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zhuǎn)自“宋史研究資訊”，刊載于《上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90年第3期。旨在知識分享，如涉版權(quán)問題，聯(lián)系小編刪除。

宋代官員和百姓的稱謂，隨著社會生活的發(fā)展,與前代有很多的不同。宋徽宗政和（1111-1118年）年間，蘇軾的次子蘇過（字叔黨）來到汴京（治今河南開封市）.他見倡妓被稱為“錄事”，情不自禁地嘆息道:“今世一切變古，唐以來舊語盡廢，此猶存唐舊為可喜?！焙喼庇行┫渤鐾鈁1]。當(dāng)然，不是一切舊稱謂都廢而不用，而是出現(xiàn)了許多新的稱謂,或者利用舊稱謂而給予新的內(nèi)容。宋代的各種稱謂，按其性質(zhì)可分為尊稱、卑稱、通稱、美稱、惡稱、謬稱等六種。本文將敘述各行業(yè)的通用稱謂，親屬間的稱謂，士大夫和婦女的行第、名諱等。

一、各行業(yè)的通用稱謂

宋代各行業(yè)的人們彼此間通用的稱謂很多。首先是皇帝和皇后、嬪妃、公主、駙馬、宗室等的稱謂。宋代官員和百姓都尊稱皇帝為“官家”。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3記載:“蔡邕《獨斷》，漢百戶小吏稱天子曰‘大家’，晉曰‘天’，唐人多曰‘天家’，又云‘官’。今人曰‘官家’，禁中又相語曰‘官里’。官家之義，蓋取‘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庇腥苏f過：宋仁宗“百事不會，只會做官家。”[2]官員又經(jīng)常稱皇帝為“上”[3]。宋孝宗時，高宗做太上皇，孝宗有時陪伴高宗游賞。如一起至聚景園，“太上、太后并乘步輦，官里乘馬，遍游園中”。又有一次，“太上云：‘傳語官家，備見圣孝，但頻頻出去，不惟費用，又且勞動多少人。……’……自此官里知太上圣意不欲頻岀勞人”[4]。在宮中，嬪妃們也稱皇帝為“大家”。有一次，宋仁宗從御苑回宮，吩咐嬪妃們說:“渴甚，可速進熟水。”嬪妃送上開水，問仁宗:“大家何不外面取水而致久渴耶？”[5]太尉、西平王李筠之女嫁給崔樞,崔樞之父患病，李女告訴其父說:“大家昨夜小不安，適使人往候?！崩铙薮鸬溃骸叭隇槿藡D，豈有阿家體不安，不檢校湯藥……”[6]說明王室中媳婦也稱公公為“大家”或“阿家”。宮中稱皇后為“圣人”，稱嬪妃為“娘子”[7]。宋代還稱皇帝的女兒為“公主”，皇帝的妹妹為“長公主”，皇帝的姑母為“大長公主”。宋徽宗時，一度改稱“帝姬”，不久復(fù)舊[8]。有時皇太后可以稱公主為“主主”，看來是一種親熱的稱謂。官員們稱大長公主為“大主”[9]。俗稱駙馬為“國婿”、“粉侯”。王師約當(dāng)了駙馬，人們因稱其父王堯臣為“粉父”。文及甫寫信給邢恕，也稱駙馬韓嘉彥之兄忠彥為“粉昆”[10]。宗室之女封為祁主者，其夫稱為“祁馬”；封為縣主者，其夫稱為“縣馬”。親王南班的女婿，號稱“西官”，又稱“裙帶頭官”[11]。

