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孫翊整理

痛惜英雄陳團長

陳祖林，1909年4月21日，出生在江西省石城縣云龍山下的新平村， 家里很窮，他們兄弟3人中，他排行老二。父母省吃簡用，讓祖林上了兩 年小學，識得幾個字。那年正趕上百年不遇的大災，莊稼顆粒無收，祖林 不得不中途輟學，給地主放牛、打短工，勉強度日。1930年1月上旬， 古田會議后，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4軍第4縱隊路過石城時，時任赤衛(wèi)隊隊長 的陳祖林毅然參加了紅軍，在4縱隊12大隊當戰(zhàn)士。

在反國民黨的第一、二、三、四、五次“圍剿”中，陳祖林作戰(zhàn)勇 猛頑強，沖鋒在前，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叫苦，不到三年的時間，由戰(zhàn) 士升為紅2師5團的機炮連長，成為一名“神炮手”。

長征時，在殘酷的 全州之戰(zhàn)中，紅5團和我所在的紅3團為友鄰團隊，在腳山鋪阻擊戰(zhàn)中， 當敵軍潮水般向我陣地猛沖時，陳連長率機炮連架起八二迫擊炮，準確無 誤地砸向敵群，炸的敵人鬼哭狼嚎，尸橫遍野，有力地協(xié)同我3團突破重 圍。

1934年12月10日，紅5團(團長曾國華、政委陳雄)作為前衛(wèi)， 沖進了湘南的通道縣，殲滅了幾百名地主武裝和四、五百名保安團，保證 了中央軍委縱隊和紅1軍團順利進城。陳祖林的機炮連為通道會議的安全 召開立下了汗馬功勞。

過雪山、草地時，他身背糧食，還扛著迫擊炮機身，作為連長，他又 經(jīng)常跑前跑后照顧全連的病號。

8月24日，紅軍已到草地邊緣，在分水 嶺一帶發(fā)現(xiàn)了當?shù)氐姆磩域T兵襲擊紅軍，陳連長正在吃飯，他丟下飯碗， 指揮全連架起迫擊炮瞄準敵騎兵，“轟!轟!轟!”打得反動騎兵人仰馬 翻，不要命地往西竄。

不論是在直羅鎮(zhèn)攻打牛元峰的戰(zhàn)役中，還是在山城堡決戰(zhàn)中，陳連長的機炮連在奪山頭、打寨子、殲騎兵中為配合步兵沖鋒 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團里的步兵干部戰(zhàn)士親切地稱機炮連為“戰(zhàn)爭 之神”。

1936年3月，由于戰(zhàn)功卓著,陳祖林升任紅5團的參謀長，獨立 擔任東征擴紅任務。

1937年8月，紅1軍團和紅15軍團在口頭鎮(zhèn)灣化一帶改編為八路軍 第115師，紅5團改編為343旅685團第2營，陳為該營副營長。

9月25 日，在平型關(guān)戰(zhàn)斗中，685團在楊得志團長率領下，埋伏在平型關(guān)南四道 溝、白吉元等陣地。

上午10時，戰(zhàn)斗打響了，陳營長帶6連首次同用武 士道精神武裝起來的日軍激戰(zhàn)，子彈打光了，就用手榴彈砸日寇，用牙齒 咬死敵人，在撕打中，陳營長的右腳被槍打傷，他不顧傷痛，頑強戰(zhàn)斗， 經(jīng)3、4個小時激戰(zhàn)，6連第一個沖到了平型關(guān)的城門樓上，陳營長帶的 第6連僅剩下8、9個人。

平型關(guān)大捷后，重傷中的陳祖林帶6連留在了冀西北的平山縣休整， 曾國華帶2營剩余人員并補充了平山縣的四、五百名抗日新戰(zhàn)士奔赴山東。

陳祖林傷愈后，將6連擴充并編入晉察冀軍區(qū)第四分區(qū)第1獨立營， 他任營長，之后又擔任第9大隊大隊長。

1939年春，晉察冀北方分局召開高干會議，根據(jù)六屆六中全會精神， 華北進行了整軍，為了應付突然事件，擴大八路軍的隊伍，四分區(qū)決定將 地方上的7、8、9大隊，升級編為野戰(zhàn)團，成立了5團，陳祖林為團長， 我任政委。

