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2025年9月3日晚完稿，筆者也沒搞清楚白狼當(dāng)時到底死沒死，但確定的是，他現(xiàn)在一定已經(jīng)死了。

1914年，年末，自從白狼逃竄到魯山境內(nèi)，官軍搜尋跟蹤常常找不著其方位，因為當(dāng)時零零星星的散匪到處都是。

有的說西山是白狼老巢，白狼肯定在其中避暑；有的說白狼與死黨宋老年、尹老婆等盤踞老母庵、四里店一帶，專門窺伺官軍動靜，以便乘虛襲擊再度大亂河南；有的說……

事實上白狼正帶十個親兵，在山林內(nèi)或風(fēng)沙煙塵中躲藏，夜間便到各村莊覓食，但每到一處從不久待。

各村莊如大劉莊、前后張莊、小屯街等處均為白狼舊巢。村民們多數(shù)和白狼相熟，常常掩護(hù)他逃跑，不僅難以抓獲有時連人影也看不到。

官軍們只好在寶豐、魯山之間，東起高皇廟，西自娘娘山，北自搭腳山，南到老飯店，在周圍二百里地盤嚴(yán)加防范，力爭不使白狼漏網(wǎng)。

與此同時，官軍們又把老匪巢母豬峽圍起來。母豬峽是各路匪徒潰逃聚集之處。因為到處受挫，尹老婆、宋老年也由方城合在一處，連竄汝東饅頭山、楊樹溝、姚溝等地，均被張敬堯打敗，于是尹、宋二大匪也率領(lǐng)殘部逃入母豬峽內(nèi)。這樣峽內(nèi)匪勢再度猖獗，趁機(jī)蠢蠢欲動，出擾魯山、寶豐、郟縣、葉縣四縣地方。其中擾亂竄犯魯山縣的匪股被官軍兜剿，多潰散于當(dāng)?shù)睾屯獾氐拇迩f之中。官軍查追匪情，居民往往指東話西欺哄官軍，致使不能窮搜盡鏟。官府也沒有什么好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王金鏡率本部官軍開始搜剿母豬峽。王部從老戴河著手窮搜，先進(jìn)入分水嶺再逼入母豬峽直達(dá)象河關(guān)，大搜三天卻沒見著半個匪影。

同時李幫統(tǒng)也由沙河鎮(zhèn)撥隊前往母豬峽。連日在峽內(nèi)到處搜索不見匪蹤。尋問當(dāng)?shù)剞r(nóng)人，都說以前有幾百土匪，已被張錫元師長擊散，現(xiàn)在峽內(nèi)太平無事。

事實上七十里長的母豬峽還有一千多匪徒。聚集潛藏未散。但因母豬峽山深林密較易藏匿，而且土匪又極其狡猾，官軍一到便埋藏槍支，自稱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與官軍巧妙周旋。當(dāng)官軍一去，便仍相聚為匪，以致剿辦無從下手。

此時白狼已到寶豐、臨汝交界。自從又走掉幾十個親兵，白狼心思復(fù)雜恕氣沖沖。但總的說來，對左右死心塌地追隨的親兵還是不錯。

白金亮也想回去看看一個遠(yuǎn)房舅舅，白狼想了想也就答應(yīng)，吩咐他告訴回家探親的兄弟們，請大伙幾天后到寶豐、臨汝交界的虎狼爬嶺會合。

三年前與白狼一起架桿，被稱為“襖片隊”、“笨炮隊”的一百多人，在南北轉(zhuǎn)戰(zhàn)中只剩下三四十人。白狼有心讓他們都回家看一看，卻沒有一個人愿意離開。稍事休整后，白狼帶著他們甩開毅軍等的追擊，向虎狼爬嶺奔去。

虎狼爬嶺原名湖浪坡，山嶺像海潮般一浪高過一浪，由南到北地勢越來越高，南北十幾里東西四五十里，到處亂石累累溝壑縱橫，荒草荊棘叢生，野狼出沒，人跡罕至。白狼熟知這里的地勢山形，便率殘存的幾十名匪兵直奔北端的三山寨。