其次是官員的通用稱謂?；实劭煞Q臣僚為“卿”，但臣僚不敢自相稱呼為“卿”[12]。官員們對上級或同級官員自稱“下官”[13]，是一種謙稱。但稱呼別人，常常過稱官名，實際是互相吹捧。宋仁宗初年，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文、武官員過稱官名，“妄相尊”。如任節(jié)度使和觀察使者，檢校官不到太傅，就允許別人稱自己為“太傅”；諸司使允許別人稱自己為“司徒”，等等。當(dāng)時朝廷特地制定專法加以禁止，但收效甚微，撤銷禁令后，“其風(fēng)愈熾，不容整革矣”[14]。有些官員的寄祿官只是朝議大夫（正六品），卻擅自讓人稱己為“中大夫”（正五品），提高了整整三階。甚至知州以上的官員都亂稱“中大夫”或“通奉大夫”（從三品）[15]。百姓們通稱現(xiàn)任官員為“官人”。宋真宗曾經(jīng)率領(lǐng)百官和衛(wèi)兵隊伍過泰山腳下，數(shù)萬村民圍觀，道路為之堵塞，隊伍不能行進。真宗問左右怎么辦，有人獻策說:“村民所畏者尉曹也，俾彈壓之?！绷⒓聪铝钫賮?。一會兒，一名身穿綠衣的青年官員躍馬疾馳而來，村民們大呼：“官人來矣！”紛紛走逃而散。真宗笑道：“我不是官人邪？”[16]官員守選或待缺期間，如不回故里，而寄居外鄉(xiāng)，在當(dāng)?shù)乇环Q為“寓公”[17]。

第三、富室的通用稱謂。宋代稱宰相之子為“東閣”。其實，東閣最初是宰相招延賓客的場所，與宰相之子不相干。后來把“郎君”加在東閣之下，表示宰相之子。到宋代，直接以宰相之子為東閣[18]。權(quán)貴的子弟又可稱為“衙內(nèi)”。宋太宗時，河南府洛陽有“十衙內(nèi)”，他們是一些節(jié)度使在軍隊中充當(dāng)牙校的十名子弟[19]。達官顯宦家的子弟還可稱為“舍人”，得名于武官的官稱“閣門宣贊舍人”。各地富人在社會上普遍被尊稱為“員外”。南宋末年人方回指出，北宋時汴京“富人皆稱員外”，“員外”得名于尚書省各部的員外郎，為長官的助手。追溯到宋以前，“員外”乃指宋代的“添差”即超編官員[20]。如果富人的年齡較輕，則人稱“小員外”[21]。有些富人被稱為“承務(wù)”或“郎”。宋高宗時揚州人胡十，“其家頗足，故有承務(wù)之稱”[22]。得名于文官的官階之一“承務(wù)郎”（京官的最低階）。宋孝宗時，湖州市民許六，原以售餅為生，被稱為“許糖餅”。后來“家業(yè)漸進，遂有‘六’之稱”[23]。南劍州尤溪縣酒戶璩小十，“沽道頗振”，被稱“十郎”[24]。“郎”得名于宋代中下級文武官員的寄祿官通稱，具體如迪功郎、承信郎。廣州民間還稱擁有銅鼓者為“都老”，原來當(dāng)?shù)厝朔Q呼所尊敬者為“倒老”，而后訛化為“都老”[25]。

