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審判現(xiàn)場，梅汝璈為后排右三。　新華社發(fā)　

梅汝璈

梅庭軍

“若不能嚴懲戰(zhàn)犯，決無顏再見江東父老，惟蹈海而死，以謝國人?！?/p>

1946年3月，江西南昌人梅汝璈乘飛機前往日本，代表中國出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法官。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奮戰(zhàn)，中國軍民已經(jīng)贏得了抗日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而此時的梅汝璈，正走向另一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法袍即戰(zhàn)袍。在長達兩年半的東京審判中，他始終堅持法律原則，同時與企圖庇護日本戰(zhàn)犯、損害中國利益的勢力不懈斗爭，最終以6票對5票的表決結果，判處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等7名侵華首犯死刑，并親筆將南京大屠殺的有力證據(jù)寫進判決書，用法律武器捍衛(wèi)民族尊嚴，伸張國際正義。

他去世后，梅氏后人以多種方式留存和傳承這段記憶。女兒梅小侃、兒子梅小璈整理出版了他的遺著和日記，投身東京審判的歷史研究，有不少成果問世。而在梅汝璈的家鄉(xiāng)——江西省南昌市青云譜區(qū)朱姑橋梅村，第四代后人梅庭軍守護在其故居，至今已有13年，并自身完成了從退伍軍人到專業(yè)講解員的身份轉(zhuǎn)變。

8月下旬，南都N視頻記者來到朱姑橋梅村實地走訪。在接受采訪時，梅庭軍說:“梅汝璈不辱使命，在國際舞臺上為中國爭得了應有的位置。我的使命就是把講解工作做好，讓子孫后代記住梅汝璈的歷史功績，傳承他的愛國精神和法治精神。”

遺澤后人

　　梅氏后人擔任故居安全員、講解員

“壹元志秀啟，文光炳汝長，朝庭英俊立，平治仰君良……”梅庭軍指著展廳中的《朱姑橋梅村梅氏家族世系訣》，向南都記者介紹:“按照輩分，梅汝璈是我的太爺爺?！?/p>

1976年出生的梅庭軍，既是梅汝璈故居紀念館的安全管理人員，也是這里的講解員。一身數(shù)職，意味著繁雜的工作內(nèi)容。每天上午9點，故居正式開放，家住附近的他，不論嚴寒酷暑，都會提前約1小時來到這里，下午5點閉館后繼續(xù)留下收尾，有時還要在附近巡查、守夜。

“起早摸黑嘛!”他笑道，“但對于我來說，這是一份很有意義的工作。我的干勁兒，不是用工資來衡量的?！?/p>

梅庭軍告訴南都記者，他從小就崇拜英雄，探望過不少老紅軍、老八路，19歲那年自己也應征入伍，隨部隊到處歷練。而對于梅汝璈審判日本戰(zhàn)犯的故事，他更是耳熟能詳，自豪不已。

2011年，南昌市青云譜區(qū)委、區(qū)政府開始對梅汝璈故居進行搶救性維修，計劃將修葺后的故居開辟為免費的文化場館。次年，梅庭軍就應聘到這里來當保安，并參與展館的布置工作。

“冥冥之中，我覺得是一種緣分吧。我的名字里有一個‘軍’字，字輩正好是‘家庭’的‘庭’字。以前我是一名軍人，后來我的使命變成了讓更多人知道我們梅家的英雄?！彼f。

安保工作之余，梅庭軍還默默“偷師學藝”。專業(yè)講解員給游客導覽時，他也會在一旁聆聽學習，再結合村中老人和長輩們的回憶及各種書籍、資料上的學術研究成果，不知不覺間，就積攢了大量關于梅汝璈和東京審判的故事。

一次機緣巧合之下，需要他臨時上陣講解，已有相當“知識儲備”的梅庭軍毫不怯場，一開口，就不僅是對史實的介紹，還有許多生動的歷史細節(jié)，并投入自己的真情實感，讓參觀者聽得津津有味。

從此，梅庭軍開始了義務兼職講解，后來成了真正的講解員，同時也是青云譜區(qū)紅色故事宣講志愿者。

“我的講解詞就是‘萬涓成水、匯流成河’，也是經(jīng)過多方學者的考證，與多方的游客互動而來的，所以越來越豐富。”梅庭軍說。

書生領命

　　梅汝璈主張對首惡處以極刑 判決書中留下南京大屠殺鐵證

這座梅汝璈故居始建于晚清年間，是一座“三井加兩院”式住宅，青磚灰瓦，整齊雅致。

南都記者踏進小院的瞬間，就聞到木質(zhì)門窗散發(fā)出的桐油香味。梅庭軍介紹說，門窗上的雕花，是按照原樣修復的，展廳也充分利用了故居內(nèi)原本的房間。

1904年出生的梅汝璈，就是在這座院子里度過了童年。他的父親是民國時期的測繪專家梅曉春。12歲時，梅汝璈以優(yōu)異的成績進入北京清華學校(清華大學前身)留學預備班。

1924年，梅汝璈赴美求學，先后獲斯坦福大學文科學士學位、芝加哥大學法學博士學位，學成即歸國，曾任教于山西大學、南開大學、復旦大學、武漢大學等高校。

時局艱危，他并不沉湎于西式精英生活，反而一直告誡自己的學生，不可崇洋媚外，要奮發(fā)圖強以雪恥。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次年1月19日，遠東最高盟國統(tǒng)帥部根據(jù)同盟國授權，宣布成立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在東京審判日本戰(zhàn)犯。

