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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的雨總帶著股土腥氣,黏在人身上像塊濕麻布。老七提著馬燈走在最前,銅鈴在手腕上晃出斷斷續(xù)續(xù)的響,昏黃的光團里,七個穿黑袍的身影跟著他的步子挪,腳踝處的草繩磨過青石板,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
“師父,前面該過落馬坡了?!蓖降馨⑽涞穆曇舭l(fā)緊,他總?cè)滩蛔☆┠切┖谂巯聰[,明明知道底下是些什么,脊梁骨還是一陣陣發(fā)涼。
老七沒回頭,只是把鈴鐺搖得更響些:“記住規(guī)矩,過坡時燈不能滅,腳不能停,誰搭話都別應(yīng)?!彼穆曇粝窠^桐油,又啞又沉,混著雨絲落進阿武耳朵里。
這是庚子年的深秋,老七帶著阿武送一批“客人”回辰州。領(lǐng)頭的是前清的武舉人,在常德府病死的,家里人湊了二十塊大洋請他們師徒,要讓老爺子魂歸故里。剩下六個是結(jié)伴去貴州挖煤的礦工,山洪沖了礦洞,尸首是同鄉(xiāng)湊錢尋回來的,托付給老七一并送回湘西。
趕尸這行當,說玄也玄,說實也實。老七打小跟著師父學的,無非是些借力的法子——用特制的草藥防腐,以符咒鎮(zhèn)住尸身不僵硬,再用細鐵線連在趕尸人的腰上,借著行走的力道牽引著走。至于那些“蹦跳”的傳說,不過是夜里看不清路,加上尸身僵直,旁人遠遠瞧著的錯覺罷了。
可這行當終究沾著陰氣,規(guī)矩比天大。過落馬坡就是頭一條險關(guān),那地方是三不管地界,山高林密,不光有豺狼,更有一伙占山為王的土匪,領(lǐng)頭的叫麻三刀,據(jù)說早年是個獵戶,后來殺了催糧的官差,拉著一群弟兄落了草。
馬燈的光暈里忽然竄出個黑影,阿武嚇得手一抖,燈芯“噼啪”跳了兩下。老七猛地頓住腳,手腕上的銅鈴驟然急促地響起來,七個黑袍身影也跟著定在原地,像七尊釘在地上的石樁。
“是哪家的朋友,敢在麻爺?shù)牡亟缟献咭孤??”一個粗嘎的聲音從樹后鉆出來,緊接著,七八支火把“呼”地亮起,把雨幕照得通紅。
阿武看清了,樹影里站著十幾個漢子,個個挎著刀,有兩個還端著老舊的鳥銃,領(lǐng)頭的是個精瘦漢子,臉上一道刀疤從眉骨劃到下巴,手里把玩著柄銹跡斑斑的鬼頭刀——正是麻三刀。
老七緩緩轉(zhuǎn)過身,把阿武護在身后,臉上沒什么表情:“辰州趕尸的老七,送幾位鄉(xiāng)親回家,借路走一趟。”
麻三刀的目光在七個黑袍人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忽然笑起來,刀疤跟著抽搐:“趕尸的?我倒要瞧瞧,這些‘客人’身上帶了多少盤纏。”他一揮手,兩個小嘍啰就抄著刀要上前。
“慢著!”老七的聲音陡然冷了,“麻當家的是道上混的,該知道行有行規(guī)。這些都是歸鄉(xiāng)的亡魂,動了他們,不怕沾晦氣?”
麻三刀“嗤”了一聲:“晦氣?老子殺人如麻,還怕這個?”他往前走了兩步,火把的光映在他眼里,“不過嘛,老七師傅既然懂規(guī)矩,就該知道過路費怎么交?!?/p>
老七從懷里摸出個布包,扔了過去:“這里是五塊大洋,算我的一點心意?!?/p>
麻三刀掂了掂布包,臉色沉下來:“老七師傅是打發(fā)要飯的?就這點錢,夠弟兄們喝頓酒嗎?”他忽然盯著最前面那個穿藍布袍的“客人”,“我瞧這位官老爺氣派,不如讓他給弟兄們添點孝敬?”
阿武心里咯噔一下,那正是那位武舉人的尸身。他記得舉人老爺?shù)膬鹤忧ФHf囑,說父親生前最看重體面,絕不能讓尸身受損。
老七的手悄悄按在腰間的黃符袋上,指節(jié)泛白:“麻當家的,別壞了規(guī)矩?!?/p>
“規(guī)矩?”麻三刀突然提高了嗓門,“老子的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給我搜!”