第四、巫醫(yī)、倡妓、工匠、軍人等的通用稱謂。宋代市井的巫師、醫(yī)人、祝卜、技藝之流，無不自稱為“助教”[26]。助教是各類官學(xué)的低等學(xué)官；同時，又是州衙所屬一種最低級的官員，沒有職掌，皇帝有時以此授給士人，有時用以安置犯過失的官員，更多的是富人們通過向官府納粟來買得這一頭銜。所以，三教九流都可稱為“助教”。北方稱卜相之士為務(wù)“巡官”，得名于巡游四方賣術(shù)。宋代還開始稱醫(yī)人為“大夫”或“郎中”，《清明上河圖》繪有汴京“某某大夫”行醫(yī)售藥的藥鋪。饒州波陽醫(yī)人趙珪，“人稱為趙三郎中”[27]。汴京遷臨安醫(yī)家張二大夫，后在吉州開藥店[28]。朝廷太醫(yī)局設(shè)有醫(yī)師、針師、按摩師、咒禁師，各“師”之上都有“博士”負責(zé)教導(dǎo)，之下又設(shè)工、生等?！搬t(yī)生”是對各級醫(yī)學(xué)中學(xué)生的稱呼。太醫(yī)局的學(xué)生也可稱為“局生”；見習(xí)學(xué)生稱為“習(xí)醫(yī)生”或“習(xí)學(xué)醫(yī)生”，“習(xí)醫(yī)生”經(jīng)過考試合格,則可升為“局生”[29]。當(dāng)時北方民間又常常稱醫(yī)人為“衙推”[30]。各行業(yè)工匠，開始被人們稱為“司務(wù)”[31]。木匠稱為“手民”或“手貨”[32]。在飯館酒肆內(nèi)，賣下酒食品的廚子，叫“茶飯量酒博士”，或稱“量酒博士”。店內(nèi)的年輕后生，稱為“大伯”。在廚內(nèi)掌勺的廚師，是“當(dāng)局者”稱“鐺頭”。在兩廊負責(zé)向客人端菜者，稱“行菜”[33]。女廚師被稱為“廚娘”[34]。臨時到店內(nèi)向食客唱喏，為之辦事，像“買物命妓，取送錢物”，稱為“閑漢”。在客人桌前換湯、斟酒、歌唱，或送上水果、香藥，等客人離去時索取賞錢，稱“廝波”[35]。專門替人“拂拭頭面”而右“繳鼻”、“繳耳”和“繳面之末技”的理發(fā)修臉匠，稱為“剃剪工”、“剃工”、“刀鑷家兒”，婦女當(dāng)理發(fā)修臉匠則稱為“刀鑷婦”[36]。汴京百姓鄙稱軍人為“赤老”[37]，因為北宋時士兵都穿紅色的軍裝。妓女稱為“錄事”或“酒糾”[38]。汴京相國寺南有“錄事項（巷）妓館”[39]。妓院中姿色出眾、地位繪高者稱為“上廳行首”或“行首”[40]。人們還稱收生婆為“助產(chǎn)”[41]、“老娘”[42]。宮中后妃懷孕將滿七刀，命本閣“踏逐（按即物色、挑選之意）老娘、伴人”[43]。這種稱呼，江浙有些地區(qū)沿襲至今。船上的篙師稱為“長年”或“長老”[44]。窮書生在村中教學(xué)，或者士人應(yīng)舉專攻學(xué)完科，人們稱之為“某某學(xué)究”[45]。淹少年時便被人稱為“朱學(xué)究”。

第五、仆隸的通用稱謂。江西和江東俗稱受雇的傭工為“客作兒”，此詞早在三國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宋代更為普遍便用，且成為一個罵人的詞語[46]。宋朝官員們稱自己的家仆為“院子”[47]，稱主管自家雜事的仆人為“內(nèi)知”[48]或“宅老”。張知白（謚文節(jié)）不納年輕美貌的婢女為妾，“遽召宅老，呼二婢之夫兄，對之折券”[49]。吳楚地區(qū)的主人稱自家年輕的女使為“丫頭”[50]。京城富人購買婢女，其中從未進入人家者被稱為“一生人”，主人喜歡她們“多淳謹也”[51]。一般人稱未婚的女婢為“妮”、“小妮子”、“小環(huán)”。梅堯臣《宛陵先生集》卷53《聽文都知吹簫》詩有“欲買小環(huán)以教之”之句。仆隸們往往彼此互稱官名，比當(dāng)官的主人的官階還要高許多。如宋神宗時大臣文彥博說過:“某生平作官，赴家仆不止?！蔽膹┎┌l(fā)現(xiàn)自己剛當(dāng)侍從官時，家仆們已經(jīng)自稱為“仆射”；剛當(dāng)宰相，家仆們又先升等稱“司徒”了。曾慥因之說:“近年貴人仆隸，以仆射、司徒為卑小，則稱‘保義’，或稱‘大夫’?！盵52]“保義”即保義郎，為武官的一階，原稱右班殿直；“大夫”指武官的官階武翼大夫以上。兩浙地區(qū)還稱富人家年幼的奴仆為“將軍”[53]。奴仆一般稱男、女主人為“郎君”和“娘”[54]或“小娘子”[55]，這些“郎君”或“小娘子”應(yīng)該是年紀比較輕的。年紀較大的仆隸在主人前，自稱“老奴”[56]。

