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七月的太陽像個大火球，把城市烤得滋滋冒油。對許多大學生來說，暑假不是躺在空調(diào)房里吃西瓜，是扎進這個火爐里，用兩個月的汗水去換一張薄薄的學費單，或是一點點不向家里伸手要錢的底氣。

他們揣著對社會最初的想象，走進飯館的后廚、擁擠的庫房，以為憑力氣吃飯，總歸是踏實的。可生活這本大書，有時候翻開的第一頁，寫的不是天道酬勤，而是人心叵測。汗水流完了，當初說好的價錢，卻可能變成一個冰冷的折扣，考驗著這些年輕人的忍耐和智慧。

01

暑假剛拉開簾子，許思弦就把自己扔進了這座城市最熱鬧的商業(yè)街。她沒去那些光鮮亮麗的寫字樓，而是通過一個不起眼的中介，一頭扎進了“金玉滿堂”私房菜館。這館子門臉不大，里頭裝修得古色古香，掛著幾幅看不懂的山水畫，透著一股子“雅致”。

許思弦是故意來的。她把衣柜里那些帶著牌子的衣服都收了起來，翻出幾件洗得發(fā)白的棉布Ｔ恤和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普通的帆布鞋。她對著鏡子照了照，鏡子里的姑娘，皮膚白凈，扎著個簡單的馬尾，眼神清亮，看起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甚至有點內(nèi)向的女學生。她很滿意這個效果。作為政法大學社會學系的學生，她的暑期實踐報告題目是《城市底層勞動者權(quán)益現(xiàn)狀》，她覺得，只有把自己變成他們，才能寫出最真實的東西。

跟她一塊兒來的，還有一個叫李萌的女孩。李萌是從鄉(xiāng)鎮(zhèn)考到城里來的，人很瘦，說話聲音細細的，看人的時候眼神總有點怯生生的。兩個人一見面，李萌就小聲告訴許思弦，她得靠這份工資交下學期的學費。許思弦點點頭，心里對這個柔弱的同伴多了一份留意。

面試她們的是菜館老板，金萬良。四十多歲的年紀，挺著個啤酒肚，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瞇成一條縫。他把胸脯拍得山響，唾沫星子橫飛地承諾：“在我這兒干，虧待不了你們！一個月，五千塊，包吃包??！活兒也輕松，端端盤子，招呼招呼客人，就當是提前體驗社會了。”

五千塊，對學生來說不是個小數(shù)目。李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緊張地攥著衣角，連連點頭。許思弦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心里把金老板的每一句承諾都記了下來。

可真干起來，才知道那話里的水分有多大。

所謂的“工作輕松”，是每天從上午十點站到晚上十點，中間幾乎沒有歇腳的時候。客人多的時候，腳后跟跑得像著了火。所謂的“包吃”，是等所有客人都走光了，后廚把那些沒人動的剩菜熱一熱，就是她們的晚飯。所謂的“包住”，更是個天大的笑話。菜館的地下室，又潮又悶，一股子霉味兒，幾張高低床擠在一起，連個翻身的地兒都緊巴。

金萬良像是換了張臉。他不再是面試時那個和藹可親的“金老板”，而是個時刻板著臉的監(jiān)工。他最愛說的話就是：“你們這些學生娃，嬌生慣養(yǎng)，懂個啥？”、“眼皮子活泛點！不想干就滾，外頭有的是人想干！”

許思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她不像別的工友那樣抱怨，也不像李萌那樣被罵了就偷偷抹眼淚。她只是沉默地干活，用一雙敏銳的眼睛，觀察著這個小飯館里發(fā)生的一切。

她隨身帶著的手機，成了她最得力的工具。趁著沒人注意，她會悄悄拍下后廚那油膩發(fā)黑的墻角，洗菜池里漂著的死蒼蠅，還有廚師把一塊顏色已經(jīng)不太對勁的肉，切吧切吧又扔進鍋里的畫面。她還發(fā)現(xiàn)，通往后門的安全出口，被一堆廢棄的桌椅和雜物堵得嚴嚴實實，墻上掛著的滅火器，壓力表指針早就掉進了紅區(qū)。

更讓她在意的，是金萬良的記賬方式。每當有看起來像“大客戶”的人來吃飯，金萬良總是親自接待，笑得臉上開花。結(jié)賬的時候，他會湊到客人耳邊，小聲說：“老哥，方便的話，給現(xiàn)金就行，不用走賬，我給您算個折扣?！蹦切┛腿艘残念I神會，從包里掏出一沓沓的紅票子。金萬良收了錢，從不開發(fā)票，只是在一個小本本上飛快地記上一筆。許思弦有一次趁他不在，瞟了一眼那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沒有任何正規(guī)的單據(jù)。