三山寨在虎狼爬嶺的盡頭，其東、北兩面都是十幾丈高的懸崖峭壁，難以攀援堪稱天險。其西南兩面雖山勢平緩但山壁如斧劈刀削，只有一條羊腸小路可以通過。從山下爬到寨垣，要越過一道道短澗深溝亂石。山頂上有一座祖師廟，圍墻高約一丈五六尺，全用堅硬的石塊壘成異常結(jié)實。廟內(nèi)二十多丈見方，分大門、二門、正殿、拜堂、東西廊房，共有三四十間。

廟內(nèi)供有道家祖師爺老子的神像。這里原來有三十多名道士，香客連續(xù)不斷香火旺盛。但因盜賊蜂起兵荒馬亂多年未修，房屋頹敗院內(nèi)荒草叢生，大殿內(nèi)老子的泥胎塑像也脫去了色彩。不知滿面灰塵的老子面對眼下亂紛紛的局面又有何思想？也許老子仍會用“道”來解釋。

當(dāng)時廟內(nèi)只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道士留住，見白狼帶三十多個人手持長槍短棍爬上嶺來，老道十分慌亂，怕他們會連累自己，連忙勸說這里是道家凈地，遠(yuǎn)避人間塵世，請白狼不要停留以免使廟宇遭兵火之災(zāi)。

白狼部下早已跨入廟堂，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有槍就是“草頭王”。白狼卻好言相待老道，送給他一些銀兩，告訴他暫在這里避幾天，稍稍休整就再圖遠(yuǎn)去。老子塑像對這一切不動聲色。

六十多歲的老道人收下銀兩，不好再說什么，便嘆著氣準(zhǔn)備飲食。白狼帶殘匪在廟里休息，也派幾個匪哨出去擔(dān)任警戒。連日奔波操心，白狼一直身體不適表情憔悴，坐下去時感到渾身像散了架。

這時在廟內(nèi)燒火劈柴的伙計走到白狼身邊，笑著問他：“白狼大哥，不知你可記得我？”

白狼一愣迷迷忽忽望著五大三粗漢子，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忙問道：“你這位英雄豪杰姓啥名誰？”

“哈哈哈哈，俺就是和你造反的秦章的弟弟秦成，你還救過俺家老大的命哩?！?/p>

“哦，你就是秦章的兄弟，你大哥……他可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白狼話頭一轉(zhuǎn)：“秦章在陜西和張敬堯作戰(zhàn)時，已經(jīng)……你都知道啦？”

“俺家老大死得太早。唉，這年頭不當(dāng)土匪也是個死，俺老大和你熱熱鬧鬧干一場，值得！”

“你咋到這地方來的？”

“這個年頭到哪也沒活路。大哥跟你造了反，官府說俺家是匪屬，殺了俺爹娘和二哥、二嫂和小侄，還派十幾個兵來抓俺，幸虧有人通風(fēng)，俺就跑出來到處亂闖，到過漯河、舞陽、開封，最后被薦到這祖師廟里糊個飯碗，二來也可以避開狗子的追捕。”

秦成是魯山一帶梁洼人，小時候跟老大秦章挖過溝當(dāng)過“趟將”，后來又到煤窯上出苦力。窯工下窯如同下地獄，不死也要剝一層皮，受盡窯主的盤剝和壓榨。窯工們?nèi)虩o可忍，在秦章等的帶領(lǐng)下殺掉窯主拉桿為匪，綁富豪搶大戶與官軍為敵。有一次官府派兵鎮(zhèn)壓，在十分危急的關(guān)頭，白狼派人趕來解了圍。后來，白狼從寶豐、魯山開到豫南時，秦章率匪桿追隨響應(yīng)，秦成因患病不能參加。