二、親屬間的通用稱謂

宋代親屬之間的稱謂，因傳統(tǒng)習(xí)慣的不同而有所區(qū)別，但也有一些各地通用的稱謂。這些稱謂包括晚輩稱呼長輩.同輩之間的稱謂等。

第一、子女對父母的通用通謂。古代子女稱父親為“大人”或“家府”、“家君”、“家父”，稱母親為“因母”或“家夫人”[57]。到宋代，子女普遍稱父親為“爹”或“爹爹”，稱親生父親為“嫡父”[58]；稱母親為“媽”或“媽媽”[59]，稱親生母親為“嫡母”[60]。莊綽認為，這種稱呼是“舉世皆然”[61]。不過，也有一些地區(qū)的子女稱父親為“爺”或“爺爺”[62]，稱母親為“娘娘”的。如高宗初，東京留守宗澤威名日著，金人既敬重又害怕，尊稱為“宗爺爺”[63]。又如宋仁宗稱真宗劉皇后為“大娘娘”，稱真宗楊淑妃為“小娘娘”[64]。宋徽宗也稱杜太后為“娘娘”。蔡條指出，徽宗“至謂母后亦同臣庶家，曰‘娘娘’”。[65]江州（治今江西九江市）農(nóng)村中稱父親為“大老”[66]。福建人稱父親為“郎罷”或“郎伯”[67]。黃庭堅《送少章從翰林蘇公余杭》詩云：“但使新年勝故年，即如常在郎罷前。”[68]陜西一帶“俚俗”，子女稱父親為“老子”，即使年僅十七八，只要生子，也用此稱。所以，西夏人稱范仲淹和范雍為“小范老子”和“大范老子”，是尊崇他們?yōu)楦傅木壒蔥69]。有些地區(qū)的子女稱父親之妾為“少母”或“支婆”。陸游:《家世舊聞》載有“杜支婆”者，注云：“先世以來，庶母皆稱支婆。”還有一些地區(qū)，做兒子的在眾人面前，稱自己父親為“老兒”，死后稱為“先子”，“習(xí)以為常，不怪也”[70]。

第二、長輩對兒女輩的稱呼。福建人稱兒子為“囝”（音檢）[71]，陸游有“阿囝略知郎罷老”的詩句。各地習(xí)慣稱非自己親生之子為“螟蛉”[72]。稱遺腹子為“別宅子”，法律規(guī)定：“諸別宅之子，其父死而無證據(jù)者，官司不許受理。”[73]稱過繼與本族本房人內(nèi)子者為“過房兒子”或“養(yǎng)子”[74]、“義子”[75]、“繼子”[76]。出繼給他人為子者稱“出繼子”[77]。一般民戶稱人家的在室女（處女）為“小娘子”[78]。宋代“小姐”一般是對散樂路歧人和妓妾等地位低微的女性的稱呼。孝宗時，靳春人傅九“與散樂林小姐綢繆”，因家長阻攔，雙雙自盡[79]。錢惟演《玉堂逢辰錄》載榮王宮起火，系“掌茶酒宮人韓小姐”放火所致。只在區(qū)別人家的長女和次女時,才稱長女為“大姐”，稱次女為“小姐”[80]。

第三、子孫對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通用稱謂。子孫一般稱祖父為“翁”、“翁翁”、“耶耶”、“祖公”或“太公”，稱祖母為“婆”、“婆婆”、“娘娘”、“祖婆”、“太母”或“太婆”[81]。福建建安人葉德孚對其祖母說:“告婆婆，當(dāng)以錢奉還……”[82]北宋末，燕山府永清縣有一石幢，上刻“亡耶耶王安、娘娘劉氏……”[83]孔平仲撰《代小子廣孫寄翁翁》詩云：“太婆八十五，寢膳近何似？”四川民間尊稱長者為“波”，因而對祖父或外祖父也都稱“波”[84]。一般外孫稱外祖父母之家為“外家”，稱外祖父母為“外翁”和“外婆”[85]。有的地區(qū)也稱外祖父為“外大父”，如朱熹即撰有《外大父祝公遺事》[86]。

