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6日23點30分，老王，聽聲浪又近了，明天肯定還得挨炸，你那門炮可得頂??！”夜色濃得像潑開的墨汁，倉庫外的寒風裹著朝鮮山谷特有的腥甜硝煙味，指導員壓低了嗓子。

云山西北五公里的這處臨時陣地原本是一片玉米地，三天前剛被挖出粗糙炮位。高炮團團長王思謙摸著結(jié)霜的炮管，心里盤算著引信表的刻度——再晚一秒，敵機就會鉆回云層。

三十九軍拿下云山不過二十四小時。首戰(zhàn)得手，本以為可以歇口氣，誰料美空軍第二天清晨就撲了過來?！暗谝慌撬募躊-51，掃描式俯沖，明顯是試探。”觀察員報告時帶著幾分憋悶。

此前北京內(nèi)線電報讓指戰(zhàn)員們心里有譜：蘇聯(lián)空軍要兩個月后才能接棒，志愿軍暫時只能靠地面火力撐傘。話雖沉重，可槍已上膛，走得掉嗎？

高炮團原屬東北防空司令部，裝備大多是抗戰(zhàn)末期繳獲的日式九六式七十五毫米炮，兩年前翻修過，但射速、射高對付螺旋槳機尚可，對噴氣機卻相當吃力。

調(diào)往三十九軍的那天，團部只帶了六十四門炮。山路崎嶇，牽引車卡在石窩里，戰(zhàn)士們干脆人拉肩扛。有人半開玩笑：“這趟比長征還難。”一句話逗起一陣苦笑，卻沒人停下。

云山北側(cè)是丘陵地帶，視野有限。王思謙把兩個連攤在村口高地，把另一個連藏在河灣。陣地呈不規(guī)則“品”字，方便交叉火力。夜幕一落，全團熄燈，飲水靠雪，主食是半冷的炒面。

11月7日天未亮，警戒哨傳回情報：空中馬達聲由小變大，方向在西南。美機通常成對掩護，這回卻連隊出動，顯然是沖著志愿軍首戰(zhàn)勝利來的。

指揮所里沒有慌亂，炮手們摁亮刻表。此前實彈校射只能靠紙板靶，誰也沒真跟美機過招。單槍匹馬硬懟？不行，得想別的路子。

副營長趙世杰忽然想起在蘇北剿匪時用過的“籠罩式提前射擊”，立即向王思謙建議：掐定1800米高度，引信調(diào)四秒短延時，搶在敵機俯沖前封鎖空域。

“炸不到就自己挨炸！可以試，炮位再向前推五十米，縮小誤差?！蓖跛贾t同意得干脆。于是不到五分鐘，三號連火線前移，炮閂“咔嚓”一聲上膛，緊跟著第一排彈幕升空。

首輪彈幕拉出白色碎云，P-51被迫拉高。第三門炮剛好捕住目標，機腹火光一閃，螺旋槳頓失動力。那架飛機抽搐著砸進枯草坡，瞬間火球騰起。觀察員激動得嗓音走調(diào)：“命中了，掉了一架！”

美機余下三架再不戀戰(zhàn)，甩出幾發(fā)航彈便倉惶北竄。勝負只在五分鐘，卻讓陣地暴露無遺。石塊、泥草混著木樁散落一地，有人耳膜被震穿，匆匆塞了雪也顧不上包扎。

必須換地方。當天夜里，官兵冒著零下二十度的風，將剩余四十余門炮向北拖行七公里。沒有燈，靠摸索；沒有路，猛撬雪板。凌晨，簡陋新陣地鋪開。

11月8日8時許，山谷突然低沉轟鳴。先到的是F-80噴氣戰(zhàn)斗機，隨后是來自“菲律賓海”號航母的F4U海盜式。六十多架飛機在云山上空輪番轟炸掃射，火箭彈把稀疏松林削成光桿。

這回輪到志愿軍硬撐。固定提前射擊法仍管用，卻擋不住密集火力。十點二十，一號陣地兩門炮被火箭彈直接點燃，炮手與炮同毀。空氣里彌漫著焦木與焦肉的混合味。

第三波空襲持續(xù)到午后。彈藥堆已起火，工兵拼命往外拖箱子，箱體滾下山坡炸成煙柱。彈藥手顧不上燙傷，只要還能拉引信就往膛里塞。

15點15分，陣地上只剩最后一門炮可動。王思謙親自操縱，連射六彈，將一架F4U尾翼打裂，敵機瀕危逃向海岸。當最后一發(fā)炮彈推出膛線，炮閂卡死，再無法閉鎖。

48小時里，三個高炮連陣亡或重傷近兩百人，尚能動的炮僅剩一門，炮管也因超溫呈暗紅。數(shù)字冰冷，每個數(shù)字卻都對應活生生的面孔——有人還帶著未拆的干糧袋，有人的戰(zhàn)友連姓氏都來不及記。

但美空軍并不好受?！兜谖搴娇贞爲?zhàn)報》記錄：云山上空出現(xiàn)“前所未見的預設炮幕”，1架確認被擊落，11架重傷返場，另有若干航彈倉被迫棄投。

這場小規(guī)模防空戰(zhàn)讓麥克阿瑟意識到：志愿軍即使沒有戰(zhàn)機，也能依靠地面火力制造高昂代價。幾天后，蘇聯(lián)第64戰(zhàn)斗機航空軍提前跨過鴨綠江，MiG-15很快出現(xiàn)在清川江以南。

而對三十九軍來說，高炮團幾乎打光卻守住部隊安全，這成績無需豪言。一位炮長日記里留下短短一句：“死人多，炮還在?！弊舟E像鐵釘，寒風里仍看得清楚。

美方事后急調(diào)更多護航機掩護換防，但想重演云山式低空掃射時，志愿軍高炮部隊已帶著蘇制新炮悄悄布局在清川江畔。

云山防空第一仗既殘酷也直接，告訴世界：即便裝備落后，只要戰(zhàn)術對路、意志如鐵，天空霸權(quán)也會折翼。一場48小時的硬碰，三連幾盡，換來敵機不敢再貼地囂張，這代價太沉，卻分毫都值得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