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2月下旬,徐聞海邊的風(fēng)真大——老鄧,你到底讓不讓我們先走?”守著那堆剛修好的木帆船,352團的老舵手抹著鼻子問道。
瓊州海峽的水面并不平靜,涌浪裹著冬末的寒意,拍在岸邊的珊瑚礁上。對于大部分東北打下來的老兵來說,這里既陌生又令人生畏:苦戰(zhàn)數(shù)年,總算把蔣軍趕到一隅,可眼看著可以歇口氣,又被點了名跨海。韓先楚的命令是在廣東雷州半島口頭宣讀的,那晚鄧岳回到住房,屋頂?shù)娘L(fēng)聲呼啦啦作響,他只說了三個字:“還得打。”
兩廣戰(zhàn)役結(jié)束后,四十軍在欽州休整。按照總部新的部署,四十軍與四十三軍要頂在最前面拔掉海南這顆釘子。其實,消息剛傳到師以上機關(guān)時,會議室里靜得能聽見鋼筆掉地的聲音。有的干部說:“金門才丟不久,萬一再……”話沒說完就咽回去。鄧岳聽在耳里,沒有當(dāng)場駁斥,卻把參謀處的作訓(xùn)圖整整攤了一地,用腳尖一點瓊州海峽,丟下一句:“海上走不動,岸上也走不動?”
厭戰(zhàn)心理是真實存在的。四野自松花江一路打到珠江口,整支部隊折騰了近兩萬公里。連夜訓(xùn)話時,一個排長憋了半天,冒出大白話:“師長,咱都三十好幾了,也想抱抱娃啊。”鄧岳拍著對方的肩膀,只說一句:“活著回去才能抱?!彼斫庑值軅兊钠v,卻更清楚一旦讓國民黨在海南站穩(wěn)腳跟,整個南海都會被拉長戰(zhàn)線,到時候想歇也歇不成。
為解決顧慮,韓先楚給鄧岳調(diào)來了119師副政委張玉華當(dāng)搭檔。張玉華出身教員,寫得了政工稿,也跑得了山路。第一次見面,他客客氣氣:“鄧師長,我來給你當(dāng)幫手?!编囋篮┞暫猓骸皫褪质呛茫褪桥挛疫@粗人招待不周。”一句笑過,二人算是摸了底。韓先楚臨走前丟了句話:“誰也別想混日子,海南要打就得快?!?/p>
登陸戰(zhàn)最麻煩的不是槍炮,而是船。瓊州海峽最窄處也有二十多公里,潮流急,夜里常刮旋風(fēng)。正規(guī)登陸艦根本來不及造,鄧岳把師直和各團的木工、鐵匠全揪出來,連夜改裝漁船、采買桅桿。劉振華跑遍雷州半島,找到幾十名當(dāng)?shù)乩洗瑬|當(dāng)技術(shù)顧問。白天訓(xùn)練射擊、夜里學(xué)識潮汐,有意思的是,原本最抵觸的兩個老兵學(xué)會了掌羅盤后,轉(zhuǎn)頭成了小教員,一口一句“老子要當(dāng)船長”。
3月初的動員會上,韓先楚提出:師、團兩級必須派主要領(lǐng)導(dǎo)隨首批渡海。這話一出口,各團長面面相覷,氣氛像給嗆了煙。鄧岳偏偏開玩笑:“我去,你們誰管岸上?”韓先楚把帽子往桌上一扔:“甭鬧,師長政委都得鎮(zhèn)著后方?!彼S即點了兩個人——師參謀長茍在松、352團團長羅紹福。
茍在松是川北人,骨子里倔強。聽完任命,他只提了一個條件:“我要是回不來,麻煩首長把我那雙草鞋帶回老家,算個念想。”話音不高,卻把旁邊的警衛(wèi)員聽哭了。鄧岳招手讓人都散了,拉著茍在松到營房后的小樹林,直接拍他后背:“兄弟,這趟風(fēng)大浪急,你敢上,我心里服。有人說海上看不見忠誠,我說恰恰相反,浪頭最能看人?!闭f完遞支煙,倆人沉默地望著遠處黑乎乎的海岸線。
挑選羅紹福并非偶然。早年紅軍長征時,他是鄧岳的班長,沒多少文化卻主意多。海南行動要求夜間無燈航行,羅紹福用幾片白桐板刷上透光桐油,做成簡易“星光識位板”,航海老手看了都稱奇。鄧岳索性讓他兼任船隊副指揮,與茍在松形成互補——一個懂整體部署,一個懂民間水性。
日子掐到3月5日,天蒙蒙亮,燈樓角海面浮著霧氣,800名突擊隊員系著布條,在浪聲中集結(jié)。茍在松跳上指揮船,聲音壓得極低:“全體注意,靠浪滑出,船頭別硬沖?!倍潭淌齻€字,算是臨行動員。岸上官兵把步槍舉過頭頂,當(dāng)作送別禮。鄧岳沒說話,他知道多說無益,只是向船影敬了一個軍禮。
艇隊很快淹沒在灰藍色的天水一線,岸邊依稀能聽見纜繩“啪”地炸響。這一刻,連膽子最小的新兵都跟著鼓掌,似乎誰都忘了金門那場讓人糾結(jié)的記憶。政治部記錄員在日記里寫下:“海面起伏,士氣反而平穩(wěn),像壓了彎弓的箭?!?/p>
臨近中午,鄧岳回到指揮所,第一件事是核對下一批出海名單。旁邊參謀提醒他該吃飯,他把筆一放,說:“先確認船,飯后再審人。”三句話切回現(xiàn)實,絲毫不給自己留緬懷的空當(dāng)。這種冷靜,恰恰是高強度戰(zhàn)役里最需要的品質(zhì)。
從徐聞到海口的測線,被四十軍反復(fù)丈量;從竹帆船到木殼機帆船,被戰(zhàn)士們改得面目全非。不得不說,粗陋的裝備背后是靈活的腦子。正因為如此,800勇士駛離海岸時,才是抱著七成把握而非盲目沖動。
后來回憶那天的情形,有戰(zhàn)士寫道:“參謀長只說了一句‘別撞礁’就走了,我忽然覺得海水也沒那么可怕?!边@聽來像笑話,卻說明一個事實:真正讓人害怕的不是浪,而是看不見的猶豫。當(dāng)茍在松帶頭把猶豫踩碎,渡海作戰(zhàn)的大幕才真正拉開。
瓊州海峽依舊日夜奔涌,登島戰(zhàn)斗最終在3月中旬全面展開。至于鄧岳夸下的“板蕩識忠臣”,后來成了118師流傳很久的一句口頭禪——每逢任務(wù)吃緊,勤務(wù)兵先喊這六個字,戰(zhàn)士們就會會心一笑:忠不忠,看浪頭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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