第四、女婿與岳父母之間、女婿與女婿之間、媳婦與公婆之間等通用稱謂。宋代女婿普遍稱岳父為“丈人”，稱岳母為“丈母”[87]。也有稱岳父為“冰叟”或“冰翁”。蘇軾《次韻王郎見慶生日并寄茶》詩云：“朅從冰叟來游宦，肯伴臞仙亦號儒。”[88]張世南稱其兄的岳父為“冰翁”[89]。王琪《續(xù)纂》說，“左科”即差錯之一為“丈母牙痛，灸女婿腳跟”[90]。有些地區(qū)女婿稱岳父為“泰山”，稱岳母為“泰水”[91]。當(dāng)時人們尊稱他人的岳父為“令岳”，稱他人妻子的伯父和叔父為“列岳”[92]。至于岳父母，也可雅稱女婿為“嬌客”、“東床”、“坦床”或“郎”。黃庭堅《次韻子瞻和王子立風(fēng)雨敗書屋有感》詩云：“婦翁不可撾，王郎非嬌客?！贝颂帯皨煽汀蓖踝恿?是蘇轍之婿。[93]陸游也記載秦檜有十客，以愛婿吳益為“嬌客”[94]。江休復(fù)《嘉祐雜志》載，外戚曹佾太尉是仁宗曹皇后之弟、大臣張音的“坦床”。蔡襄稱自己的女婿謝仲規(guī)為“謝郎”[95]。兩廣地區(qū)的岳父母直稱女婿為“駙馬”，這是“中州所不敢言”者[96]。

前夫死后,續(xù)招一夫進家，世稱后夫為“接腳婿”。宋理宗時，太學(xué)生林喬由徐元杰的家屬“為伐柯一村豪家，為接腳婿”[97]。宋朝法律允許接腳夫的存在，“蓋為夫亡子幼，無人主家設(shè)也”[98]。有些人家無子，唯恐世代從此斷絕，不肯出嫁其女,于是招婿以補其世代，稱為“補代”。民間訛傳贅婿為“布袋”，有人望文生義，以為當(dāng)了贅婿，“如入布袋，氣不得出”，故名。有人入贅岳父家，號“季布袋”[99]。江西一帶稱贅婿為“入舍女婿”[100]。

女婿和女婿之間的稱呼。大女婿稱為“大姨夫”，小女婿稱為“小姨夫”。歐陽修與王拱辰同為薛奎的女婿，歐陽修先娶薛奎的長女，王拱辰娶其次女；后來，歐陽修再娶其第三女，所以歐陽修有“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的詩句[101]。人們還稱同門女婿為“連襟”、“連袂”、“連裌”或“僚婿”、“友婿”。馬永卿《嬾真子》卷2《亞婿》說，江東人稱為“僚婿”，江北人稱為“連袂”、“連襟”。吳曾記載，范仲淹和鄭戩“皆自小官、布衣選配，為連袂”[102]。

媳婦一般稱公公為“舅”或“阿翁”,稱婆婆為“姑”或“阿姑”、“阿婆”。屠夫張小二之妻說；“分一半與阿翁食矣”。[103]一位女子敲他人之門說:“為阿姑譴怒，逐使歸父母家?！盵104]兩廣、浙西蘇州一帶民間還稱公公為“官”，稱婆婆為“家”[105]。公、婆普遍稱兒子的妻子為“媳”或“新婦”。劉跂《學(xué)易集?穆府君墓志》說:“女嫁唐誦，我姑之媳?！?/p>

第五、兄弟姊妹之間的通用稱謂。世俗都稱兄長為“哥”或“哥哥”,莊綽說這一稱呼“舉世皆然”[106]。周密《齊東野語?優(yōu)語》記載，“其旁者云：‘他雖做賊，且看他哥哥面?！标懢琵g稱其兄陸九淵為“大哥”?！稘}川語小》也記載:“哥，今以配姐字，為兄弟之稱。”世俗又稱姊為“姐”或“姐姐”，吳曾說:“近世多以女兄為姐，蓋尊之也?！盵107]弟、妹還稱兄之妻為“嫂嫂”[108]。