這些，都成了她社會報告里最鮮活的素材。她每天下班，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躺在潮濕的地下室床上，還要拿出手機，把當天的真實工作時長、金萬良的言行、以及各種違規(guī)的證據(jù)，分門別類地存好，再上傳到云端。她覺得，自己不像在打工，更像一個潛伏的偵察兵。

一天晚上，李萌在給客人上湯的時候，因為地面濕滑，腳下一趔趄，手里的湯盆沒端穩(wěn)，一整盆熱湯灑在地上，一個精致的青花瓷盆也摔得粉碎。金萬良聽到聲音，像頭被激怒的獅子一樣沖了出來，指著李萌的鼻子就破口大罵：“你長沒長眼睛！毛手毛腳的！知道這盆多少錢嗎？五百！從你工資里扣！”

李萌嚇得臉色慘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不停地鞠躬道歉：“對不起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賠，我賠……可是能不能少扣點……”

“少扣點？門兒都沒有！打碎了東西就得賠，天經(jīng)地義！”金萬超一臉刻薄，說完還嫌不夠，又指著旁邊一言不發(fā)的許思弦，“還有你，看什么看？都是一幫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李萌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小聲地哭了起來。五百塊，對她來說，是半個多月的生活費。許思弦走過去，把她扶起來，輕聲安慰道：“別怕，會有辦法的?！?/p>

她的聲音不大，但很鎮(zhèn)定。金萬良斜著眼睛瞥了她一眼，心里有些意外。這個平時悶聲不響的女學生，好像跟別人不太一樣。他心里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就被那種掌控一切的得意給沖散了。在他看來，這些窮學生，再怎么折騰，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他不知道，正是這份過度的自信，為他埋下了一顆遲早會引爆的炸雷。

02

兩個月的暑假，像一場漫長又憋悶的苦役，終于熬到了頭。發(fā)工資那天，空氣里都飄著一股躁動不安的氣味。金萬良把所有的暑期工都叫進了那個窄小的辦公室，他自己則大馬金刀地坐在老板椅上，慢悠悠地喝著茶，眼神像是在打量一群等著領賞的牲口。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張自己打印的表格，那是他親手炮制的“考勤與罰款單”。他念一個名字，那人就緊張地上前一步。

“張偉，遲到三次，服務態(tài)度不佳一次，損壞餐具一個，扣八百?！?/p>

“劉芳，儀容儀表不合格五次，頂撞領班一次，扣一千?！?/p>

每念一個，金萬良就找出一堆雞毛蒜皮的理由，把說好的五千塊工資，砍得七零八落。那些學生工，有的氣得臉通紅，想爭辯幾句，可一對上金萬良那副“我就是規(guī)矩”的嘴臉，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們大多是第一次出社會，沒經(jīng)驗，也沒底氣，只能捏著那幾張被克扣過的票子，憋屈地離開。

終于，輪到了許思弦和李萌。

金萬良放下手里的表格，臉上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著她們倆：“你們兩個嘛，這個暑假表現(xiàn)很一般。特別是你，小許，”他用手指了指許思弦，“一天到晚冷著個臉，跟誰欠你錢似的，好幾個客人都跟我反映，說你態(tài)度有問題。”

他又轉(zhuǎn)向李萌，語調(diào)變得更加輕蔑：“你呢，就更不用說了，打碎了我一個五百塊的盆。這都是有記錄的。”

他頓了頓，似乎很享受這種掌控別人生殺大權(quán)的快感，最后慢悠悠地宣布：“當初說好的五千，那是給最優(yōu)秀的員工準備的。就你們這個表現(xiàn)，一人給兩千五，已經(jīng)是我發(fā)善心了。拿著錢，趕緊走人吧。愛要不要！”

這話一出，李萌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她辛辛苦苦干了兩個月，起早貪黑，就指望著用這筆錢去交學費，結(jié)果到頭來，只給一半。她哽咽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肩膀在不停地抖動。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剩下的幾個還沒領錢的工友，也都低下了頭，敢怒不敢言。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許思弦往前站了一步。她沒有哭，也沒有憤怒地嘶吼，她的臉上甚至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一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地看著金萬良。

“金老板，”她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你說我服務態(tài)度不好，有客人投訴，請問是哪位客人，什么時間投訴的？有記錄嗎？”

金萬良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悶葫蘆居然敢當面質(zhì)問他。他哼了一聲：“我說是就是，還需要什么記錄？”