中國是同盟國中受侵略最深的戰(zhàn)勝國之一，作為當時國內(nèi)少有的熟悉英美法學的專家，42歲的“教書先生”梅汝璈臨危受命，成為遠東國際軍事法庭11名法官中唯一的中國代表。其他法官分別來自美、英、蘇、加、澳、法、荷、新、印、菲，由澳大利亞法官威廉·韋伯擔任庭長。

梅汝璈故居里，陳列著他飛往東京就任時所用的行李箱，而這趟旅途注定非比尋常。

1946年5月至1948年11月，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共開庭818次。梅汝璈不僅要面對浩如煙海的證據(jù)資料，還要在復雜的國際關系中交涉、斡旋。

開庭前預演時，庭長威廉·韋伯宣布的入場順序把中國排在英國之后，梅汝璈聞言，便以脫下法袍、拒絕參加的方式表達強烈抗議，堅決要求按受降國簽字的順序入場。最終，韋伯同意將中國排在第二的位置，在法庭上的坐席位于自己的左手邊。

侵華日軍在中國的暴行鐵證如山，然而在東京審判的法庭上，各國法官對于戰(zhàn)犯的定罪與量刑卻存在嚴重分歧。有人主張將戰(zhàn)犯流放荒島，還有人以“世人需寬宏、諒解、慈悲”為由，認為應無罪釋放全體戰(zhàn)犯。

而梅汝璈堅持主張對首惡處以極刑，并積極爭取其他法官的支持。最終，6票對5票的表決結果，將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等7名侵華首犯送上了絞刑架。

同時，梅汝璈堅持由中國人書寫判決書中日軍侵華罪行部分，在這份1200多頁的歷史文獻中，留下南京大屠殺的有力鐵證，讓此前知之甚少的西方世界得以正視。也是在他的努力下，對南京大屠殺負有重大責任的谷壽夫被引渡到中國受審，受到了公正的判決。

梅汝璈認為，寬大固然是美德，但姑息是怯懦。他說:“我不是復仇主義者，我無意于把日本軍國主義欠下我們的血債寫在日本人民的賬上。但是，我相信，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

在出色地完成了國際審判任務之后，梅汝璈因?qū)顸h失望，公開拒絕回國赴任公職，而是設法與當時的中共駐港代表喬冠華取得聯(lián)系，喬裝打扮后冒險從香港來到北京，應邀出席了中國人民外交學會成立大會。

新中國成立后，梅汝璈投身我國外交事業(yè)與法制建設，擔任外交部顧問、世界和平理事會理事、全國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等職。上世紀60年代，他著手撰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一書，對親歷的東京審判進行回憶和評述，遺憾的是未能完成。1973年，梅汝璈因病逝世，享年69歲。

2019年9月，中宣部、中組部等九部委聯(lián)合授予梅汝璈“最美奮斗者”稱號。

未來設想

　　后人想打造模擬法庭 更好地保護故居文物

如今的梅汝璈故居，是最高人民法院確定的全國法院法治文化教育基地，時常舉辦愛國主義教育、青少年法治教育、法官教育等活動。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80周年，臨近9月，梅庭軍更忙了，每天都在對接相關事宜。

“隨著越來越多人知道梅汝璈，預約參觀的團體也越來越多，有的時候，我一天要講五六場。遇到喜歡聽的游客，每場要講40分鐘到1個小時?！彼嬖V南都記者。

不久前，梅庭軍還應邀到青云譜區(qū)圖書館做了一場主題講座，介紹梅汝璈的東京審判之路。看到年輕聽眾臉上專注的神情，梅庭軍很欣慰，“感覺我的宣傳、講解是有作用的?！?/p>

明年，梅庭軍就50歲了，他說自己接下來的打算就是守住初心，繼續(xù)努力，“只要講得動，我就會一直講下去。”

對于故居的未來，他還有很多設想。

2018年，梅汝璈故居成為江西省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但在梅庭軍心里，期待能申請到更高的文物保護級別，“希望有那種恒溫恒濕的展柜，對故居里的文物進行更好的保護。”

他還暢想著打造一座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模擬法庭，讓游客真正地“身臨其境”，感受國際審判現(xiàn)場；興建一方法治主題廣場，普及古今中外的法律名人；結合當?shù)卣畬χ旃脴蛎反逦幕糜雾椖康囊?guī)劃，發(fā)展好周邊的文旅產(chǎn)業(yè)，吸引八方來客，走近這段塵封的歷史。

梅庭軍表示，對于梅汝璈在東京審判中留下的寶貴歷史遺產(chǎn)，每個人的視角或許各異，依他之見，可凝練為“愛國守法”四字。他希望后人銘記歷史，奮發(fā)圖強，讓祖國不再重蹈百年前喪權辱國、慘遭侵略者踐踏的覆轍。

同時，他也希望年輕人能從先輩的壯舉中汲取奮進的力量。

“當你遭遇人生的坎，感到不順心時，想想這些革命先烈，想想80年前的梅汝璈。他頂著帝國主義列強的壓力、當時國民政府的掣肘、四萬萬同胞的囑托，在萬壓一身的情況下，依然挺了過來，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任務。你也要堅定信念，相信自己能做到的?！?/p>

主筆:南都記者 張倩寒

采寫/攝影:南都記者 侯婧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