第六、夫妻之間的通用稱謂。宋代世俗，丈夫可稱妻子為“老婆”或“渾家”、“老伴”。唐代已有老婆一詞，但不指妻子，與一般人所說的老婦相同。寒山子詩云:“東家一老婆，富來三五年。”《太平廣紀》引《王氏見聞》，樞密使宋光嗣不留胡須，自愧說:“吾無須，豈老婆耶？”后遂蓄須。說明這時的“老婆”一詞沒有妻子之意。到宋代，“老婆”成為表示妻子的主要俗語。臨安府的賣卦人，在街市邊走邊叫：“時運來時，買莊田，?。ㄈⅲ├掀??！盵109]借此招探顧客?！毒┍就ㄋ仔≌f?西山一窟鬼》描寫：“王七三官人口里不說，肚里思量:吳教授新娶一個老婆在家不多時?！庇袝r，老年婦女也可自稱“老婆”。如長興霍秀才之母對官員說:“此老婆之子霍某，兒女尚幼……”[110]“渾家”一詞宋時也比較多使用。尤袤《淮民謠》詩云：“驅(qū)東復(fù)驅(qū)西，棄卻鉏與犁。無錢買刀劍，典盡渾家衣?！盵111]《京本通俗小說?碾玉觀音》描寫：“崔寧到家中，沒情沒情，走進房中，只見渾家坐在床上?！蓖瑫r，沿用唐人習(xí)俗，“渾家”有時當(dāng)作“全家”之意使用。如有人賦詩云：“深夜一爐火，渾家團圓坐，芋頭時正熟，天子不如我?！盵112]夫妻年老后，丈夫可稱妻子（缺）“老伴”。姜特立《老伴》詩云：“老人須老伴，舊事可重論。今古不同調(diào)，后生難與言?！盵113]從宋初到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升朝官的妻子從上到下可獲國夫人、郡夫人、郡君、縣君四級封號.其母親的封號則皆相應(yīng)加上“太”字。政和三年起.升朝官的妻、母的封號，從上到下改為夫人、淑人、碩人、令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共八等[114]。人們包括丈夫也可用這些封號來稱受封的歸女。如羅晏與一僧坐談，羅“忽起曰：‘房令人來?！@問何在”。[115]又如全州司戶參軍單飛英準備娶邢春娘為妻.全州知州對春娘說：“汝今為縣君矣.何以報我？”另一通判對知州說，此女“今是司戶孺人，君子進退當(dāng)以禮”。[116]“縣君”和“孺人”在宋代民間似平成了官太太的同義詞。丈夫?qū)π∑薜姆Q呼，常因地而異。西北人稱為“祇候人”或“左右人”，兩浙人稱為“貼身”或“橫床”，江西和江東人稱為“橫門”[117]。

婦女常稱丈夫為“郎”。宋高宗時，探花陳修，年六十三，娶妻施氏年方二十三，有人戲為詩:“新人若問郎年幾，四十年前二十三?！盵118]還常尊稱成年男子為“郎君”，請安時含笑迎揖道：“郎君萬福。”[119]

