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shí)關(guān)聯(lián)
01
清晨的陽光很好,像一層薄薄的金紗,透過窗戶鋪在陽臺的地板上。
王志強(qiáng)扶著丈母娘張翠蘭,讓她在藤椅上坐穩(wěn)。陽光暖洋洋地照在張翠蘭干癟的身體上,她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今天太陽不錯?!彼_口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絲理所當(dāng)然的安逸。
王志強(qiáng)“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屋,將降壓藥和一杯溫度剛好的水端到她手邊。他做這一切的動作,流暢得像是已經(jīng)演練了千百遍。
事實(shí)上,也確實(shí)是千百遍了。三十年的時光,足以將任何刻意的行為,都打磨成一種本能。
廚房里傳來“滋啦”一聲,是雞蛋下鍋的聲音。
女兒李秀英正在準(zhǔn)備早餐,是張翠蘭最愛吃的、臥了兩個荷包蛋的爛糊面。
“秀英,面多煮一會兒,要軟一點(diǎn),我牙口不好?!睆埓涮m朝著廚房喊了一聲。
“知道了,媽?!崩钚阌⒌穆曇魪挠蜔煓C(jī)沉悶的嗡嗡聲里傳出來,聽不出什么情緒。
王志強(qiáng)看了一眼廚房里妻子忙碌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陽臺上心安理得享受著一切的丈母娘,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拿起角落的掃帚,開始打掃客廳。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就像過去一萬多個清晨一樣。溫馨和諧的表象之下,是早已失衡的家庭天平。張翠蘭對女兒女婿的照顧習(xí)以為常,甚至覺得這是他們應(yīng)盡的本分。
偶爾,她還會挑剔幾句,比如今天的水溫好像比昨天燙了一點(diǎn),昨天的按摩力度又重了一點(diǎn)。每當(dāng)這時,女兒秀英總會笑著打圓場:“媽,志強(qiáng)也是為你好,人老了,記性難免差一點(diǎn)?!?/p>
張翠蘭便不再多說,但臉上那副“我是長輩,我說什么都是對的”的神情,卻從未改變過。
這種平靜,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
是兒子李建國打來的。張翠蘭一看到來電顯示上“我的好大兒”五個字,臉上的皺紋瞬間笑成了一朵菊花。
她戴上老花鏡,用一種近乎雀躍的姿態(tài)劃開接聽鍵。
“建國啊,怎么這個點(diǎn)給媽打電話?吃早飯了沒?工作累不累???”一連串的關(guān)心,熱情得仿佛要從聽筒里溢出來。
電話那頭的李建國聲音洪亮,帶著笑意:“媽,吃過了!跟您說個大好事兒!”
“什么好事?”
“老家的祖宅,就是咱們那個老院子,終于要拆了!文件下來了,我托人打聽了,咱家那個位置好,補(bǔ)償款足足有150萬!”
“多……多少?”張翠蘭的呼吸一滯,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百五十萬!”李建國在電話里一字一頓地重復(fù)道,像是在敲一面喜慶的大鑼。
張翠蘭感覺一股熱血直沖頭頂,她緊緊攥著手機(jī),激動得手都有些發(fā)抖。她連聲說:“好,好,好!這是祖宗保佑啊!祖宗顯靈了!”
