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現(xiàn)場欄目
由濟(jì)寧市作家協(xié)會主辦
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黃發(fā)有 為《文學(xué)現(xiàn)場》欄目題詞
趕會(小說)
□夏青山
農(nóng)歷十月初一
曇山的清晨已有不少寒意,
霜染的晨霧顯出一抹青黛,山頂?shù)乃砂亻g隱約可見元君廟的飛檐和香火的青煙。儒爺熟練地在院中收拾挑擔(dān)!傍F哥兒,麻利些!”儒爺朝屋里喊,“趕會要趕早,日頭一高,人擠人就走不動道了!
鳩哥應(yīng)聲竄出來,棉襖扣子還沒扣齊,手里攥著半塊窩頭:“爺爺,真能看見耍猴的?”
“不光有耍猴的,還有唱大戲的、賣黃米糕的、賣油煎包的!比鍫敯烟魮(dān)拴牢麻繩,一頭掛了個竹筐,裝了需要交換和售賣的竹貨!笆乱粡R會,比過年還熱鬧!睜攲O倆踏霜而行,山路崎嶇,道旁的果樹枝椏光禿,卻有幾只雀兒跳來跳去。
儒爺大名夏傳儒,祖上是從山西洪洞遷來的,分出來的支脈,在曇山村傳了二十代了。他雖是個莊稼人,卻識得字,他是鄉(xiāng)親們的靠山。有他在人心不慌局面不亂,更是村里紅白事的大總管。
走進(jìn)山腳,趕會的人越來越多。驢車牛車吱呀吱呀唱著慢悠悠地歌,車上婦人摟著盛滿雞蛋的籃子;老漢們推著獨(dú)輪車,車?yán)锒阎率盏纳截?諝饫锘熘嗤涟橹蠛统快F的氣味,鳩哥興奮地吸著鼻子。
轉(zhuǎn)過山彎,豁然開朗。曇山腳下早已人聲鼎沸!青石牌坊上“曇山勝境”四個大字在晨光中肅立,牌坊下熙熙攘攘。各種攤子沿路排開,蒸包子的白汽、炸油條的香氣、胡辣湯的胡椒味兒混作一團(tuán)。
“糖油餅!熱乎的糖油餅!” “胡辣湯、豆沫兒喝一碗暖一天!” 叫賣聲此起彼伏,燒餅爐子里炭火正紅,老師傅用鐵鉗翻著餅,芝麻香撲鼻而來。
儒爺先帶孫子朝元君廟走去。九十九級石階上,信徒們摩肩接踵。有個老婆婆一步一叩首,額上沾了灰土;小媳婦們手挽竹籃,籃里盛著紅布蓋著的供品。
“儒爺來啦?”廟前道士認(rèn)得他,“今年帶孫子來磕頭?” “磕,求元君保佑他爹娘去濟(jì)寧城西挖運(yùn)河平平安安!比鍫斖仆气F哥,小娃兒規(guī)規(guī)矩矩磕了三個頭。道士贈一盞燭燈,儒爺仔細(xì)收進(jìn)褡褳:“掛你床頭,辟邪!
廟會的喧囂撲面而來。東邊雜耍場圍得水泄不通,耍猴的鑼聲敲得震山響;西頭食攤蒸騰著白云般的熱氣,儒爺給孫子買一塊槐花黃米糕,自己掏出烙餅啃著——糕是金黃的,嵌著蜜漬的槐花瓣,甜香誘人。
“儒爺!”炸油條的趙老四喊他,“嘗嘗新油炸的果子?” “飽了飽了,”儒爺擺手,卻塞給鳩哥一根熱油條,“老四,今年生意不賴?” “托元君的福!”趙老四油亮的臉笑開了花,“一會給您盛碗胡辣湯,胡椒下得足!”
正說著,戲臺那邊鑼鼓敲響。爺孫擠過去,見臺上正演《白英治水》,樂人舞動竹器模擬汶水奔流。儒爺看得入神,喃喃道:“白英爺指地為泉,救了咱祖祖輩輩啊...”
鳩哥忽然扯住他的衣袖:“爺爺,那邊冒煙的是什么?” 但見一角空地上,白發(fā)老翁口吐火球,濃煙滾滾;那邊一名私書先生領(lǐng)幾個孩童正學(xué)寫字。寫的竟是“曇山八景”——雩婁晴雪、汶水環(huán)青...