兩個嘍啰獰笑著撲上來,伸手就去扯黑袍的帽子。就在這時,老七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水噴在黃符上,揚手往空中一撒,同時手腕上的銅鈴發(fā)出一陣極尖銳的響聲。
“起!”他低喝一聲。
怪事發(fā)生了。那七個原本僵直的身影忽然微微晃動,最前面的武舉人尸身猛地抬起頭,黑袍下露出一張蠟黃的臉,雙眼緊閉,嘴角卻像是咧開個詭異的弧度。更嚇人的是,他那雙枯瘦的手不知何時抬了起來,指甲泛著青黑,直挺挺地對著那兩個嘍啰。
“媽呀!”一個嘍啰嚇得腿一軟,手里的刀“哐當”掉在地上。另一個也慌了神,舉著刀不敢上前。
麻三刀瞳孔一縮,他在山里混了這么多年,什么邪門事沒見過,可親眼瞧見尸體“動”起來,還是頭皮發(fā)麻。但他畢竟是見過血的,強作鎮(zhèn)定地吼道:“裝神弄鬼!給我開槍!”
端鳥銃的嘍啰手忙腳亂地要扣扳機,老七忽然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往地上一摔。一股刺鼻的濃煙“騰”地冒起來,帶著股說不出的腥臭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走!”老七拽著阿武,推著那些尸身往坡上沖。銅鈴聲在濃煙里忽遠忽近,黑袍身影在雨幕中一晃一晃,竟真像傳說中那樣“蹦”著前行。
“追!別讓他們跑了!”麻三刀捂著鼻子吼道,可等濃煙散了,坡上早已沒了蹤影,只有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消失在密林深處。
跑出去約莫三里地,老七才讓尸身停下,扶著棵老樹大口喘氣。阿武癱坐在地上,渾身都被冷汗和雨水浸透了:“師父,您剛才那是……”
“是‘驚尸符’,加上點迷煙罷了?!崩掀吣税涯槪瑒偛乓粕嗉獾难€在嘴角,“那武舉人是練家子,尸身骨頭發(fā)硬,我提前在他關(guān)節(jié)處抹了特制的藥膏,借著力道能抬抬手,嚇嚇他們罷了?!?/p>
阿武這才松了口氣,又想起什么:“可麻三刀不會善罷甘休吧?”
老七望著身后黑漆漆的山坡,眉頭緊鎖:“落馬坡是必經(jīng)之路,他們肯定在前面等著。今晚得走快點,爭取天亮前過了黑風口。”
兩人不敢耽擱,重新整好行裝,繼續(xù)趕路。銅鈴的響聲在寂靜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像是在給亡魂引路,又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走到后半夜,雨漸漸停了,月亮從云縫里鉆出來,灑下一片慘白的光。老七忽然停住腳,側(cè)耳聽著什么。阿武也跟著屏住呼吸,只聽見風刮過樹梢的“嗚嗚”聲,像有人在哭。
“不對?!崩掀叩偷驼f了句,“太靜了。”
話音剛落,兩旁的樹叢里突然傳來“簌簌”的響動,緊接著,幾十支火把同時亮起,把前路照得如同白晝。麻三刀站在路中間,身后跟著三四十個弟兄,個個面色不善。
“老七師傅,跑啊,怎么不跑了?”麻三刀的聲音里帶著狠勁,手里的鬼頭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我看你這回還有什么花樣。”
老七把阿武拉到尸身后面,自己往前站了站:“麻當家的,非要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麻三刀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股悲涼,“去年山洪,我弟弟就在貴州的礦洞里,跟你身后這幾位一樣,連尸首都找不著。我娘天天在山上哭,眼睛都哭瞎了?!彼钢切┖谂廴?,“你們能把他們送回家,我弟弟呢?他連個全尸都沒有!”