這天夜里，白狼和殘存的親兵吃罷飯后，鄭重其事地舉行了一項儀式?；⒗桥缼X上山風(fēng)獵獵，灰濛濛的天上銀河橫空星光閃爍，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不時從遠(yuǎn)處村莊傳來幾聲狗吠。白狼帶人先拜了祖師，又吩咐其親隨在院里擺好幾張桌子，立上大李鴻賓、王生岐、婁心安、孫單瓜、朱登科、劉金抓、李半截、白金堂、秦章等等的長生牌位，點燃幾長柱草香，又從老道人那里要來幾捆黃裱紙燒化。老道人端坐在蒲團(tuán)上口中念念有詞，在繚繞的草香之中為死者布道，祈祝他們魂升仙境化為精靈。

白狼跪倒在地拜了幾拜祈禱說：“皇天在上祖師在上，白狼起兵討袁聲震中外，不想損兵折將折回老家，又被追逼于一隅。難道我白狼前世作惡今世有罪遭此報應(yīng)？難道那袁世凱命中該做皇帝遺傳九代？祖師爺！你要持個公道，莫要總是小盜被誅大寇通天竊國！”

說著說著，白狼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眾人規(guī)勸不住只好隨他去。還是那慈眉善目的老道人挽起白狼說：“將軍，不知你能否聽貧道說幾句。這仙也好道也罷，都講虛極、淡泊、無為以有為，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你信也有不信也無，不必過于認(rèn)真。貧道有一句話相送：‘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瘎贁∧吮页Ｊ?，將軍何須自尋煩惱？”

聽過老道的一番話，白狼這才稍稍平靜下來，他跪在香爐前把黃裱紙一張張投進(jìn)火中，紙灰在風(fēng)中裊裊升騰飛揚。

白狼讓一個親兵搬來一壇酒，他抽刀割指把鮮血汩汩流進(jìn)酒壇，眾趟將也紛紛割破手指血流一起。白狼滿斟一碗灑于靈前說：“安魂吧，眾弟兄們，我白狼對不住你們。如果我能突圍，定殺盡袁賊和趙倜老狗，為你們眾人報仇！”

白狼又滿斟一碗酒面對大劉莊方向雙膝跪下，泣不成聲地說：“老爹老娘，原諒我這個不孝之子吧。我不但不能盡孝心，反而還拖累了你們······孩子他娘，沙娃我也沒帶好，叫他一個孩子家孤零零地留到外邊，我真恨我沒能把他帶回來呀。不過也不打緊，有很多好弟兄陪著他長眠呢······我原想一口氣殺盡天下狗官，哪里想到會有如此艱難！”他兒近吼嚎起來。

酒碗在白狼手中傾斜，他眼噴怒火雙唇發(fā)青渾身顫栗，秦成等人見狀忙攙扶他回屋里。連日來白狼身體一直不適，加上軍中損失慘重精神低沉，只覺得渾身無力、天眩地轉(zhuǎn)。他靠在床上昏昏欲睡身上燒得滾燙。

趟將們從山上挖了白蒿，采來酸棗樹根熬了半鍋湯藥，給白狼和十來個負(fù)傷害病的人喝下去，仍然不見好轉(zhuǎn)，白狼的病越來越重。

趙倜毅軍被白狼甩掉后，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闖亂竄。趙倜趕到魯山后，命令偵探到四鄉(xiāng)偵察，務(wù)必找到白狼的下落，并召來縣知事、各鄉(xiāng)鄉(xiāng)紳、保正抓緊辦清鄉(xiāng)和聯(lián)防，凡參加白狼軍的一經(jīng)查出即就地正法。正說話間，部下領(lǐng)來個身材瘦長的人，對趙倜耳語一番。

“拉出去槍斃，這種匪賊留他干什么！”趙倜一拍桌子不耐煩地吼道。

那人連忙跪下求饒，磕頭如搗蒜。領(lǐng)他進(jìn)來的部下對趙倜說：“護(hù)軍使大人，這個愿為你效犬馬之勞，我看不知······”。

趙倜朝他擺擺手，轉(zhuǎn)向俘虜板臉喝道：“你是什么人？老實說來！”

“小人叫姬占盈，是寶豐縣豬毛村人，當(dāng)過白狼衛(wèi)隊伺候過他，又跟著他到過陜西、甘肅。從陜西回來后回家看老少妻兒，就被官軍抓來了?！奔д加桓犊蓱z兮兮的樣子。

“你知道白狼現(xiàn)在在哪里？白狼長得什么模樣?”