“教字的!比鍫斦苏魮(dān)從肩頭滑落。他想起自己幼時,父親也這樣帶他趕會,在沙盤前駐足。夏氏祖上讀書人多,到他這輩雖還識文斷字,到底還以農(nóng)耕為本了。
“走,爺爺教你寫! 一老一少擠進(jìn)人群。老翁遞過竹筆,儒爺?shù)氖钟行┌l(fā)抖,卻在沙盤上劃出端端正正的“夏”字。 “姓夏?”老翁抬眼。 “夏朝的夏! 老翁笑了:“好姓氏?芍馈收邩飞健?” 鳩哥搶答:“我知道!爺爺說曇山是仁山!” 眾人都笑起來。儒爺摸摸孫子的頭,心里樂滋滋。
儒爺先在一家燒餅攤前停步:“老周,今年爐火旺!” 周師傅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儒爺來啦!嘗嘗新出爐的?”說著夾起一個熱騰騰的燒餅,硬塞給鳩哥,“小鳩哥長這么高了!上學(xué)了沒?” 鳩哥燙得左手倒右手,咧著嘴笑:“上二年級啦!” 儒爺從褡褳里掏出一包山核桃:“自家樹上的,給你下酒! 周師傅趕忙包起兩個糖燒餅:“給鳩哥兒帶著!”
往前走,鳩哥被面人攤吸引。手藝人十指翻飛,捏出孫悟空、豬八戒栩栩如生!跋胍膫?”儒爺摸摸孫子腦袋。 面人張?zhí)ь^笑道:“儒爺!小公子眉清目秀,捏個讀書郎如何?” 不一會兒,面人張捏出個捧書小童,還特意染了青衫:“聽說您家祖上出過舉人,這小人兒算討個彩頭!” 儒爺笑著付錢,低聲對鳩哥說:“這位面人的爹,當(dāng)年也是跟你老爺爺念過私塾的!
轉(zhuǎn)到雜貨區(qū),攤主老張拉住儒爺:“正要找您!家里小子娶親,喜帖上的大字得勞您動筆! “好說好說,初八我送過去!比鍫斪屑(xì)看那些竹編的蟈蟈籠,“手藝更精進(jìn)了!” 老張塞過來兩個精巧的籠子:“給鳩哥玩兒!聽說孩子背書好,將來準(zhǔn)是個棟梁之才!”
經(jīng)過槐花蜂蜜攤,蜂農(nóng)老李掀開蜜罐:“儒爺嘗嘗!今年曇山北坡的槐花蜜,甜著呢!” 琥珀色的蜜液拉出長絲,儒爺蘸了點(diǎn)抹在鳩哥手心:“甜不甜?” 鳩哥舔得滿嘴香甜:“比糖還甜!” 老李舀了一小罐:“帶回去給嫂子泡水喝,嘗嘗給你自家的蜜口感是否一樣?治咳嗽管用!” 儒爺從挑擔(dān)里取出包干蘑菇:“山上采的,燉雞鮮得很!
最熱鬧的是煎包攤。大鐵鍋?zhàn)套套黜懀灏诺谜R齊。王大嫂麻利地裝盤子:“儒爺!鳩哥兒!嘗嘗鮮?” 鳩哥眼巴巴望著,儒爺掏出零錢:“來四個! 王大嫂卻裝了六個:“多出的算我請先生!去年春聯(lián)還沒謝您呢!”壓低聲音,“今早看見賣硯臺的孔老頭搬出塊曇山白英石,說是能磨墨,您快去瞧瞧!”
果然,不遠(yuǎn)處孔老頭的攤子上,各式石硯排開。見儒爺來,他舉起一塊帶天然云紋的:“給您留著呢!這紋路像不像曇山云海?” 儒爺摩挲著冰涼的石面:“好料!可是北坡老坑的?” “瞞不過您!當(dāng)年榮家書院用的就是這種石頭!笨桌项^壓低聲音,“聽說您家教鳩哥寫字,成本價給您!” 鳩哥好奇地問:“爺爺,咱們山上石頭也能寫字?” 儒爺眼神悠遠(yuǎn):“豈止能寫,你高祖父當(dāng)年就是用曇山硯臺考中秀才的...”
最終儒爺給鳩哥換回一方小硯:“孩子初學(xué),這個足矣!
日頭偏西時,爺孫倆踏上下山的路。挑擔(dān)一頭晃著沒賣完的山貨,一頭坐著打盹的鳩哥,懷里抱著元君符和一包槐花黃米糕——那是用山貨跟打糕人換的。
山風(fēng)拂過,送來遠(yuǎn)處戲班的收鑼聲。儒爺回過頭望一眼暮色中的曇山,山形在夕照中宛如一幅水墨。他突然覺得,這座趕了一輩子的山會,還有許多故事要講給孫子聽。
“爺爺,”鳩哥在夢中囈語,“明年還來...” “來,年年都來!比鍫敯烟魮(dān)換了肩,腳步踏得穩(wěn)穩(wěn)的。
山路曲折,如同時光本身。而有些東西,就像這十月的廟會,在一片煙火氣中默默傳承,生生不息。山下炊煙裊裊升起,與暮色交融,籠罩著千年不變的曇山。
簡 介
夏青山,山東汶上人,現(xiàn)居濟(jì)寧,文學(xué)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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