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家長群像剛開閘的水龍頭,消息嘩嘩往外涌。王姐盯著屏幕里“周三下午大掃除,家長自愿報名”的通知,手指在請假申請頁面懸了又懸——這個月全勤獎已經(jīng)因為家長會扣過一次,再請半天假,相當(dāng)于白干三天。群里有人發(fā)了張照片:穿西裝的男人蹲在教室后排擦瓷磚,锃亮的皮鞋邊堆著半桶污水,配文是“80后自帶鐮刀掃操場,如今給娃當(dāng)保潔,還是同一批人在扛活”。
她兒子小航的書包里,嶄新的抹布疊得整整齊齊。上周老師在群里說“建議家長陪同”,王姐特意買了帶卡通圖案的款,想著孩子能多摸兩下??傻搅私淌也虐l(fā)現(xiàn),二十個家長里,十八個在搶著用消毒噴霧,剩下兩個舉著手機拍視頻,孩子們擠在走廊里玩拍手游戲。有個男孩被媽媽拽過來擦桌子,剛碰了下桌面,就被吼“別亂摸,手上有汗”,他愣了愣,轉(zhuǎn)身跑回了游戲堆里。
王姐忽然想起自己三年級的勞動課。班主任是個戴老花鏡的老太太,讓全班帶農(nóng)具去掃操場。她揣著爺爺磨亮的小鐮刀,蹲在草叢里割雜草,褲腿沾了滿是泥點,手心被草葉劃得發(fā)紅。放學(xué)時老太太舉著她割的那捆草說“這姑娘干活利索”,那天的夕陽把操場照得金黃金黃,她覺得比考了第一還風(fēng)光?,F(xiàn)在的教室窗明幾凈,可小航連自己的課桌抽屜都沒收拾過,鉛筆屑堆成小山,等著媽媽每周來清理。
校門口的早餐攤老板見多了這場景。穿高跟鞋的媽媽一手咬著包子,一手拎著拖把狂奔;穿工裝的爸爸把擦玻璃的刮刀別在腰上,像別著把鑰匙;有回還見個年輕媽媽哭喪著臉,說請的鐘點工臨時漲價,“擦兩小時窗戶要三百,比我一天工資還高”。他總念叨:“我們那時候,誰值日誰扛掃帚,遲到了要罰站,現(xiàn)在倒好,孩子站旁邊看,家長爬高上低跟打仗似的?!?/p>
最讓人心里發(fā)堵的是那些“合理”的理由。老師在家長會上說“孩子太小,擦窗戶危險”,可王姐見過小航在游樂場爬三米高的攀爬架,靈活得像只小猴;有家長說“我們來快,不耽誤孩子學(xué)習(xí)”,可上周班級手工課,小航連剪刀都用不利索,老師只好讓他旁觀;還有人說“現(xiàn)在孩子金貴,哪能沾灰”,卻忘了自己小時候在泥地里滾完回家,被媽媽追著打,臉上還掛著笑。
前陣子小區(qū)里有個事傳開了。五年級的男孩被老師罰掃走廊,媽媽氣沖沖跑去學(xué)校,說“我兒子是來讀書的,不是來當(dāng)清潔工的”。老師沒跟她吵,只是讓她看監(jiān)控:全班輪流值日,就這孩子總找借口溜走,那天掃到一半,他突然蹲下來,盯著地磚縫里的泡泡糖發(fā)呆,然后掏出紙巾一點點摳。放學(xué)時他跟媽媽說“原來這玩意兒這么難弄,以前都是同學(xué)幫我弄掉的”。
其實勞動哪是為了干凈?王姐小時候最盼著大掃除,因為能和同桌一起擦黑板,他夠不著上面,她就踮著腳推他一把;擦桌子時比誰的抹布擰得干,擦完了還得互相檢查;連倒垃圾都要搶著去,因為能趁機在操場邊看會兒螞蟻搬家。那些汗津津的下午,藏著比課本更鮮活的東西——知道別人幫你是情分,自己動手是本分;明白再小的事,認(rèn)真做也能讓人看得起。
這周王姐沒請假。她把抹布塞給小航,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旁邊。男孩笨手笨腳地擦桌子,先是把水灑了半地,又差點碰倒同桌的水杯。王姐沒伸手,就看著他急得抓頭發(fā),然后學(xué)著她平時的樣子,拿紙巾一點點吸地上的水。放學(xué)時小航舉著黑乎乎的手,眼里閃著光:“媽,我擦的桌子,比你的還亮!”
校門口的玉蘭花開了,香得讓人心里發(fā)軟。王姐看著孩子們背著書包往里走,有個小姑娘攥著抹布,蹦蹦跳跳地跟媽媽說“今天我要擦最上面的窗戶”。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們身上,像極了三十年前的那個下午,她背著裝著鐮刀的書包,心里揣著滿滿的期待,走向?qū)儆谧约旱哪瞧賵觥?/p>
有些東西,其實從來沒變過。孩子眼里的光,手上的勁,心里那點“我能行”的驕傲,和當(dāng)年的我們一模一樣。只不過現(xiàn)在,該把攥在手里的抹布,輕輕放回他們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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