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報訊(記者 程玥)2015年9月3日,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大閱兵,9架轟-6K“戰(zhàn)神”遠程轟炸機組成氣勢恢宏的空中梯隊,列陣飛過天安門廣場上空。徐仲榮正和100多名戰(zhàn)友擠在“閱兵村”的休息室里,盯著大屏幕。回憶往昔,徐仲榮記得彼時自己攥著拳頭,手心全是汗。當?shù)谝患苻Z炸機的影子出現(xiàn)在畫面里,有人喊了聲“是‘六爺’”,滿屋子的人瞬間站起來,掌聲和歡呼聲差點掀翻屋頂?!傲鶢敗笔切熘贅s和戰(zhàn)友對轟-6系列飛機的昵稱,也是他和戰(zhàn)友們維護過無數(shù)遍的“老朋友”。
徐仲榮
15分鐘的奔跑,蓋在“六爺”身上的軍被
2015年8月上旬的北方午后,空氣像曬化的塑料,黏在皮膚上發(fā)悶。徐仲榮剛把當天的維護記錄寫完,躺在營區(qū)宿舍的涼席上,眼皮發(fā)沉。他想起那天自己還琢磨著,晚上要給家里打個電話,說閱兵村的白楊樹葉子都快曬卷了。
緊急集合哨聲是突然炸響的。
“冰雹!半小時后到!去機場護飛機!”值班戰(zhàn)士的吼聲從樓道那頭沖過來,帶著氣喘。徐仲榮彈起來時,涼席黏了后背一片汗。他抓過枕頭邊的軍被——那是入伍時發(fā)的,邊角已經(jīng)磨出毛邊,上面還寫著他的名字縮寫——“XZR”。他抱起軍被拔腿就往外跑。
平時維護檢查后,徐仲榮和戰(zhàn)友會給飛機罩上迷彩蒙布。但遇到北方這種極端天氣,為確保萬無一失,他們想給飛機的關(guān)鍵部位再加一層保護層,軍被是此時最快捷方便的選擇。
樓道里全是人。有個剛洗完澡的小戰(zhàn)士,裹著毛巾就抓了兩床軍被遞給戰(zhàn)友;老周是機械組的,腳踩在水泥地上“啪啪”作響,軍被在他手里晃悠,像面小旗?!皠e等保障車!跑著去!”不知誰喊了一句,這群人或著體能服,或著工作服,瞬間匯成一股往機場沖的洪流。
徐仲榮跑在中間,軍被夾在腋下,汗順著下巴滴在胸前,洇出深色的印子。他能聽見自己的喘氣聲,像破風箱似的,還能聽見身邊人整齊的腳步聲——那是在部隊練了無數(shù)次的節(jié)奏,哪怕慌了神,腳步也不會亂。
三公里的路,他跑了近15分鐘。到停機坪時,徐仲榮的眼前有點花,他扶著“六爺”的起落架喘了口氣,抬頭看見十多架轟-6K并排停著,銀色的機身在陽光下亮得刺眼?!皠e歇!搭梯子!”有人喊。他立刻推起鋁制梯子,往“六爺”的機身邊靠。
徐仲榮爬上去,把軍被往機身上鋪。他扯平軍被,又將迷彩蒙布往機身上罩,下面的人遞上來繩子,他繞著固定點系了三道,打了個死結(jié)。“勒緊點!別被風吹跑!”下面的人喊。他應了聲,又拽了拽繩子,軍被和迷彩蒙布緊貼著機身,像給“六爺”穿了件鎧甲。
徐仲榮(背對鏡頭者)在給戰(zhàn)機蓋上迷彩蒙布。 受訪者供圖
10分鐘后,最后一個繩結(jié)系好。徐仲榮剛從梯子上下來,雨點就隨之落下。緊接著,冰雹來了,小的像黃豆,大的像鵪鶉蛋。他和其他戰(zhàn)友鉆到“六爺”的機身底下,聽著冰雹砸在迷彩蒙布上的聲音,心里竟有點踏實。
“‘六爺’沒事吧?”小戰(zhàn)士小聲問。徐仲榮抬頭看了看被迷彩蒙布和軍被護得嚴嚴實實的機身,笑道:“雙重保護,沒事?!?/p>
幕后的“準星”,差一升油都不行