“知道知道，白狼四方臉大個子，他受過傷，右臉上有傷疤，掉了兩顆門牙——是舊洮州一個回婦用木桿打的。他如今身邊只有幾十個人，從鋸齒嶺下來直奔虎狼爬去了?！?/p>

“哼，好一個大膽匪賊，敢來欺騙我。定是來耍反奸計的！給我拉出去崩了！”趙倜冷冷一笑。

“大人饒命！小人若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請大人饒我一條小命，小人愿為官軍效勞！”姬占盈長跪不起又向趙倜作輯磕頭。

“好，浪子回頭金不換！就饒你一條命吧?！壁w倜審視著姬占盈說：“你回去找到白狼的下落，回來報告官軍，事成后我不僅重獎你大洋，還給你個連長干干，若是膽敢欺哄我，那就誅殺五族，我說話算數(shù)！”

“小人曉得，小人明白！”姬占盈千恩萬謝地告辭而去。

趙倜火速調(diào)兵遣將組織圍剿。

毅軍、劉鎮(zhèn)華鎮(zhèn)蒿軍一部分、田作霖部、北洋拱衛(wèi)軍的馬隊、步隊、炮隊跟蹤到了虎狼爬，把三山寨團(tuán)團(tuán)圍住水泄不通。各路官軍早已領(lǐng)教過白狼的厲害，不敢強(qiáng)攻，從西面和南面對三山寨放槍鳴炮，搖旗吶喊，卻始終不敢登山進(jìn)攻。

白狼見滿山遍野都是穿黑色、灰色、藍(lán)色、黃色衣服的官兵和團(tuán)丁，命令備好行裝及彈藥，帶上傷病的弟兄準(zhǔn)備突圍，殺開一條血路出去。

吳瞎子對白狼說：“大哥，我們寡不敵眾，這樣沖太危險——你知道我并不膽?。　?/p>

秦成也力勸道：“大哥，咱們得出出主意。不能拼命——再說，你這會兒身體又不好！”

白狼支撐著身體靠在廟墻上說：“事既如此，也只有拼死一戰(zhàn)了，反正我白狼早就夠本了——再說不沖出去，困在這三山寨里也會連累老道?！?/p>

老道說：“如今這戰(zhàn)亂、天禍、人災(zāi)連年不斷，道家早已沒清靜的時候，這廟里一片荒蕪沒有香客前來。將軍若是愿意，就暫留避避炮火也不妨?！?/p>

吳瞎子說：“老師父說的有理。你就等身體好些再說吧，大哥！”

白狼對老道抱拳作揖說：“那就再騷擾老師父幾天。我白狼來日必報！”

道人攙起白狼說：“貧道也聞將軍替天行道，反對袁賊。只要你們以后能多懲惡濟(jì)貧，約束部下少犯百姓，貧道就更賞識并為你們禱祝了！”

白狼知道話里的意思，他對老道說：“多謝師父批評明示。白狼若能沖出重圍逢兇化吉，有再展大業(yè)那一天，一定重修山寨為祖師重塑金身！”

山下槍炮大作喊聲如雷，炮彈在山寨內(nèi)外炸響，寨墻被炸出幾處缺口，又有十幾個匪徒被打死。白狼吩咐大家沉住氣，不等官兵靠近不開槍。

趙倜與田作霖等十分狐疑。在山下連打了兩天炮卻不見還擊，難道白狼被打死了嗎？趙倜命令官兵壯膽向山上摸索而進(jìn)，剛爬進(jìn)山寨口時，不料石塊火炮一齊傾瀉出來，官軍丟盔棄甲連滾帶爬退下，扔下一二十具尸體。

官軍連連幾次進(jìn)攻都被打退，三山寨堅如磐石紋絲不動。

三山寨深夜懸崖突圍，梟雄命落陰曹

白狼和幾十名趟將廝守三山寨，已有好幾個日夜了。官軍又發(fā)動幾次強(qiáng)攻都不能奏效。統(tǒng)領(lǐng)田作霖惱羞成怒，命令炮隊用幾十門開花炮（小鋼炮）齊轟，直打得寨中石塊盡迸火光閃閃。田作霖喝令步兵猛攻死打，拿不下山寨就地槍斃。部下們一時膽戰(zhàn)心驚。