我們倆是老鄉(xiāng)，又是在中央蘇區(qū)一起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同來5團后， 兩人關(guān)系很好，工作配合默契。

我在前邊已詳細介紹了，野戰(zhàn)5團經(jīng)過兩 年血與火的錘煉，在華北戰(zhàn)場上斬關(guān)奪驛，在陳團長指揮下進行了大小上 百次戰(zhàn)役、戰(zhàn)斗，粉碎了日寇一次次殘酷的“掃蕩”,成為晉察冀軍區(qū)主 力團隊，是聶榮臻司令手中一支有力的鐵拳。

英雄的陳團長，能征善戰(zhàn)， 作風深入，關(guān)懷下屬，是個難得的將才，但不幸的是，他于1942年3月， 同妻子周敬星一起自殺身亡。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抗日初期，5團成立后，我們就住進了閆莊，團部就設在一位姓周的開明地主大院內(nèi)。陳祖林比我大7歲。殘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連年的戰(zhàn)爭，使我們無法顧及自己的婚姻問題。

房東周大爺對英雄團長十分仰慕，常讓年 僅16歲的女兒周敬星照顧陳祖林同志，日久他們便產(chǎn)生感情，并于1941 年秋完婚。結(jié)婚后，便趕上1941年秋的殘酷“掃蕩”,軍區(qū)和四分區(qū)領導忙于作戰(zhàn)，無暇顧及他們的婚姻。

1942年，局勢有所緩和，聶司令及四分區(qū)熊、劉首長得悉陳祖林與地主女兒結(jié)婚，表示反對，指示我做他工作，了結(jié)這段婚姻。

我心想，八路軍內(nèi)部高、中級領導的愛人有不少都是大地主、大資本家的子女，為什么偏要管陳?我忽視了此事。

怎么也沒有料到，陳祖林同志一時想不通， 聽說聶司令為此事發(fā)火，并責令劉道生政委找他談話，他有些絕望，于1942年3月21 日清晨，與妻子周敬星一起，在平山縣中石殿小山坡自殺身亡。

這件事在當時震動很大，由于極“左”路線的影響，組織對此事處理嚴厲，將陳祖林開除黨籍、軍籍，并稱此事是“叛黨叛國”行為。

幾 十 多 年過 去 了，這件事情一直埋 藏在我內(nèi)心深處，是 一種隱痛，不解決好 這個問題，我死不瞑 目。

粉碎“四人幫”后，80年代初，陳祖林家鄉(xiāng)的親侄子陳昌良兩次給我寫信，信 中說：我們陳家兄弟 三人，爺爺奶奶解放前就去世了，剩下二伯和陳佑和。在“文革”期間，因為陳祖林問題， 我們家受到很大的牽連。

我看到這些來信，更是坐不住了，又動身到平山 縣小覺鎮(zhèn)，在區(qū)長崔秀中、區(qū)委書記崔明歧的幫助下，找到了當年在5團 迫擊炮連任2排長的何澄勤同志(時年已75歲),一同到黑石巖烈士陵 墓，尋找陳祖林的墳。

在這個烈士陵墓中，埋著周建屏司令等許多在晉察 冀犧牲的干部、戰(zhàn)士的遺體，不論大小都有碑文，唯獨英雄陳團長沒有碑文，也沒名字。我看后心中十分難過。

回到北京后，我動筆給聶榮臻元帥和劉道生副司令員(海軍)寫了 個報告。經(jīng)過我的再三爭取和工作，最終組織同意為陳祖林同志平反，恢復名譽。

1988年清明，我們在黑石巖烈士陵園，離周建屏司令墓碑5米 的地方，為陳祖林同志立碑紀念。

到場的有原晉察冀第四分區(qū)黨政機關(guān)的 老戰(zhàn)友、老同志20多人。時任平山縣縣委書記楊錫田、民政局長王洪斌、 政協(xié)主席楊樹之等，代表平山縣縣政府為其立碑，正式恢復其革命軍人、 英雄團長的身份，同時通知了江西家鄉(xiāng)。

