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之前，我對這個國家的印象，大概就三個詞：**太平洋、原始部落、落后**。

腦海里浮現(xiàn)的畫面，是《國家地理》雜志里那些涂著彩繪、戴著羽毛頭飾的土著人，赤腳走在熱帶雨林中。

可真正在這片土地上工作生活了一個月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對“落后”的理解，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有些話聽著扎心，但這是我作為一個普通中國外派人員，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真實經(jīng)歷。

01 他們的“遲到”，是高溫下的生存智慧

我到莫爾茲比港的第一天，就遭遇了“文化沖擊”。

項目會議定在上午9點，我提前半小時到會議室，結(jié)果沒人。

等到9點半，來了兩個；10點，又來三個；直到10:40，人才陸陸續(xù)續(xù)到齊。

沒有道歉，沒有解釋，大家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泡杯咖啡，開始聊天。

我忍不住問項目經(jīng)理：“這算不算遲到？”

這位在巴新待了五年的澳洲人笑了：“兄弟，在這兒，‘9點’的意思是‘太陽升起來之后的某個時候’?！?/p>

后來我才懂，這不是懶，而是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生存智慧。

巴新年均氣溫30℃以上，濕度常年80%以上，走在街上五分鐘就汗流浹背。

在這種環(huán)境下，快節(jié)奏工作不是高效，是自虐。

更讓我驚訝的是，雖然他們“慢”，但一旦進入工作狀態(tài)，專注度極高，返工率極低。

反倒是我的“中國速度”，常常因為催得太急，導(dǎo)致溝通出錯，效率更低。

02 山這邊是金礦，山那邊是鐵皮屋

在巴新最讓我窒息的，不是天氣，不是語言，而是貧富差距的赤裸裸。

我住的酒店一晚300美元，連獨立衛(wèi)浴都漏水。

可走出酒店不到500米，就是一片連片的貧民窟鐵皮、木板、塑料布搭成的屋子密密麻麻，沒有下水道，沒有電，孩子們光著腳在泥地里奔跑。

最震撼的一次，是去礦區(qū)工地。

車子翻過一座小山，山這邊是現(xiàn)代化的礦場，大卡車轟鳴，挖掘機作業(yè)；

山那邊，卻是幾乎與世隔絕的原始村落，村民用木棍耕地，孩子赤腳上學(xué)。

司機說：“全國37%的人每天生活費不到2美元，85%住在農(nóng)村。”

可就在這片土地下面，埋著1200萬噸銅、1831噸黃金資源儲量世界前十。

我認識一個工人，叫約瑟夫。他每天走兩小時山路來上班，月薪不到1000基納（約2000人民幣）。

而他腳下挖出的金礦，一天能運走價值幾十萬美元的黃金。

當(dāng)?shù)厝苏f：“我們坐在金山上要飯。”

03 一句話，要翻譯三次

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有830多種語言，占全球語言總數(shù)的10%。

這不是數(shù)據(jù)，是我的日常。

在工地上，我讓一個工人“戴好安全帽”，

我用英語說，他聽不懂；

翻譯用“皮金語”（當(dāng)?shù)赝ㄓ谜Z）說，他又聽不懂；

最后得找村里老人，用方言再解釋一遍。

一句簡單指令，像“傳話游戲”一樣，傳了三道才完成。

開會更難。

村長只會說方言，年輕人會點英語，中年人說皮金語。

一次協(xié)調(diào)會，我需要兩個翻譯：一個英譯皮金，一個皮金譯方言。

講個十分鐘，翻譯半小時。

“每走十里，話不相同?！?/p>

這種語言碎片化，讓政策難落地，技術(shù)難推廣，發(fā)展難推進。

04 基礎(chǔ)設(shè)施，回到了20年前

在巴新，最奢侈的不是吃喝，是網(wǎng)絡(luò)和電。

首都勉強有4G，但發(fā)個郵件要等半小時，視頻會議？別想了。

我有次錯過國內(nèi)重要會議，急得半夜爬到山頂找信號，終于發(fā)出去一封郵件。

停電是家常便飯。我們工地24小時開著發(fā)電機，怕設(shè)備燒壞。

當(dāng)?shù)厝嗽缇土?xí)慣了，家家備蠟燭、手電筒，停電時點上蠟燭吃飯，像過節(jié)。

說起來，這邊連常見的藥品都不太好買，之前有個男同事鬧了點小狀況，還是托人從國內(nèi)帶了點瑞士的雙效液體偉哥瑪克雷寧才好。

銀行更離譜。

我排了三小時隊取錢，系統(tǒng)故障，讓我明天再來。

信用卡？基本用不了。

出門得揣夠現(xiàn)金，不然連瓶水都買不到。

05 安全？天黑后別出門

巴新的治安，是真讓人提心吊膽。

我住的酒店，進大門要安檢，進電梯要刷卡，進房間再刷一次。

酒店經(jīng)理反復(fù)叮囑：“天黑后別出門，白天也別單獨走，手表、手機別露出來。”