“那好，我們不說這個。”許思弦沒有跟他糾纏，而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開了一個記事本應用，“我們來算算工作時間。從七月一號到八月三十一號，總共六十二天，我們一天都沒有休息過。每天從上午十點工作到晚上十點半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有時甚至更晚，平均每天工作時長超過十二個小時。按照勞動法規(guī)定，這已經(jīng)屬于嚴重違法行為了?！?/p>

她又劃了一下屏幕，調(diào)出一張照片，是當初招聘廣告的截圖。“廣告上白紙黑字寫著月薪五千，現(xiàn)在你用一些沒有任何依據(jù)的理由，就想克扣一半。金老板，你這不叫罰款，這叫非法克扣員工工資?！?/p>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條理清晰，一字一句都像小錘子，敲在金萬良的心上。辦公室里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從沒想過，一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女學生，居然敢這么跟老板說話，還說得頭頭是道。

金萬良的臉，瞬間從得意洋洋變成了惱羞成怒。他被一個他眼里的“黃毛丫頭”當眾揭了老底，面子上掛不住了。他“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許思弦的鼻子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還跟我講勞動法？你懂個屁！”

他猛地伸手，想去搶許思弦的手機，把那些所謂的“證據(jù)”刪掉。許思弦早有防備，手腕一縮，躲開了他的搶奪，同時冷冷地說：“沒用的，我所有的記錄都有云端備份?！?/p>

金萬良搶了個空，氣得臉都紫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冷靜得可怕的女孩，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寒意。但他很快就把這股寒意壓了下去，轉(zhuǎn)而化為更加囂張的狂笑。

他從抽屜里抓出兩沓錢，每沓都是二十五張，狠狠地摔在桌子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好！好得很！有種！”他指著桌上的錢，對許思弦和李萌吼道，“就這兩千五！拿著錢，立馬給我滾！想告我？行啊，你去告！你去勞動仲裁??！我告訴你，我金萬良在這條街上混了十幾年，黑的白的都認識人！官司打起來，我拖你個一年半載！我看到時候是你耗得起，還是她那個等著交學費的耗得起！”

他指了指旁邊已經(jīng)嚇傻了的李萌，臉上的笑容充滿了殘忍和不屑。他吃定了這些學生，沒錢沒勢，沒時間，除了忍氣吞聲，別無他法。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把話說絕了，把她們的路都堵死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除了拿著這點錢滾蛋，還能怎么樣？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她們倆灰溜溜地撿起錢，哭著離開的狼狽樣子。

03

許思弦沒有去撿桌上的錢。她只是深深地看了金萬良一眼，那眼神里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而是一種近乎憐憫的冰冷。她拉起還在啜泣的李萌，轉(zhuǎn)身就走，一句話都沒再說。

走出“金玉滿堂”的大門，外面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李萌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變成了嚎啕大哭?！霸趺崔k啊，思弦，我的學費……嗚嗚……都怪我，要是我不打碎那個盤子……”

許思弦從包里抽出紙巾，遞給她，輕輕拍著她的背。“不怪你。就算沒那個盤子，他也會找別的理由。這不是你的錯?！彼穆曇艉茌p，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她沒有像李萌想的那樣，當場打電話回家哭訴，更沒有打電話給自己的父親。她知道，只要一個電話，市警察局的許局長隨便一個指示，就能讓金萬良吃不了兜著走。那樣做太簡單了，也太沒意思了。那不是她想要的勝利，也違背了她出來打工的初衷。她要用自己的方式，用她在這所政法大學里學到的知識，堂堂正正地，讓金萬良為他的傲慢和違法，付出他應得的代價。

她扶著李萌，把她送回了學校宿舍，又從自己錢包里拿出三千塊錢塞給她?！跋饶弥ソ粚W飛，你的錢，一分都不會少，我保證。”

安頓好李萌，許思弦回到了自己家。那是一棟位于市中心，安保嚴密的家屬大院。開門的是保姆王阿姨，見她回來，高興地接過她的包：“小姐回來啦，瘦了也黑了，快去洗個澡，飯馬上就好?！?/p>

父親許衛(wèi)國正在書房看文件，聽到動靜走了出來。他看著女兒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關(guān)切地問：“社會實踐結(jié)束了？怎么樣，有什么收獲？”

“收獲很大?！痹S思弦笑了笑，沒有多說，“爸，我先去洗個澡，累死了?！彼幌胱尭赣H過早地介入，她要完成一場屬于她自己的“戰(zhàn)斗”。

那一晚，夜深人靜。許思弦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沒有寫她的社會學報告，而是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映著她那張冷靜而專注的臉。她沒有動用任何父親的人脈關(guān)系網(wǎng)，而是像一個最普通的市民一樣，打開了一個又一個官方網(wǎng)站的舉報入口。

她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