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3月15日,天剛蒙蒙亮,我聽見院門口有人喊:‘湯大姐,您這熱水還收嗎?’”湯瑞仁后來常用這句話,回味那一天的開場。她抬頭一看,一個高挑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霧氣里,呢大衣翻著領子,臉廓輪廓分明——那一瞬,她嗡的一聲,大腦只剩三個字:毛主席。
事實上,毛主席離世已整整三年,可在韶山?jīng)_,不少鄉(xiāng)親仍習慣抬眼找那熟悉的身影。湯瑞仁失聲喊出:“主席,您老人家可回來了!”說罷沖過去就抱住對方,淚水瞬間打濕衣襟。男人愣了一下,輕拍她肩膀,低聲解釋:“大姐,我叫胡詩學,舞臺名古月,是來拍攝的?!苯忉寶w解釋,湯瑞仁仍哭得肩頭抖動。她哭的不是面前這個人,而是對已經(jīng)遠去的那位偉人三十多年的牽掛。
要理解這種牽掛,還得把時間撥回到1946年。那一年,22歲的湯瑞仁從如意亭嫁到韶山?jīng)_,與毛凱德成婚。她家離毛家老屋只隔一道土墻,推窗能聽見對面廚房燒柴的劈啪聲。舊社會的苦日子像烙鐵,一遍遍在她身上燙出疤。逃荒、乞討、沒米下鍋,她對母親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要挺住,聽說明年會好?!?/p>
“好”是1949年的槍聲送來的。新中國成立那天,韶山?jīng)_的喜炮響到半夜,湯瑞仁抱著不滿周歲的長子,抹著眼淚對鄰居說:“咱們真有盼頭了?!贝撕笫?,土改、互助組、生產合作社,她樣樣沖在前頭。1951年,她帶頭組建全村第一個互助組,自己卻仍穿著補丁褲去田里薅草。村干部記工分時總說:“湯大姐的出勤,不用查?!?/p>
1959年6月25日,毛主席回鄉(xiāng)。松山一號的燈光剛熄,村口已擠滿等候的鄉(xiāng)親。當天清晨,主席到對面山坡祭掃父母墳,回程路過塘邊,看見正彎腰洗衣的湯瑞仁。主席微笑著問:“妹子,累不累?”湯瑞仁趕緊起身,抹一把濕手,遞上粗瓷茶碗。主席握住她的手,問起家里幾口人、田里收成、互助組運轉,他邊聽邊點頭,最后笑著說:“你們把生產搞好了,我在北京就放心?!蹦且荒唬恍氯A社記者定格在黑白底片里,幾十年后仍能看見毛主席掌心的水珠和湯瑞仁臉上的羞澀。
毛主席離開韶山?jīng)_時,村民自發(fā)送行。有人悄悄塞給主席一袋花生米,有人把新織的草帽往吉普車里放。湯瑞仁什么也沒給,只是在人群里高喊:“主席,保重!”她一直認為,那是她能說出的最體面的告別。
1976年9月9日凌晨,噩耗傳來。湯瑞仁站在老屋外的稻田,讓秋露打濕褲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三天后,她在屋里掛上黑紗,把1959年那張合影擺到桌案正中。村里人來吊唁,她端上一碗稀飯一碟蘿卜干,啞著嗓子說:“吃點吧,主席生前最惦記鄉(xiāng)親吃飽?!睆哪翘炱?,她把自己定位成“毛主席客人的主人”,家門成了自發(fā)的接待站。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來,韶山?jīng)_一下子熱鬧了。外地游客、研究學者、部隊官兵絡繹不絕。有人要茶水,有人問可樂,有人只想坐進老屋感受泥土潮味。湯瑞仁索性把堂屋改成“毛家飯店”。她常說:“客人要吃飽,賬算在我心里?!蹦菐啄辏奄崄淼牡谝还P錢買了兩樣東西:一面紅旗和一臺半導體收音機。
再說回1979年。這年初春,八一電影制片廠拍攝《西安事變》。古月第一次穿上灰呢中山裝、戴上半邊圓框眼鏡來到韶山取景。一走進毛家祠堂,他就被鄉(xiāng)親們圍住。大伙不叫他演員,直接喊“主席”。湍急的情緒一下子沖垮人心防,湯瑞仁的那一聲“可回來了”,其實也是在替無數(shù)無法言說的思念找出口。
拍攝間隙,古月住進湯瑞仁家的西廂。她一日三餐變著花樣,芋頭燉臘肉、紅薯葉煮米粥,都是毛主席小時候愛吃的味道。古月有時拿著劇本背臺詞,湯瑞仁就在旁邊挑豆子,忍不住糾正他的韶山口音。古月笑:“大姐,你就是我的語音老師?!眱扇讼嗵幘昧耍瑴鹑逝紶枙嗽斔膫饶?,輕聲感嘆:“像,但又不敢認真去看。”
1980年代后期,韶山成為全國知名的紅色旅游點。湯瑞仁年紀大了,依舊穿梭在自家小院與游客之間。有人問她:“大姐,您圖什么?”她擺擺手:“圖個心安吶!”有媒體請她去北京講述與主席相處的軼事,她婉拒了:“北京離韶山太遠,我怕回不來?!?/p>
時間繼續(xù)往前推。1994年,古月主演《毛澤東》電視劇,再度赴韶山補拍外景。下榻的第一晚,他提著一壺湘蓮子粥敲開湯瑞仁屋門:“老師,我回來看您了。”湯瑞仁當時已經(jīng)花白頭發(fā),用力拉著古月的手:“孩子,扮好了主席,就是給鄉(xiāng)親們做功德?!?/p>
近些年,很多學者研究湯瑞仁的故事,想用“毛主席鄰居”這個身份去提煉符號意義。熟悉她的人卻說,她更愿意被叫作“韶山?jīng)_普通農婦”。在湯瑞仁看來,她的一生線索極簡單:先是求活命,后來求公道,最后守鄉(xiāng)情。毛主席恰好給了她這三樣東西,所以她把剩余的光陰都還給來尋根的人。
古月在2005年去世。噩耗傳來,80歲的湯瑞仁沉默良久,只說一句:“他也去了,韶山?jīng)_又少了一個熟面孔。”說完,她把古月和自己的合影貼在老照片旁邊,輕輕抹平褶皺。屋外游客的腳步聲此起彼伏,她端起水壺慢慢走出去:“同志們,進來喝口茶吧?!?/p>
韶山的炊煙照常升起。過去與現(xiàn)在在這片紅色土地上交錯,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湯瑞仁仍守著那堵土墻,墻那邊是毛家老屋,墻這邊是她的日常。有人說這是情懷,也有人說是執(zhí)念,湯瑞仁沒回嘴,只是把清晨第一縷柴火香送進風里——那是她寄給故人的信,一封永遠寫不完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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