第七、其他親戚的稱謂。宋代人們稱父親的哥哥為“伯伯”，稱父親的弟弟為“叔叔”；父親的弟妻即叔母為“嬸”，“嬸”字是“世母字二合呼也”[120]。富弼在家信中說:“伏惟大叔、大嬸尊體起居萬?！鲈侔?，大叔秘監(jiān)、大嬸郡君坐前?！盵121]又稱父親的堂哥為“堂伯伯”[122]，稱父親的姊妹為“姑姑”，稱姑姑的丈夫為“姑夫”。呂本中在信中寫道：“本中再拜……徽猷侍講姑夫、淑人四十七姑座前。”[123]還稱母親的兄弟為“舅父”，稱舅父之妻為“舅母”或“妗”。張耒《明道雜志》指出：“經(jīng)傳中無……妗字，妗字乃舅母字二合呼也?！鄙?的家信中寫道:“三十一舅、三十一妗縣君到鄉(xiāng)，事少間，即常到省見外婆及諸妗也，間恐知之?！盵124]稱母親的姊妹為“姨”或“姨姨”，稱姨的丈夫為“姨夫”。宗澤在家書中說:“暑熱計時奉姨姨太孺人安佳?！盵125]人們又稱妻子的兄弟為“舅”或“舅子”，這是依隨其子女的稱謂。岳州百姓鄒曾九，娶甘氏為妻，甘氏之兄叫甘百九。鄒曾九說：“叵耐百九舅.更無兄弟之情?！盵126]青州人韋高娶楊三娘子為妻，后來遇到楊簽判宅的“二承務(wù)”，“視之，乃舅子也”[127]。族妻子的姊妹為“姨”，常與對母親的姊妹的稱呼相混[128]。

女方稱丈夫的兄妻為“母母”。呂祖謙《紫微雜記》載：“呂氏母母受嬸房婢拜，嬸見母母房婢拜，即答?！盵129]南宋臨安習(xí)俗，小孩滿月剃掉胎發(fā)后.家長抱著小孩遍謝賓客，“及抱入姆嬸房中，謂之，‘移窠’”。[130] “母邸”或“姆姆”都是弟妻劉嫂子的稱呼。

婚姻之家互稱“親家”，雙方的男長輩稱為“親家公”[131]或“親家兄”，女長輩稱為“親家母”，這是承襲了唐代的習(xí)俗[132]。黃庭堅在信中寫道:“庭堅頓首，上伯時親家兄?！盵133]薛紹彭在信中也寫道：“紹彭再拜，縣君親家母妝閣?！盵134]

三、士大夫之間的通用稱謂

宋代士大夫私交，常以“丈”字相稱。在現(xiàn)存的宋代史籍中，士大夫之間往來的書信，往往互相稱為“丈”。朱弁說:“近歲之俗，不問行輩年齒，泛相稱必曰‘丈’。不知起自何人，而舉世從之。至儕類相狎，則又冠以其姓，曰‘某丈’、‘某丈’，乃反近于輕侮也。”[135]如有些文人稱司馬光為“司馬十二丈”[136]，稱蘇軾為“東坡二丈”[137]，即是。蘇轍在信中寫道:“轍啟……知軍、大夫徐丈執(zhí)事?！碧K過（缺缺）信中寫道：“過再啟，竊承文登信至，丈丈尊候萬福，欣慰何已?！盵138]士大夫們普遍以別人稱自己為“公”，為敬重自己；反之，如別人稱自己為“君”，則認為“輕己”[139]。

