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半啦，李天佑同志，身體可行？——過關(guān)沒有？”1966年10月1日的城樓風(fēng)吹得旗面獵獵，毛澤東側(cè)身俯問，聲調(diào)半真半戲。李天佑挺直腰板，笑著搖頭：“還差一點火候?！币痪洳蹇拼蛘?，化開了周圍人眉宇間的緊張，卻也把這位南征北戰(zhàn)的上將又一次推到聚光燈下。

那年他52歲，腎病反復(fù)，浮腫剛退，醫(yī)生嘀咕他應(yīng)躺在301醫(yī)院。但國慶閱兵邀請一到，他說什么也要來，“天安門的風(fēng)吹一吹，心里踏實?！痹诤坪迫顺迸c禮炮聲里，他努力站得筆直——對，就像四平街頭那個總愛搶先沖鋒的小老虎一樣。

時間往回撥半個世紀，1914年的廣西臨桂六塘圩還只是山窩一隅。李家窮得連稀粥都要摻蕨根，小天佑挑柴、賣炭、下河撈沙，一身腱子肉硬生生練出來。14歲那年，他逃出米粉店，蹭上一支北伐舊部的班尾；入夜點名，他往地上一躺就睡，被長槍刺托戳醒才知道自個正式“當(dāng)兵”了。

少年娃能吃苦也豁得出去。百色起義后，他從特務(wù)連排長一路竄到連長，還不到18歲。攻贛州時，他第一個攀云梯，槍彈削過耳廓，整個人從城頭翻滾下來，手腳血肉模糊。衛(wèi)生員說快抬后方，他卻嚷嚷：“縫縫口子還能蹦?！边@種狠勁，讓彭德懷直指他：好苗子，保住！

長征、平型關(guān)、晉察冀……戰(zhàn)火里“小老虎”名號不脛而走。膽子大也講義氣。1946年冬夜，他陪林彪勘察地形，嫌營地背河不穩(wěn)，硬是摸黑換到村外高地。果然，天亮土匪來襲，河灘亂槍，若不是那一步，林彪得困在低地方。林家后來人提及此事，杜啟遠才知丈夫曾救過“林總”一命。

東北解放戰(zhàn)爭打到第三回合的四平，李天佑又站在第一線。前三戰(zhàn)失利，部隊牢騷滿腹，他擼起袖子說：“別嫌我洋面包味重，今天咱們就硬吃?！钡谒拇慰偣?，只用23小時撕開頑固防線，38軍和39軍像兩把鉗子合攏，四平終被拿下。老兵們?nèi)轮骸靶±匣⒒貋砹?，心里有底！?/p>

遼沈告捷，他的38軍西沖天津，一舉活捉陳長捷，連臺鐘表都完好無損端進司令部。這股“猛虎勁”讓毛澤東連連點頭?？纱蛳陆胶竽戏椒嘶汲啥眩?950年初，他掛帥回廣西，家鄉(xiāng)卻給他出了最難啃的骨頭。

廣西山多洞深，土匪散成上千股，還打著“反北老”“反征糧”的旗號。一連幾個月，剿了這一窟，那一窩又冒頭。毛澤東連發(fā)四封電報，語氣一次比一次重：廣西成績最差，必須痛下決心。李天佑搓著額頭：“打了一輩子仗，不能在老家出丑?！庇谑撬麃G掉行軍褡褳，只帶兩名參謀、一個警衛(wèi)排，吉普日夜穿梭桂東南，遇寨子就問情況，抓住匪首立案公審，該辦的堅決辦，政策和鐵拳并用。

瑤山一役是轉(zhuǎn)折。他讓地方黨干部把山里血債表一條條寫清，群眾認賬后拍案呼號。土匪再躲洞穴，民兵也盯著灶火煙。50天，38萬股匪被連根拔；1951年五一前，全省基本肅清。毛澤東發(fā)來嘉獎電，贊“成績可觀”。李天佑卻笑罵：“這回總算真過了一關(guān)?！?/p>

官越做越大，身體卻一日差過一日。1962年，他出任副總參謀長，腰痛得直不起，會議桌下悄悄用木凳頂著腹部。有人勸進醫(yī)院，他擺手：“還能挨刀口沖鋒，寫材料算什么?！钡搅?966年文化大革命初起，風(fēng)聲詭譎，他的“政治關(guān)”又來了。有人盯住他和林彪的交情，他卻淡淡一句：“事情清楚，拿事實說話?！泵珴蓶|的“天佑天佑，老天保佑”聽上去像玩笑，其實也是一種護佑。

可關(guān)口再大，也拗不過病魔。1970年夏，尿蛋白飆到四個加號，他每天只能側(cè)臥批文件。休養(yǎng)令送到病房，他仍執(zhí)意參加戰(zhàn)備會議。一個月后突然惡化，轉(zhuǎn)進301急救。躺在病床上，他對醫(yī)生反復(fù)提出：“讓我再到天安門看看，坐車兜一圈也行?！贬t(yī)生沒敢答應(yīng)。9月27日傍晚，他抱著印著毛澤東像的小紅書，呼吸漸弱，18時35分，心電圖成了一條平線，56歲的“小老虎”匆匆離場。

城樓上的那句“過關(guān)沒有”，如今聽來意味深長。一關(guān)關(guān)，是戰(zhàn)火，是剿匪，也是生死。李天佑闖過去的多，唯獨沒能翻過身體這道坎。他自己倒看得開：“人這一輩子，總得有個最后關(guān)口。”說完哈哈一笑，那笑聲，像桂北山風(fēng)一樣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