趙倜眨著小眼睛說：“慢，白匪居高臨下槍法又好，強(qiáng)攻是要吃虧的。我看不如圍而不攻，以逸待勞，把他們活活餓死、困死在山上。”

田作霖聽罷恍然大悟，下令嚴(yán)密封山，不準(zhǔn)糧草、水、鹽和人畜進(jìn)山。田作霖十分佩服趙倜的這一招，他得意地狂笑：“哈哈，這回我看白狼是插翅難逃！”

在炮火的猛烈轟擊之下，又有幾名趟將負(fù)傷和陣亡，房屋被炸得殘缺不全。老道為難地告訴白狼：“糧食吃光了，水也只剩一桶······?！?/p>

廟內(nèi)本來有一座石砌成的大水池。天好久沒下雨，蓄水池里干涸而盡。下山取水是不可能的??白狼清點一下，子彈也只剩二百發(fā)。

趟將們十分擔(dān)心，惴惴不安地圍在白狼身邊，不知該咋辦好。白狼雙目沉著做出決定：“出水！”（即突圍）

秦成告訴白狼說：“三山寨東北兩面都是懸崖峭壁，下邊把守的官軍很少，爬下去就能突圍。但是山勢陡得很，一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只有萬不得已火燒眉毛時，才能走這條路。”

“事已如此，別無其他主意?！卑桌呛翢o猶豫。

秦成急忙準(zhǔn)備繩索布條，白狼帶趟將們把死亡的親隨掩埋，又把老道反綁在大殿的圓柱上，白狼說：“師父，對不住你了，我只好這么辦。”

“這俺清楚······但愿將軍沖出去，能為老百姓多做些好事！”

“多謝師父。”白狼又在他嘴里塞一塊布巾。

此時，已是深更半夜，萬籟俱寂。一切準(zhǔn)備就緒之后，白狼率趟將們來到山后。不遠(yuǎn)處有幾個螢火蟲翻飛，夜風(fēng)偶爾送來山下官軍哨兵的咳嗽聲。白狼讓大家一定不要弄出聲響，他讓秦成先帶幾個人順繩索溜下山去，收拾了睡得死尸一般的官軍小隊，然后拍了幾下手。白狼讓人先把受傷的人吊下山，其他趟將依次滑下，越過一道斜坡和嶙峋亂石到了溝底，有人全身都被荊棘撕破疼痛鉆心，白狼也被一塊尖石劃了一下，也看不見流血沒有；他咬著牙齒與秦成等會合，背起受傷的人和繳獲的十幾只快槍，神出鬼沒地繞到圍山官兵背后，向東南方向而去。

當(dāng)夜田作霖安排好部下圍寨，自己去村里一個地主家打一會麻將，地主老婆用溫軟飽滿的胸乳對他挨挨蹭蹭，他當(dāng)夜就美美地享受了她。

第二天一早，士兵告訴他三山寨沒有動靜。

“他娘的老白狼準(zhǔn)是吃炮子了，攻山！”田作霖?fù)]舞手槍命部下一步三爬攻三山寨。

寨垣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寨內(nèi)靜悄悄不見人影，硝煙彌漫火焰未熄，地上到處碎石亂土一片狼藉，還有幾處暗紅的血跡。偏殿和幾間廂房都已坍塌，正殿的房門“鐵將軍把門”。

田作霖命部下撬開大門，找到被綁在圓柱上口塞破布的老道，官兵又把老道松開手腳。

“老東西，快說白狼哪去了！”田作霖厲聲喝道，并用槍口指著老道人。

“白狼······上半夜就從后山溜了！”老道顫顫抖抖地說，他的目光露出驚恐。

“嗯？什么！你是說他跑了？為什么不早報告我！你這該死的老東西！”田作霖大為震怒。

“貧道被他們綁住，無能為力！”老道無可奈何地喃喃而語：“他們?nèi)硕鄻尪?，官軍都奈何不了，何況老道我年邁體衰?！?/p>

“混仗！”田作霖拳打腳踢，部下也沖過來一陣痛打，又一把火燒毀了祖師廟正殿。頓時三山寨上火光天黑煙滾滾，老子塑像在火光中不動神色地化為灰燼。

趙倜聞知白狼突圍也火冒三尺，慍怒地對副官說：“派人把那個姬占盈找來！”

