頭通體純黑,體型比其他狼大了將近一倍的巨狼,邁著王者般的步伐,從后面緩緩走了出來。
它一出現,其他的狼都下意識地垂下了頭,發(fā)出了表示臣服的低吼。
是頭狼。
它的眼神,冰冷,充滿了智慧,完全不像一頭野獸,更像一個冷酷的君王。
他沒有看那些瑟瑟發(fā)抖的學生,也沒有看那個受傷的教授。
他的目光,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就越過了所有人,死死地,鎖定了站在最前面的林霄然。
林霄然的呼吸,在這一刻幾乎停止,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
他的視線,穿透那雙在雨幕中泛著幽光的冰冷獸瞳,最終落在那頭狼右眼上方,一道幾乎被純黑毛發(fā)完美掩蓋,卻又熟悉到讓他靈魂戰(zhàn)栗的淺色疤痕上時——
時間仿佛凝固了。
他整個世界,轟然崩塌。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個荒謬到讓他想要尖叫的念頭。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