電話里,母子倆又親熱地聊了十幾分鐘,無非是兒子叮囑母親注意身體,母親夸獎兒子有出息。
王志強(qiáng)和李秀英在旁邊聽著,一個在掃地,一個在端面,動作都沒有停。
掛了電話,張翠蘭的精神頭好得不像個快八十歲的老人。她容光煥發(fā),坐在飯桌前,吃著女兒端上來的爛糊面,嘴里不停地念叨。
“我就說,咱們李家的根不能斷。這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就是給咱們李家傳后人的?!?/p>
“建國這孩子,就是有福氣。這筆錢來了,他在外面打拼,腰桿子也能硬一點(diǎn)?!?/p>
她一邊說,一邊用筷子指點(diǎn)江山似的比劃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悅里,沒有注意到女兒和女婿的沉默。
李秀英將一碟小咸菜放到母親手邊,低聲說:“媽,快吃吧,面要坨了?!?/p>
王志強(qiáng)已經(jīng)掃完了地,坐在了飯桌的另一頭,端起自己的那碗白粥,慢慢地喝著。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那眼神里有無奈,有早已預(yù)料到的失落,也有一絲說不清的悲涼。他們什么都沒說,但他們都知道,這個家,要起風(fēng)了。
02
風(fēng)來得比想象中更快。
僅僅過了兩天,李建國的電話又來了。這次,他沒有了初次報喜時的興奮,語氣里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愁苦。
“媽,跟您說個事兒?!?/p>
“怎么了兒子,遇到難事了?”張翠蘭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這邊生意上,最近有一筆款子周轉(zhuǎn)不開,急等著用錢。您也知道,外面不比家里,處處都要花銷。”
李建國嘆了口氣,話鋒一轉(zhuǎn):“還有您大孫子,明年就要上初中了。我和他媽琢磨著,想給他換個好點(diǎn)的學(xué)區(qū)房,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啊??蛇@城里的房價,您是知道的……”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再明白不過。
張翠蘭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兒子在外打拼的不易,孫子前途的光明,兩座大山壓在了她的心頭。
“媽知道,媽知道你的難處?!彼龑χ娫?,語氣里滿是心疼。
掛了電話,張翠蘭在客廳里來回踱步,臉上的喜悅早已被一種決絕的凝重所取代。
李秀英正在拖地,看到母親的樣子,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媽,您怎么了?是不是弟弟又說什么了?”
張翠蘭停下腳步,看著女兒,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口氣說道:“我決定了,那150萬拆遷款,全部給建國?!?/p>
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秀英握著拖把桿的手,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住K粗赣H,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媽……全給?”
“對,全給!”張翠蘭的音量提高了幾分,“建國是男人,是咱們李家的頂梁柱,在外面打拼不容易。這錢給他用在生意上,用在孫子的前途上,是正道!你和志強(qiáng)有吃有住,單位里有退休金,也不缺這個錢?!?/p>
這番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插進(jìn)李秀英的心里。
三十年的日夜操勞,三十年的逆來順受,在這一刻,被母親輕飄飄的一句“不缺這個錢”給全盤否定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
“媽!”李秀英的聲音因?yàn)榧佣澏?,“我和志?qiáng)照顧您三十年,端屎端尿,洗衣做飯,您生病住院,哪一次不是我們守在床前?難道這三十年的陪伴和照顧,就比不上弟弟的幾通電話,幾個紅包嗎?”
“這150萬里,按理說,也有我的一份!我不要多,我只要屬于我的那一份,這不過分吧?”
這是李秀英這輩子第一次如此大聲地和母親說話,她積壓了半生的委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張翠蘭被女兒的頂撞激怒了,她“啪”的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滾圓。
“你喊什么!你還知道我是你媽嗎?”
“我生的兒子,我的錢,我愛給誰就給誰,天經(jīng)地義!你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弟弟好了,我們李家才能好!你以后回娘家,臉上不也有光嗎?”
“我……”李秀英被這番“歪理”氣得渾身發(fā)抖,眼淚不爭氣地涌了出來,“媽,您太偏心了!您心里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女兒,有沒有志強(qiáng)這個女婿?”