白狼自離開虎狼爬嶺后，帶領(lǐng)二三十個趟將一路急走，悄悄從山林中溜到寶豐縣的魏莊。幾年前白狼帶“笨炮隊”襲擊過這個村子，砍掉過一個霸占婦女的富家。因此魏莊的一些百姓見白狼又來了，倒也并不討厭。有家村民還宰了一只老母雞煮湯給白狼喝。

白狼的神情極為憔悴，疲憊已透入骨髓，走著走著就要倒下去，他硬是強(qiáng)行支撐著自己。從河南打到陜西再打到甘肅，如今又一路沖殺廝拼回來，白狼一直沒能好好休息過。如果不是鴉片煙的刺激和一次次勝利的鼓舞，他怕早就要垮掉，他本來十分強(qiáng)壯的身體已消瘦下來。一雙草鞋底雖厚實也已磨透，白土布上衣和黑粗布褲子被山上的荊棘樹叢掛成布綹。

他覺得過去的一切如一場長夢。李鴻賓、婁心安和兒子沙娃的音容笑貌時時眼前晃動，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聽說回家探親的趟將們很多都落入官軍手中，被零刀刮、鍘刀鍘、車裂、開膛破腹、釘死、剝皮、活埋······白狼心中猶如鋸割刀絞疼痛不止，他又擔(dān)心二豹頭、史小龍、申長清他們會不會出意外。加上在甘肅舊洮州作戰(zhàn)時面頰受傷，一直不見好轉(zhuǎn)，從腮上一直腫到脖子根，連日高燒不退昏昏沉沉，茶飯不思水米不進(jìn)。

部下把那村民熬好的老母雞湯端過來，白狼勉強(qiáng)喝了幾口，恍恍惚惚地靠在床上。

“白大哥，白大哥！”一個甜軟軟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原來姬占盈又回到他身邊。

“你是誰……”白狼半睜開眼睛。

“大哥，我找的好苦呀，我是姬占盈，你都認(rèn)不出來了嗎？”看到白狼的樣子他抽泣起來。

“噢，你還記著我！”白狼想坐起來看看他，姬占盈忙過來攙扶他，顯得十分殷勤。

“你爹你娘都還好吧？狗子找麻煩沒有？”

“唉，不能提……狗子進(jìn)村抓匪屬，放火燒房。糧食和牲口早被搶光，很多弟兄的家都被官府殺絕，我老爹老娘和老婆幸虧逃到親戚家躲起來，不然哪能活下來。我只好來找大哥，聽說虎狼爬被人包圍了，我急得不得了，后來聽說大哥‘出水’了，我一路打聽總算找到這里?！?/p>

“能平安回來咱弟兄見面，就是不容易的事了，咱們還在一處干下去吧，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處?！?/p>

“大哥，叫我還當(dāng)你的衛(wèi)隊吧，咱們有難同當(dāng)。我要跟你大哥一輩子?！奔д加吂М吘凑f。

“難得你一片忠心。快去找個地方歇歇，讓吳瞎子他們給你弄點飯吃?！?/p>

“那好，大哥，你就不要多操心了，我伺候你先睡下去吧?！奔д加⌒囊硪淼匕寻桌欠鱿滤?，就跟另二名趟將走出屋去宿營安歇了。

此時白金亮也匆匆趕到魏莊。他帶十個趟將回大劉莊探親，還沒走進(jìn)村口就遭鎮(zhèn)嵩軍的伏擊，十個人都被官軍打死，他佯裝倒斃幾個長滾逃了出去，趕到虎狼爬嶺時，一看官軍如黑壓壓的烏云到處都是，便折轉(zhuǎn)魏莊而去，不想正好邂逅白狼。聽說白金亮又回來后，白狼十分高興，忙問長問短。從白金亮那里，白狼知道了宋老年和尹老婆正在母豬峽一帶；同時還了解到孫玉章的死訊和其他匪首的情況，白狼的心又為之一沉，好一陣沒有言語。

