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六日晚上，咱們把名單再念一遍行不行？” 這是七大秘密籌備組里的一句低聲商量。那天晌午，延安窯洞里彌漫著烤火爐的松木香，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等人正對著寫滿名字的油光紙認真推敲。被圈上紅圈的薄一波三個字，不時引來不同的視線。

把時鐘撥回到九年前的草嵐子監(jiān)獄，薄一波還在用鐵匙柄刻字自學(xué)《資本論》。他和劉瀾濤他們私下立了三條規(guī)矩：學(xué)理論、練身體、不跪不叛。絕食斗爭后，敵人退了一步，牢房里才有了大火爐。也正是那段“地下課堂”的五年，塑造了他后來處理財經(jīng)大局的韌勁。

獲釋后，黨中央把薄一波派回華北敵后，他一路輾轉(zhuǎn)太行、太岳，堅持金融統(tǒng)戰(zhàn)、秘密交通、兵工生產(chǎn)“三管齊下”。這套打法后來讓許多財經(jīng)干部評價“像籠中踢球，空間小卻能控場”。彭真寫信給中央，說這個年輕人“腦子活、膽子硬、管得住算盤”。

延安首次碰面時，毛澤東握住薄一波的手問：“定襄薄氏，可曾出過讀書人？”薄一波答得很樸素：“祖上種地，算不得士族。”毛澤東笑：“如履薄冰嘛，姓薄更要穩(wěn)?！币痪浼页０褮夥蛰p輕化開。那晚的八小時長談，話題從漢文帝到稅收制度，再到如何“把白區(qū)監(jiān)獄變學(xué)校”。薄一波后來回憶：“主席說‘保存革命骨干本身就是勝利’，這句話在燈光下像烙鐵一樣刻進腦子?！?/p>

到了七大醞釀中央委員名單時，麻煩來了。反對意見的核心就兩條：年紀(jì)輕、坐過牢。有人甚至私下嘀咕：“候補中委是不是更保險？”劉少奇直接把聲音帶進了主席的辦公室：“他們說薄一波‘帽子不夠大’?！泵珴蓶|放下煙卷，語氣平平：“我們搞革命還有‘官帽子’這一說？我同意他為正式中委。”短短一句，不容置疑。之后名單定稿，37歲的薄一波成了那張票選榜上最年輕的正式中央委員。

有意思的是，毛澤東并未就此松手。七屆二中全會前后，他把薄一波調(diào)進剛成立的中央財經(jīng)委員會，明確協(xié)助陳云?！罢{(diào)劑全國米面布價，這仗比打山頭難。”毛澤東半開玩笑。薄一波擔(dān)心自己兼顧不了華北局工作，毛澤東擺擺手：“搬過來辦公也成?！币痪洹鞍帷保扔诎讶A北局的調(diào)研、統(tǒng)計、人事一股腦帶進了中財委。結(jié)果不過半年，上海、天津、武漢的米價曲線居然一齊向下，讓美、蘇駐華經(jīng)濟觀察員驚嘆“價格止跌速度出乎意料”。

緊接著“三反”運動啟動，薄一波又多了一個“中節(jié)委主任”的頭銜。此時主席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聽取他匯報，有時直接坐在小黑板前圈數(shù)字。劉青山、張子善案發(fā)后，天津方面有人求情，薄一波把話原原本本帶到中南海。毛澤東只說了十九個字：“職位越高，手越伸長，必須堅決砍斷?！蹦峭砦魃降娘L(fēng)很硬，薄一波回去的吉普在土路上顛簸，他說心里卻踏實，“知道底線在哪里”。

1952年新稅制推開，市場波動如預(yù)料般猛烈。北京鼓樓外有人連夜搶購棉布，天津勸業(yè)場門口排出四里長隊。毛澤東很快寫信給陳云、薄一波，直言“設(shè)計思路單調(diào)”。字里行間批評尖銳，但他轉(zhuǎn)頭又在懷仁堂會議上自責(zé)“自己也有急躁情緒”。薄一波琢磨再三，決定把八個調(diào)查組撒到沈陽、南京、廣州，挨家挨戶看庫存、走票據(jù)。三周后，布票投放、稅率下調(diào)同步實施，恐慌性搶購迅速平復(fù)。

那段日子，毛澤東常叮囑他“別忘了讀書”。薄一波說忙，毛澤東舉例：“列寧忙不忙？可列寧還是天天翻書?！边@番話后來被薄一波寫進工作筆記，旁邊圈了粗粗一行字：“理論是底板，忙是借口?！?/p>

時間來到建國后第五個春天，全國財經(jīng)體系已從碎片縫合成網(wǎng)絡(luò)。毛澤東對薄一波講：“金融戰(zhàn)役勝負，不比淮海戰(zhàn)役小?！鳖愃圃u價并不常聽，但薄一波明白，這既是肯定，也是催促。

時勢推著人向前。1956年公私合營收官，薄一波向主席匯報：“基本完成。”毛澤東問：“商販情緒怎樣？”薄一波如實回答：“心里還懸著?！泵珴蓶|沉吟片刻：“把賬目講透，讓他們看見明白數(shù)字，九成問題就破了?！边@番對話后來成為國務(wù)院財經(jīng)例會上傳閱的“工作札記”。

很難用一句話概括薄一波在那幾年經(jīng)歷的震蕩——從37歲中央委員到操盤全國經(jīng)濟，再到擔(dān)綱反腐前線，每一步都夾雜爭議，也揉進汗水?？扇粢忉尀楹纹叽鬆幾h聲中，毛澤東依然點頭“我同意”，或許要回到草嵐子監(jiān)獄的那句口號——“紅旗出獄”。一個在最黑的地方依然把希望刻進鐵門的人，往往不會讓希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