宋代人們還喜歡用行第相稱。所謂行第，就是今天的排行。行第有多種排列方法。明人顧炎武說:“兄弟二名而用其一字者，世謂之排行。如德宗、德文，義符、義真之類。起自晉末，漢人所未有也?！比缙饐蚊?，即“以偏旁為排行”，這種辦法與用“兄弟行次，稱一為大”的做法，顧炎武說已“不知始自何時”[140]。宋代的宗室仍然“依行第連名”，規(guī)定不能使用單名，同一輩必須聯(lián)同一個字如“士”字、“之”字之類[141]。這是所謂雙名行第法，其中同一輩的名字中必須一字相同。另一種是單名行第法，名字必須同一偏旁。第三種是按出生次序排列的行第法，如宗室趙德文，是趙廷美第八個兒子，其兄三人早死，依照活著的五兄弟的順序，他為老五，因此宋真宗戲呼他為“五秀才”，宋仁宗尊稱他為“五相公”[142]。宋英宗的行第為十三，宋仁宗說：“朕為十三，后為滔滔（按：英宗皇后的小字）主婚，使相嫁娶。”[143]又如黃庭堅稱蘇軾為“蘇二”或“東坡二丈”。蘇軾的正式排行為“九二”，所以其弟蘇轍人稱“九三郎”。蘇軾曾經(jīng)對蘇轍說：“九三郎，爾尚欲咀嚼。”[144]陳師道稱秦觀為“秦七”，秦觀稱陳師道為“陳三”，又稱黃庭堅為“黃九”[145]。劉敞稱歐陽修為“歐九”[146]（九蘇軾稱李師中為“李六?丈”[147]。宋徽宗對蔡京一家極為優(yōu)遇,對蔡氏兄弟都“用家人禮，而以行次呼之”。徽宗稱蔡卞為“蔡六”，稱蔡仲兄為“十哥”季兄為“十一”，稱蔡條為“十三”[148]。使用這種行第法時，往往將同胞兄弟和姐妹一起按照岀生的先后順序排列。如岳州婦女甘氏的行第是百十，而其哥名“甘百九”[149]。第四種行第法是前面用百、千、兆等中的一個字序輩，下一字則按出生次序排列行第?，F(xiàn)存的《寶祐四年（1256年）登科錄》，截有狀元文天祥以下殿試中榜人名單，也記錄了他們的行第。如文天洋為“第千一”（有弟一人，名天璧）、陳桂“第兆二”。其中王景倓 “第小一”，有兄一人；傅一新“第大”，有弟一人。這種行第法較為復(fù)雜。宋代士大夫們以被人按行第稱呼為榮。陸游說過：“今吳人子弟稍長，便不欲人呼其小名，雖尊苦亦行第呼之矣?！盵150]這顯然是唐代以來的一種新的風(fēng)氣。

然而，也有少數(shù)地區(qū)不習(xí)慣用行第相呼。如兩廣地區(qū)風(fēng)俗，“相呼不以行第，唯以各人所生男女小名呼其父母”。如百姓韋超，其子叫韋首，人們稱韋超為“父首”；韋遨之子叫韋滿，人們稱韋遨為“父滿”；韋全之女名插娘，人們即稱韋全“父插”[151]。

四、婦女的名諱

宋代普通的婦女不起正名，常常用姓氏加上一個“阿”字，便算她的正式名字。趙彥衛(wèi)說：“婦人無名，以姓加阿字。今天官府，婦人供狀，皆云阿王、阿張?！盵152]在平時，婦女只是按照自己的行第組成名字，稱為“某某娘子”。如果是未婚的閨女，則稱“某某小娘子”。吳自牧《夢梁錄》記載，臨安府女家在答復(fù)男家定親的帖子上，開具新娘系本宅“第幾位娘子”[153]。比如宋孝宗時一名婦女姓張，排行第三，人們稱之為“張三娘”[154]。再如“史氏百九八娘”、“鄭氏三十娘”、“張氏十一娘”、“孫四娘子”等[155]。這一類婦女的姓名，在有關(guān)文獻中俯拾即是。像李清照、朱淑真等有正名和字、號的婦女，在宋代只是為數(shù)不多的中上級官員的家屬而已。宋代婦女經(jīng)常自稱“妾”。如一名娼女對秦觀說:“妾僻陋在此……”[156]婦女又常常自稱“奴”、“奴奴”或“奴家”。華岳《新市雜詠》十首之一云:“試問行云何處覓？畫橋東畔是奴家?！盵157]《鬼董》也記載，一名少女自稱“奴奴小孩兒，都不理會得?！彼稳首谠?jīng)想裁減宮女，一名掌梳頭者告訴他:“若果行，請以奴奴為首?！盵158]相傳為天臺官妓嚴蕊而實為唐仲友的表弟高宣教所撰《卜算子》詞云:“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敝煲钫J為，“今則‘奴’為婦人之美稱。貴近之家尹女其婦，則又自稱曰奴”。他指出：婦女“一例稱奴，起于近代?！敝煲钸€記載,兩廣的女子都自稱為“婢”，男子自稱“奴”，與其他地區(qū)稍有不同。[159]清代學(xué)者錢大昕經(jīng)過研究，發(fā)現(xiàn)婦人自稱為“奴”是從宋代開始的[160]。這一現(xiàn)象反映,從唐代到宋代，婦女的社會地位在逐步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