徐仲榮是“特色業(yè)務(wù)”組的,還管著飛機的姿態(tài)和每次任務(wù)的加油量,說白了,就是給“六爺”“校準姿勢”和“喂飯”。閱兵前每次訓練,他都要盯緊壓力加油系統(tǒng)的儀表盤,看油量加到多少了,保證油箱加油程序的正確以及各油箱油量平衡。
加油時差一升都不行。他說起給“六爺”加油時的情形,手指在桌上比了個精準的姿勢。一次預演,徐仲榮在地面看著,心里比自己飛還緊張。等飛機降下來,飛行員走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油量準,姿態(tài)穩(wěn),謝了?!彼α诵Γ瑳]說話,轉(zhuǎn)身又去檢查下一架飛機的參數(shù)。
在閱兵村,機務(wù)人員是“幕后的幕后”。飛行員上天時,他們在地面盯著;飛行員下來了,他們要圍上去問情況:“有沒有異響?儀表準不準?”然后再爬進設(shè)備艙,查線路、看儀表,一套細致的程序檢查下來,就是一兩個小時。飛機設(shè)備艙在這個季節(jié),溫度很高,出來時衣服能擰出水。
徐仲榮記得有次查座艙,發(fā)現(xiàn)一個儀表的指針有點偏。他拆下來,用校準儀測了三遍,確認是傳感器的問題。換傳感器時,空間太小,他只能側(cè)著身子,胳膊肘在金屬架上蹭得通紅。他說:“故障不過夜,今天弄完,明天才能放心飛?!?/p>
那天晚上路過停機坪時,他又繞到“六爺”旁邊,摸了摸迷彩蒙布,抬頭看了看天,星星很亮,“六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像個沉默的巨人。
十年之后,精神還在“編隊飛行”
2018年,徐仲榮退役。退役后,他先去了一家科技公司,搞負氧離子設(shè)備研發(fā)。第一次做實驗時,他盯著儀器的參數(shù),像當年盯著加油系統(tǒng)的儀表盤一樣,差0.1個數(shù)值都不行。同事說他“太較真”,他笑了:“在部隊習慣了,差一點就可能出大事?!痹俸髞?,他去了南昌高新區(qū)的一家餐飲公司做管理。管財務(wù)時,他把賬目做得清清楚楚,一分錢的出入都要查明白;員工煮米飯口感不好,他就手把手教:“米要洗兩道,泡10分鐘,水要沒過米一指節(jié),這樣煮出來才香。”有人覺得沒必要這么細,他說:“跟維護飛機一樣,細節(jié)做好了,事才不會出岔子?!?/p>
徐仲榮的軍被。
徐仲榮現(xiàn)在偶爾會跟兒子講閱兵的事,講那床軍被,講“六爺”。兒子問他:“爸,你沒上天飛,遺憾嗎?”他搖頭:“不遺憾,我護著‘六爺’飛,跟自己飛一樣?!?/p>
就像當年在休息室里,看著“六爺”掠過天安門廣場時,他心里想的不是自己多厲害,而是這群人,這床軍被,這架飛機,湊在一起,才完成了一件大事。就像抗戰(zhàn)精神,不是某個人的英雄主義,是一群人的堅守,是把自己的那一份責任,做到極致。
徐仲榮的榮譽證書。
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80周年。9月3日臨近,徐仲榮又想起2015年的那個夏天,想起那群跑著去護飛機的人,想起“六爺”身上的軍被,想起那種攥著拳頭,既踏實又驕傲的感覺。
那種感覺,他說,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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