白狼和白金亮在一起吃了晚飯，碗還沒有放下，村北就響起一陣陣爆竹般的聲音。放哨的趟將急忙來報：官軍已密匝匝追到魏莊來了。

于是白狼、白金亮、吳瞎子等告辭村民，指揮眾趟將準(zhǔn)備撤退。姬占盈湊上來說，他來的時候見野湖泉一帶沒有官兵。白狼此時踉踉蹌蹌行走不穩(wěn)，白金亮等輪番背著他向野湖泉方向轉(zhuǎn)移。此時天已四更時分，白狼殘余一路跑進(jìn)一片黑糊糊般的高梁地，趟將們都累得呼呼喘氣，白狼讓大家停下來歇歇多少吃點東西。

“現(xiàn)在······咱們到了啥地方了？”白狼問白金亮，他的神志仍顯半清醒半糊涂。

“野湖泉已經(jīng)到了。”白金亮對他說。

白金亮命幾名趟將們到四下里探查，看這一帶有沒有狗子圍過來。秦成背著白狼尸體磕磕絆絆跑著，其他一二十個又從不遠(yuǎn)處弄來一點水，白狼喝過幾口之后頭腦稍稍清醒。在高梁地里他忍住疼痛，艱難而沉重地對白金亮等說：“我怕是熬不下去······我要是不行，你們就去東南找申長清、二豹頭和小龍頭他們。”

窮途末路之時，白金亮等都難受起來。他們繼續(xù)聽著白狼說下去：“我只求你們啥時候回老家時，到我娘墳頭幫燒點紙······還有沙娃他娘，她們都受我連累被狗子殺死······我死后也要化厲鬼找他們算帳，我要活剝袁世凱老賊?！?/p>

“大哥，咱們都記下了……?！卑捉鹆?、秦成扶著白狼，含淚連連點頭。

“……”白狼還想說什么，一口氣沒有接上來，頭一歪便癱倒在白、秦二部下的身上。

“大哥！大哥！”趟將們大呼中叫。

此時白狼的鼻翼已沒有氣息，曾經(jīng)大亂中原的一代梟雄命歸陰曹狼魂升天！眾趟將都嗚嗚而哭，其中姬占盈真真假假哭得最響。他邊哭邊注意周圍的動靜。

白金亮正與吳瞎子、秦成商議善后之事，高梁地四下里卻槍炮大作，探子們匆匆來報：“鎮(zhèn)嵩軍已將我們圍上了！”

“沖出去！‘出水’！”白金亮大聲命令。

子彈呼嘯著穿過他們的頭頂和身旁，高梁葉子被打得噼叭直響。白金亮手持雙槍開路，秦成趟將族擁著他，順著一塊塊高梁地突圍。

天快亮?xí)r后面的槍炮聲暫時稀疏，白金亮等趟將來到一溜山丘，趁機(jī)扒開黃土亂石，大家將白狼和幾個突圍而死的趟將埋進(jìn)去，堆出好幾個墳頭。白金亮等跪地磕頭準(zhǔn)備告辭而去。

天明時分四周圍槍炮密集，一陣陣喊殺聲震山動谷，官軍又跟蹤過來。鎮(zhèn)嵩軍分統(tǒng)張治功揮舞手槍大叫：“抓活的”，毅軍一部分及拱衛(wèi)軍等也緊逼猛壓過來，白金亮等分散逃竄。

“不成，把大哥留在那里，我心里總不踏實?！鼻爻衫捉鹆琳f。白金亮也有同感：“對，咱們不能對不住大哥?！?/p>

于是二人扒出白狼尸體，跑到河邊的一叢矮樹旁重新埋葬不留墳頭。然后二人向南逃去。姬占盈很快跑到圍攻的鎮(zhèn)嵩軍那里，討好賣乖地說明來意。張治功大喜不已，讓他帶路到離野湖泉不遠(yuǎn)的荒山上挖出幾具尸體。張治功想到白狼曾在舊洮州被打掉兩顆門牙，卻沒有一具尸體如此，便喝問姬占盈。