1988年清明，蕭鋒夫婦一行人在陳祖林墓前留影

戰(zhàn)友情深結(jié)伉儷

一次失敗的婚姻

1940年，陳莊殲滅戰(zhàn)后，5團打出了名氣，打出了威風，我也在晉察 冀赫赫有名。得知我還未結(jié)婚，各縣的抗日縣長、書記都非常關(guān)心我的婚 姻大事，主動將自己縣里的女同志介紹給我。

有一次，我到新樂縣開軍地聯(lián)席會，商量如何利用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破路、拔炮樓、打擊日寇的 事。剛到縣里，看到一位 女干部，正在那兒慷慨陳 詞，說的抗日道理，頭頭 是道。她穿著淺藍布褂， 黑裙子，短短的秀發(fā)下， 有一對明亮的大眼睛，眉 清目秀，十分可愛。

我當時24歲剛出頭， 血氣方剛， 一見鐘情，就 問身邊的縣委書記田志舟 同志，她叫什么,是那個 村的姑娘，有沒有對象， 能否給我介紹一下。田書 記立即應允。

1940年6月盧亞賢、肖炳華、周敬星、蕭鋒、廖慶先副團長合影

經(jīng)了解，這位叫蕭炳中的姑娘，是縣委宣傳干事，已同本縣一位干部定婚，很快就要完婚。這 可急壞了田志舟書記。

蕭炳中看他十分為難，就眨著狡慧的大眼睛說：我 有個姐姐，今年20歲，還未有出嫁，叫蕭炳華。田志舟知道，蕭炳華是 縣婦聯(lián)主任，很有能力，高小畢業(yè)，也有文化，就是長得丑一點，眼睛斜 視。

為了促成這門親事，田書記給我打馬虎眼，再加上戰(zhàn)事繁忙，也沒有 時間去尋根問底。我心里琢磨，蕭炳中的姐姐，一定和她妹妹一樣，也是 又漂亮又有文化，再說她們家庭是下中農(nóng)，是革命的依靠對象，她仿佛是 我前妻蕭曼玉的再現(xiàn)，所以我就答應下來，速戰(zhàn)速決。

婚禮特意安排在1941年的一天夜間，光線模糊，看不清蕭的臉，但生米做成熟飯后，我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婚后，我總是把她和蕭 曼玉比較，越比越感到差距大。蕭炳華脾氣又大，又不會疼人，文化水平 也不高，我們倆感情不和。再由于戰(zhàn)事繁忙，我們見面機會很少，缺乏彼 此了解和溝通。我十分苦悶。

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把這個苦衷告訴了田志舟書記。田書記也覺得不 好意思，經(jīng)他多次做工作，在1942年底之前，我們解除了這段失敗的 婚 姻 。

喜瑞與我終生相伴

1936年6月15日，正在上河北井陘師范的才女貢喜瑞

我雖然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但 在我的個人生活中，也曾有過兩次真 正的愛情，志同道合的友誼把我與兩 個女人先后緊緊地連在一起，我把心 底純真的愛，都獻給了戰(zhàn)友情深的兩 任妻子 。

與我終身相伴的第三位妻子叫貢 喜瑞。

1942年底，我與蕭炳華同志分 手之后，在選擇配偶上較之過去謹慎 了許多。不久，我認識了平山縣抗日縣政府的敵工干部小貢。她白凈俊秀，敏慧靈巧，開朗灑脫，身材苗條， 又是井陘師范學校的秀才。這幾年，我們在打日本、除漢奸、炸炮樓、襲 醫(yī)院等戰(zhàn)斗中，她給我們提供了十分準確而又及時的情報，是個智勇雙全 的“女秀才”。

