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昨天又打電話來了。
"李姐,你考慮得怎么樣?我說的那些,都是真心話。"
我握著電話,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一年零三個月了,老伴走了這么久,我還是習慣在接電話前先看看他的照片。照片里他笑得憨厚,那時候我們剛結婚,他總說要給我好日子過。
"張哥,我還是那句話,咱們不合適。"
"你別急著拒絕,聽我說完。我退休金每月八千,還有套兩居室,你要是愿意,房產(chǎn)證上可以加你名字。咱們年紀都大了,圖個有人說話,有人照應。"
我差點笑出聲。老張是我兒子的岳父,兩家因為孩子的關系認識五年了。他老伴去年春天走的,比我家老頭子早走半年。按理說,兩個寡居的老人,年紀相仿,家境相當,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可他不明白一件事——我從來不缺錢。
掛了電話,我重新翻開那本賬簿。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記錄著我這一年多的收支。退休金四千,兒子每月給的生活費三千,還有老伴留下的那筆錢,夠我花到進棺材。更重要的是,我有手藝。
年輕時學的刺繡,這些年重新?lián)炱饋?,專門給高檔旗袍店做手工。一件衣服的工錢少則八百,多則兩千。手不抖,眼不花,一個月接三四件活,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老張哪里知道這些。在他眼里,我就是個普通的退休老太太,守著微薄的退休金過日子,應該對他的"好條件"感激涕零。
第二天是周末,兒子帶著媳婦回來吃飯。
一進門,兒媳婦就說:"媽,我爸昨天跟我提起您的事兒了。"
我正在廚房燉湯,聽到這話手里的勺子停了一下。
"什么事兒?"
"就是他想跟您搭伙過日子的事。媽,我覺得這挺好的,您一個人住也不安全,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
我兒子在一旁接話:"媽,其實我們也想過接您過去住,但房子小,您肯定住不慣。我岳父人還不錯,您可以考慮考慮。"
我關了火,洗了手,慢慢坐到他們對面。
"你們覺得我需要人照顧?"
"媽,您別多想,我們沒那個意思。就是覺得..."
"覺得我一個老太婆,有人要就不錯了,是吧?"
兒媳婦臉紅了:"媽,您這話說的,我爸條件挺好的,很多人都..."
"很多人想找他?"我笑了,"那讓那些人去找他。我不需要。"
兒子皺起眉:"媽,您這是何苦呢?爸走了,您總不能一輩子這樣過下去。"
我看著兒子,這張臉和他爸年輕時一模一樣。老實,善良,但眼光短淺。就像他爸當年一樣,總覺得女人需要男人才能活得好。
"你爸在的時候,我照顧他三十年。給他生兒子,伺候他父母,家里家外都是我張羅。現(xiàn)在他走了,我終于可以只為自己活,你們卻要我再去照顧另一個老頭子?"
話音剛落,客廳里安靜得只剩下湯鍋冒泡的聲音。
老張第三次上門是在一個雨天。
我正在繡一朵牡丹,紅色的絲線在黑色綢緞上格外顯眼。聽到敲門聲,我透過貓眼看到他站在門外,手里拎著水果和補品。
"李姐,我來看看您。"
我開了門,他徑直走進客廳,目光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停在我的繡架上。
"這是您繡的?真不錯。"
我倒了茶,坐在他對面。"有事就直說吧。"
老張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李姐,我知道您有顧慮。但您想想,咱們這個年紀,還能有幾年好日子?我不圖您別的,就是想有個人說說話。"
"說話?"我放下茶杯,"老張,您找我不是因為寂寞。"
他愣了一下:"那是為什么?"
"您兒子在國外,一年回不來幾次。您女兒嫁得遠,逢年過節(jié)才露個面。您找我,是想找個免費的保姆。"
老張的臉紅了:"李姐,您這話說得..."
"說得難聽?"我拿起繡花針,繼續(xù)我的活計,"但這就是實話。您想要的是有人給您洗衣做飯,生病了有人照顧,死了有人送終。而我要是跟了您,除了多個人伺候,還能得到什么?"
"我不是說了嗎,房產(chǎn)證可以加您名字..."
"我不缺房子。"我抬頭看他,"也不缺錢。"
老張顯然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他坐在那里,茶也不喝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那您要什么?"他最后問。
我停下手里的活,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
"我要的,您給不了。"
夜里十一點,我還在繡花。這朵牡丹明天就能完工,收工費一千五。
想起下午老張走時的表情,我居然有點同情他。他大概從來沒想過,一個六十八歲的女人還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堅持。
我想要什么?其實也不復雜。
我要一個人住,不用遷就任何人的作息。我要繼續(xù)我的手藝活,不用聽任何人說"年紀大了就該享清福"。我要看我喜歡的書,聽我喜歡的戲,不用陪任何人看那些無聊的電視劇。
我要在想哭的時候哭,在想笑的時候笑,不用向任何人解釋我的情緒。
最重要的是,我要記住我的老伴,用我自己的方式。不是在新的關系里遺忘他,而是在獨自的生活里懷念他。
這些,老張給得了嗎?
手機響了,是兒子發(fā)來的微信:"媽,我今天話說重了,您別往心里去。您的事情,您自己做主。"
我回了四個字:"知道了。"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我喝了口茶,重新穿針引線。這朵牡丹快繡完了,明天還有新的活計等著我。
六十八歲,我終于知道什么叫做為自己活。
老張說得對,咱們這個年紀,確實沒幾年好日子了。正因為如此,我更不愿意將就。我已經(jīng)將就了大半輩子,剩下的時間,我想任性一回。
雨聲中,我繼續(xù)繡我的花。紅色的絲線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就像我重新找到的那點生活的光芒。不算耀眼,但足夠溫暖。
針腳細密,歲月安然。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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