姬占盈卻吱吱唔唔說不清，指著其中一具尸體說：“這就是你們要找的大匪白狼?！?/p>

張治功信以為真，命令部下將“白狼”的頭割下，又敲掉兩顆發(fā)黃的門牙。張治功親自乘車送往洛陽查驗，向鎮(zhèn)嵩軍統(tǒng)領(lǐng)劉鎮(zhèn)華邀功。

劉鎮(zhèn)華因剿匪不力曾被撤職，并剝奪去陸軍少將軍銜。接到報告，劉鎮(zhèn)華也急忙向袁世凱報功，聲稱其部下分統(tǒng)張治功在追圍中將大匪白狼擊斃，并奪快槍四支，其他匪徒四散而去。

趙倜也向袁世凱發(fā)電報：“……白狼各股，業(yè)經(jīng)毅軍各部痛剿潰散，不復(fù)為患……”

袁世凱聞報仰面大笑，簡直是手舞足蹈若癲似狂，壓在心上的千鈞大山崩潰了。他立即通電各省衙門：查白狼本系伏莽小丑，專以搶掠為事?！?。嘯聚悍匪，眾至逾萬，焚動屠殺，備級慘毒。當(dāng)派軍隊跟蹤剿捕，該匪等狡譎異常，遇兵輒逃，愈追愈遠(yuǎn)，鼠竄狼奔，擾及陜甘邊界。適經(jīng)各軍分段截堵，痛加懲創(chuàng)，匪股他散，竄向豫境，仍藏深山，希圖漏網(wǎng)。茲經(jīng)趙倜等督飭軍隊，嚴(yán)密布置，分路搜捕，已將匪首白狼擊斃。該匪貫盈就戮，實是大快人心。軍人以安民為天職，此次搜剿，悍匪擒獲，為民除害，尤堪嘉尚。

于是袁世凱論功行賞加官進(jìn)爵。一九一四年八月九日，袁總統(tǒng)兩下策令，特授趙倜宏威將軍；開復(fù)劉鎮(zhèn)華原官，授為陸軍中將并給勛五位；授張治功陸軍少將，給三等文虎章。趙倜因追剿白狼十分賣力，袁世凱又改授他為德武將軍，督理河南軍務(wù)。田文烈仍為河南軍務(wù)會辦，前都督張鎮(zhèn)芳也發(fā)還了勛位、勛章，取消了撤職處分，張鎮(zhèn)芳興高采烈寫信感激袁老表。

通過剿滅白狼的過程，袁世凱還解決了另外一個難題。陜督張風(fēng)翙是辛亥革命時上臺的，處處對袁總統(tǒng)表示服從，袁雖不信任，撤職卻也找不出多少理由。這次鎮(zhèn)剿白狼軍，袁世凱特命陸建章入陜坐鎮(zhèn)督戰(zhàn)，其實是準(zhǔn)備奪權(quán)。六月，袁以陸圍剿白狼有功任他為陜督，把張鳳翙調(diào)北京任為將軍府揚威將軍。于是陜西的軍政大權(quán)落入其親信陸建章之手。

袁總統(tǒng)正為他的一系列安排得意之時，不料卻接到河南田作霖等的電文，說白狼并非為張治功部下?lián)魯馈Ｔ绖P眉頭一皺：

“什么？張治功敢謊報軍情？白狼究竟是如何死的？”他在興奮之余有些掃興。

于是還將有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發(fā)生。

但不管如何，有一具事實是肯定的：那就是大匪白狼已命喪黃泉。開封城門上高懸著一個碩大的首級。據(jù)說就是白狼之頭：成千上萬人從各地趕到開封城下，一睹這赫赫梟雄面容。

直到完稿，筆者也沒搞清楚白狼當(dāng)時到底死沒死，但確定的是，他現(xiàn)在一定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