“我偏心?我這是為了咱們家好!你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張翠蘭固執(zhí)地扭過頭,不再看女兒。
母女倆爭吵最激烈的時候,王志強(qiáng)從外面買菜回來。
他一進(jìn)門,就感受到了屋里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看到了滿臉怒容的丈母娘,也看到了淚流滿面的妻子。
他沒有問發(fā)生了什么,只是默默地將手里的青菜和肉放進(jìn)廚房,然后走出來,拿起妻子丟在一旁的拖把,繼續(xù)拖那未完的地板。
他的沉默,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投進(jìn)了本已波濤洶涌的湖面,沒有激起更大的浪花,卻讓整個湖水都沉了下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爭吵最終在李秀英的哭聲中不了了之。
幾天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張翠蘭借口說要去公園找老姐妹聊天,獨(dú)自出了門。
她按照兒子在電話里的詳細(xì)指導(dǎo),揣著身份證和戶口本,去了最近的一家銀行。柜員的微笑,業(yè)務(wù)的辦理,數(shù)字的跳轉(zhuǎn),一切都進(jìn)行得異常順利。
當(dāng)她走出銀行大門時,手機(jī)收到一條短信,提示一筆150萬元的款項(xiàng)已經(jīng)成功轉(zhuǎn)出。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的釋然和驕傲。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兒子生意興隆、孫子前程似錦的未來。
回到家,迎接她的是一室的冰冷。
女兒李秀英一整天都沒有和她說話,只是埋頭做著家務(wù),眼圈紅紅的。
女婿王志強(qiáng)則和往常一樣,買菜,做飯,照顧她的起居,只是話變得比以前更少了,幾乎到了一個字都不說的地步。
這個家,從一個矛盾的共同體,變成了一個沉默的旅館。
03
錢轉(zhuǎn)走后的一周,是個周末。
壓抑的氣氛在晚餐時達(dá)到了頂點(diǎn)。飯桌上,三個人,三雙碗筷,三顆沉默的心。
沒有電視的聲音,沒有聊家常的溫暖,只有碗筷偶爾碰撞發(fā)出的清脆聲響,和咀嚼食物時細(xì)微的聲音。
這種死寂,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更讓人感到窒息。
張翠蘭覺得碗里的紅燒肉,吃起來味同嚼蠟。她幾次想開口說點(diǎn)什么,緩和一下氣氛,但一看到女兒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和女婿那沉默如山的側(cè)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心里有些發(fā)虛,但那份“我沒錯”的固執(zhí),依然支撐著她。
終于,王志強(qiáng)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飯。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起身去收拾碗筷準(zhǔn)備洗碗。
他拿起桌上的餐巾紙,慢條斯理地、仔仔細(xì)細(xì)地擦了擦嘴。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不尋常的鄭重。
然后,他站起身,一言不發(fā)地走進(jìn)了他和李秀英的臥室。
張翠蘭和李秀英都停下了筷子,不解地看著他的背影。
幾秒鐘后,王志強(qiáng)從臥室里走了出來。
他的手里,多了一個黃色的牛皮紙文件袋。
他走到飯桌前,將文件袋放到了張翠蘭的面前。
文件袋與桌面接觸,發(fā)出了一聲輕微但異常清晰的“啪”的一聲。
這聲音,像一道驚雷,在死寂的空氣中炸開。
張翠蘭和李秀英都驚愕地看著他,又看了看桌上那個神秘的文件袋。
王志強(qiáng)打破了長達(dá)一周的沉默。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看不出喜怒。他就這樣看著驚疑不定的丈母娘,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實(shí)般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媽,這個您簽了吧?!?/p>
李秀英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看著自己的丈夫,這個和她同床共枕了三十多年的男人,在這一刻,她覺得他無比陌生,陌生到讓她感到害怕。
張翠蘭的大腦一片空白。
簽了它?
這是什么?
是這三十年照顧她的吃穿用度、醫(yī)藥開銷,一筆一筆記下的贍養(yǎng)費(fèi)賬單?是要她還錢?
還是……他再也無法忍受,要和秀英離婚,從此一拍兩散的協(xié)議?
又或者,是一份讓她搬出這個家,與他們斷絕關(guān)系的聲明?
無數(shù)個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鉆進(jìn)她的腦海,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她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發(fā)抖,她死死地盯著那個牛皮紙袋,卻怎么也不敢伸出手去碰它。
她感覺那個薄薄的袋子里,裝的不是紙,而是她無法承受的、來自三十年歲月的最終審判。
04
“志強(qiáng)……你這是……這是干什么?”李秀英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望向丈夫,眼神里充滿了哀求和恐懼。
王志強(qiáng)沒有看她,目光依然鎖定在丈母娘的臉上。
“打開看看吧,媽。”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但這份平靜,卻比任何憤怒的咆哮都更具壓迫感。
張翠蘭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求助似的看向女兒,李秀英也早已六神無主。
最終,還是李秀英顫抖著伸出手,慢慢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打開了那個文件袋的封口。
她從里面抽出了幾張紙。
當(dāng)看清楚紙上打印的那些黑色的宋體字時,李秀英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難以置信地看著丈夫。
張翠蘭見女兒這副神情,心中最后一點(diǎn)僥幸也破滅了,她湊過去,將那幾張紙抓到自己眼前。
下一秒,她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癱軟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