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三歲，在縣城的紡織廠上班。二姑總是操心我的終身大事，隔三差五就要提起誰家的兒子不錯，什么時候見一面。我煩她的熱心，更煩她的眼光。

春天的時候，二姑又來了。她坐在我家堂屋里，一邊嗑瓜子一邊說："我給你看了個人，人家條件很好，在供銷社工作。"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聽見這話就有些不耐煩。"又是誰?。?我頭也不回地問。

"老李家的小兒子，叫李建國。人很老實，工作穩(wěn)定。"二姑的聲音透著得意，"就是個子不太高，一米六八左右吧。"

我手里的衣服差點掉地上。一米六八？我自己都有一米六五，穿上高跟鞋比他還高。我當(dāng)時心里就涼了半截，但嘴上還是客氣："二姑，我再想想。"

母親在廚房里聽見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單獨跟我說："你二姑介紹的人，你見見也無妨。人品比什么都重要。"我撇撇嘴："媽，您不懂，現(xiàn)在找對象哪有不看外貌的。再說，他那個身高..."

"身高能當(dāng)飯吃？"母親放下筷子，"你爸當(dāng)年也不算高，但他人品好，對我好，這么多年過來了，我從沒后悔過。"

我沒再說什么，但心里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見這個李建國了。

夏天到了，我在街上碰見了他。

那天我下班往家走，在十字路口看見一個男人蹲在地上修自行車。鏈條掉了，他正費力地往上安。我本來要繞開走，但突然聽見旁邊一個老太太說："小李，又是你呀，上次幫我拎米，這次又幫我修車，真是個好孩子。"

我停下腳步，偷偷看了一眼。確實不高，但手很巧，三兩下就把鏈條修好了。老太太要給他錢，他堅決不要，還把自行車擦得干干凈凈。

"不用謝，您路上小心點。"他笑著說，聲音很溫和。

我忽然想起二姑說的話，這應(yīng)該就是那個李建國了?？此膫?cè)臉，五官倒是端正，就是個子確實不高。我心里有點復(fù)雜，匆匆走開了。

回到家，母親正在院子里洗菜。我坐在她旁邊，猶豫了一下說："媽，我今天在街上見到那個李建國了。"

"哦？怎么樣？"

"人看起來還行，就是真的很矮。"我如實說道。

母親手里的菜停了停："你知道你爸年輕時候什么樣子嗎？"

我搖搖頭。母親很少跟我講她和父親年輕時的事。

"你爸追我的時候，我也嫌他不夠高，不夠帥。你外婆還說他家窮，配不上我。"母親的聲音很輕，"但他對我好，真心實意的好。結(jié)婚這么多年，他從來沒讓我受過委屈。"

"可是媽，時代不一樣了。"

"人心還是一樣的。"母親看著我，"好男人不是看外表，是看品行。你二姑的眼光我信得過，她不會害你。"

我沉默了很久。說不動心是假的，但那個身高差距讓我總是過不去心里那道坎。

八月份的一個晚上，下大雨。我在廠里加班到九點多，出來的時候雨下得正緊，我又沒帶傘。站在門口發(fā)愁的時候，有人在身后叫我："是小王嗎？"

我回頭一看，是李建國。他打著一把黑傘，雨水順著傘邊滴下來。

"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二姑指給我看過。"他有些不好意思，"你沒帶傘吧？我送你回家。"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他走了。一路上他都很安靜，只是在過水坑的時候提醒我小心。雨傘明顯往我這邊傾斜，他的半邊肩膀都濕了。

到了我家門口，我說謝謝，他點點頭就要走。我忽然叫住他："李建國，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我們甚至都沒正式認(rèn)識過。"

他在雨里站了一會兒，回頭說："因為我想娶你。"

這話說得太直接，我一時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他已經(jīng)消失在雨夜里了。

進(jìn)屋的時候，母親看見我頭發(fā)濕了一半，問是怎么回事。我如實告訴她，母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孩子心思正。"

"媽，他說想娶我。"

"那你呢？"

我咬咬嘴唇："我不知道。"

母親拉著我坐下："阿美，你已經(jīng)二十三了，不小了。好男人不等人的。他今天能在雨夜送你回家，就說明他是真心的。至于身高，過日子又不是比身高。"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想起街頭修車的那個下午，想起雨中安靜的陪伴，想起那句"因為我想娶你"。

第二天我主動找到二姑，說愿意正式見一面。二姑高興得不得了，立刻安排了一次正式的相親。

見面的地方是縣城的茶館。我特意穿了平底鞋，但還是比他高出小半個頭。他很緊張，話也不多，只是偶爾問我工作累不累，家里還好嗎。我原本準(zhǔn)備的那些考驗他的問題，在他樸實的關(guān)心面前都顯得矯情。

"你介意我比你矮嗎？"他忽然問我。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說不介意是假的。"我也學(xué)著他的直接。

他點點頭："我知道。但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都對你好。"

不知道為什么，這句話讓我鼻子有點酸。可能是因為他說得太認(rèn)真，太誠懇，一點都不像是在哄女孩子的甜言蜜語。

后來我們開始正式交往。他確實對我很好，但不是那種刻意的殷勤，而是很自然的體貼。我感冒了他會買藥，我加班他會等著送我回家，我心情不好他就安靜地陪著。

三個月后我們結(jié)婚了?；槎Y上有人開玩笑說我們像姐弟，我當(dāng)時臉紅了，但李建國只是笑笑："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

現(xiàn)在想起來，母親說得對。好男人真的不等人。如果當(dāng)時我因為身高這點事錯過了他，現(xiàn)在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

人這一輩子，遇見一個真心待你的人太難了。至于其他的，都是虛的。

李建國后來調(diào)到市里工作，我們在市里買了房子，生了兩個孩子。他還是不高，但我早就不在意了。有時候和朋友聊天，她們羨慕我嫁了個好男人，我就想起當(dāng)年那個雨夜，想起母親的話，想起自己差點因為愚蠢錯過的幸福。

感謝母親的堅持，感謝自己最后的清醒。有些東西，真的比身高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