老七愣住了,阿武也張大了嘴。他們一直以為土匪都是冷血無情的,沒想到麻三刀還有這么段往事。
“我知道你們趕尸的不容易,”麻三刀的聲音低了些,“可弟兄們也要吃飯。這樣,你把那官老爺身上的東西留下,其余的人,我放你們走。”
老七沉默了。他知道,武舉人身上確實有東西——舉人老爺?shù)膬鹤优侣飞铣鍪拢诟赣H的壽衣里縫了二十塊大洋,說是給父親“打點”陰間用的,其實是怕趕尸人路上遇到麻煩,留著應(yīng)急的。
“那些錢,是人家后人的心意。”老七緩緩道,“麻當家的要是缺錢,我回去后,自掏腰包給弟兄們送五十塊大洋來。”
“五十塊?”麻三刀像是聽到了笑話,“你當我是傻子?放你們走了,我上哪兒找你去?”他舉起鬼頭刀,“別廢話,要么交錢,要么留下命!”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最前面的武舉人尸身忽然晃了晃,“撲通”一聲栽倒在地。老七心里一驚,趕緊上前查看,卻發(fā)現(xiàn)捆著尸身的鐵線斷了——剛才跑太快,把接口處磨松了。
麻三刀的目光落在尸身身上,忽然眼睛一亮:“我認得他!這是常德府的王舉人!當年我爹被地主誣陷,是他幫著寫的狀子,才把人放出來的!”
老七和阿武都愣住了。麻三刀幾步?jīng)_過來,蹲在尸身前,小心翼翼地揭開黑袍的帽子。月光下,那張蠟黃的臉上布滿皺紋,卻依稀能看出幾分清正的模樣。
“真的是他……”麻三刀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伸手想摸摸尸身的臉,又猛地縮了回去,像是怕驚擾了亡魂。
“王舉人一輩子清廉,病死的時候,家里連口像樣的棺材都買不起?!崩掀咻p聲說,“他兒子求了我三天,說爹最大的心愿就是回辰州老家,葬在祖墳里。”
麻三刀沉默了,火把的光映在他臉上,刀疤顯得沒那么猙獰了。過了好一會兒,他站起身,對著身后的弟兄們擺擺手:“把路讓開?!?/p>
“當家的!”一個嘍啰急了,“咱們……”
“讓開!”麻三刀吼了一聲,弟兄們不敢再說話,悻悻地往兩邊退。
他走到老七面前,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遞過去:“這里面是十塊大洋,你拿著。王舉人的后事,要是有什么難處,盡管去找我。”
老七看著他,沒接:“當家的心意,我領(lǐng)了。錢就不必了。”
麻三刀把布包塞進老七手里:“這不是給你的,是給王舉人的。當年他幫我家,分文未取,這點錢,就當我給老前輩買些紙錢?!?/p>
老七握緊了布包,沉甸甸的。他對著麻三刀拱了拱手:“多謝當家的。”
“走吧,天亮前過黑風口,一路順風?!甭槿掇D(zhuǎn)過身,不再看他們。
老七點點頭,招呼阿武扶起王舉人的尸身,重新捆好鐵線。銅鈴再次響起,七個黑袍身影緩緩向前挪動。阿武回頭看了一眼,見麻三刀還站在原地,火把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地上像個孤獨的路標。
天快亮的時候,他們終于過了黑風口。山風里沒了尸氣和殺氣,反而帶著股草木的清香。阿武望著遠處漸漸亮起來的天際,忽然問:“師父,麻三刀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老七停下腳步,讓尸身也歇一歇。他望著那些黑袍身影,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世道,哪有那么多好壞?;钪娜耍饔懈鞯碾y處;死去的人,只想著回家?!?/p>
銅鈴在晨風中輕輕搖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七個黑袍身影靜靜地立在山路上,仿佛也在聽著這塵世的喧囂。太陽升起來了,金色的光灑在他們身上,黑袍下的尸身似乎也柔和了許多。
“走吧?!崩掀吲牧伺陌⑽涞募绨?,“送他們回家?!?/p>
師徒倆牽著那些亡魂,一步步走向辰州的方向。山路彎彎,銅鈴的響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晨光里。而落馬坡上,麻三刀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對著辰州的方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風穿過樹林,帶著辰州道上的泥土氣息,像是在訴說著無數(shù)個關(guān)于生死、恩怨、堅守與和解的故事。那些故事,就像趕尸人手腕上的銅鈴,在歲月里搖搖晃晃,響了一代又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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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為純原創(chuàng)民間故事,寓教于樂,旨在豐富讀者業(yè)余文化生活,所有情節(jié)根據(jù)民間口述整理而成。純文學作品,借古喻今、明道講理,勿與封建迷信對號入座!抄襲、侵權(quán)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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