1943年初，在一次與平山縣和8區(qū)隊召開的聯(lián)席會上，研究準備拔 掉日寇安插在南甸、石覺院等地的敵人據(jù)點，我和小貢都到會了。會議結(jié) 束后，臧伯平縣長(解放后曾任教育部副部長)有意地將其他人支走， 給我倆留下交談的空間。

在一個地主的四合院內(nèi)，油燈下，我聽她婉婉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貢喜瑞出生在平山獲鹿交界的馬山鄉(xiāng)新寨村，家有30畝地，是個富裕的 中農(nóng)。父親是個風水先生，知書達禮，母親是個性情豁達的農(nóng)村婦女，沒 有男孩，姐妹4人。

開明的母親齊秋妮，就讓聰明好學的貢喜瑞上小學， 并送到井陘縣師范上學。當她初中畢業(yè)后，女大當嫁，父母就商量著要把 女兒嫁給鄰村大地主韓世琪家的老二韓有才。韓有才13歲，比她整整小 七八歲。

當父母把這個決定告訴她時，小貢氣得站起來，大喊：“你們就 知道他家有多少房子，多少地，眼下國難當頭，快亡國了，你們還有心思 談嫁閨女?”

并斬釘截鐵地說：“想叫我做地主的兒媳婦，沒門!”

迎親的時間已到了，小貢被七擁八拽地拖上了花轎。吹鼓手們奏著喜 慶曲調(diào)，鑼鼓暄天，鞭炮齊鳴地將花轎停在韓家門口。

當花轎抬到洞房前，小貢“噌”地從轎里沖出來，身穿白綢衣，腳 穿白鞋，頭帶白巾，滿臉白粉，象人們想象中的“白毛仙姑”一般，直 向屋外的大街上跑，把進洞房的小女婿撞得仰面朝天，嚇得哇哇大哭。

貢喜瑞抗婚了。打那以后，她便投身到晉察冀邊區(qū)的抗日工作中，經(jīng) 常以歷史教師的身份出入石家莊、平山、靈壽、井陘縣等日偽統(tǒng)治區(qū)，和 地下黨聯(lián)系，甚至打入日軍司令部與日本共產(chǎn)黨員取得聯(lián)系，得到許多重 要情報。小貢的事跡，被平山、井陘的婦女廣為稱贊。

我對貢喜瑞產(chǎn)生了欽佩和愛慕之情，便托臧伯平縣長當“紅娘”。

經(jīng)過多次商談和接觸，打消了貢喜瑞“英雄可敬而不可愛”的疑惑， 終于兩顆純潔真摯的心相融合了。

1943年春節(jié)，我和喜瑞這對戀人，在河北平山縣北雁村一間草房里舉行了婚禮。記得結(jié)婚那天，我們還有戰(zhàn)斗行動，端了覺石院的炮樓。我 戎裝未脫，身披一身硝煙味，捧出從戰(zhàn)場上繳獲的幾包香煙、糖和罐頭， 算是喜宴了。

新婚之夜，我眼含熱淚，將我與第一個妻子蕭曼玉的悲壯往事向小貢 細說，并將日記本、四角號碼字典，還有那枚刻有蕭鋒名字的印章和藍布 包交給了她。我與曼玉的信物，連同我的感情， 一起交給了喜瑞。

我是一個軍人，軍人也渴望愛情。戰(zhàn)火中的愛情之花是鮮艷的，能經(jīng) 受住血與火的考驗。愛情不僅是歡樂，更不是悲傷，也不是稚氣十足的玩 耍，而是兩顆純潔真誠的心的融合，是情感的交融。

在以后近50年的歲月里，我和喜瑞跟隨著部隊，走南闖北，經(jīng)歷了 一次次生離死別。不管是1943年在冀中平原與日本鬼子周旋、拼殺的反 掃蕩戰(zhàn)斗，還是1944年我和懷孕4個月的妻子帶領850名新兵闖過敵人 封鎖線到達延安；不管是揮師南進的艱險環(huán)境，還是揮師閩南的最后一 仗，我們倆心心相印，生死與共，相隨相伴，不離不棄，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