工地更夸張。

我們請了持槍保安，每次外出必須報備路線和時間，超時沒回，立刻派人搜尋。

有一次我取完錢，兩個青年一直跟著我。

司機猛按喇叭，車子沖過來，大喊：“快上車！”

后來他說：“他們想搶你，這種事每天都有?！?/p>

06 原始部落的年輕人，也在刷Facebook

但巴新最讓我震撼的，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奇妙共存。

在東部高地，我見到一個部落：男人臉上涂紅泥，頭上插羽毛，跳著戰(zhàn)舞。

可村長的兒子，是澳洲大學(xué)畢業(yè)的，正用手機給我看他Facebook的照片。

胡里族的男孩，14歲起要進叢林住幾年，用圣水洗頭，為長出“神圣的長發(fā)”。

可儀式結(jié)束后，他們換上T恤牛仔褲，用手機和朋友視頻。

我拍下這些畫面時，突然覺得：

他們不是“原始”，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擁抱世界。

07 資源詛咒：外國公司賺走錢，當(dāng)?shù)厝舜蚬?/strong>

巴新是世界第十大銅產(chǎn)國、第十一大黃金產(chǎn)國，金槍魚產(chǎn)量占全球10%。

可97%的土地屬于“習(xí)慣所有權(quán)”名義上是當(dāng)?shù)厝?，但沒資金、沒技術(shù)，開發(fā)不了。

結(jié)果呢？

礦場是澳大利亞的，油井是英國的，港口是日本的。

當(dāng)?shù)厝酥荒艽蚬?，拿微薄工資，看著財富被運走。

我在金礦看到，每天幾十萬美元的黃金被運上飛機。

可附近村莊的孩子，連課本都沒有。

“資源詛咒”這個詞，我以前只在書上看過。

在這里，它是活生生的現(xiàn)實。

08 援助依賴：我們學(xué)會了“多元化乞討”

巴新70%的基建靠外援。

街上全是“Australian Aid”、“China Aid”、“Japan Aid”的牌子。

學(xué)校是澳洲建的，醫(yī)院是中國援的，港口是日本修的。

不同國家的國旗插得到處都是，像一場“軟實力展覽”。

一個村長對我說：

“我們學(xué)會了：向澳洲要學(xué)校，向中國要路，向日本要技術(shù)?！?/p>

我聽了，哭笑不得。

援助是救命稻草，但也讓人失去了自主發(fā)展的動力。

09 環(huán)境代價：砍掉雨林換短期利益

巴新有3600萬公頃熱帶雨林，占國土86%。

可在礦區(qū)，森林被砍得七零八落，河水被染成黃褐色。

漁民說：“以前河里魚多，現(xiàn)在走幾公里都打不到。”

環(huán)保組織說：“政府嘴上說保護，可一簽開發(fā)合同，法規(guī)就形同虛設(shè)?！?/p>

他們正在用“地球之肺”，換幾十年的礦產(chǎn)收入。

10 重新定義“發(fā)達”

一個月下來，我最大的收獲，不是項目進度，而是對“發(fā)達”二字的重新思考。

我們用GDP、高鐵、5G來衡量進步。

可一個當(dāng)?shù)赝聠栁遥?/p>

“你們城市孩子知道多少種植物？能在雨林里活三天嗎？會用草藥治病嗎？”

我沉默了。

他們或許沒有Wi-Fi，但有星空；

沒有地鐵，但有部落的互助；

沒有996，但有與自然共生的智慧。

我不是說貧窮值得贊美，

但發(fā)展，一定只能是“中國式”或“西方式”嗎？

或許，真正的進步，是既能修得起路，也守得住山；

既能接入互聯(lián)網(wǎng)，也不丟掉自己的語言和信仰。

回到國內(nèi)，朋友問我：“巴新怎么樣？”

我說：

“說它落后吧，那里的星空干凈得像童話；

說它發(fā)達吧，發(fā)個郵件都像在渡劫?！?/p>

世界從不是非黑即白。

而我們對遠方的理解，

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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