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君好
編輯| 君好
——【·導語·】——
他右腿炸得稀爛,手掌扎穿一根竹簽。在印度戰(zhàn)地醫(yī)院睜眼,四下空空蕩蕩。野人山,他拄著拐,一路要飯,硬是爬回了中國。可往后六十年,他活成了一塊沒人看的碑。
2013年,民政的人塞過來三百塊錢。老頭攥著那幾張票子,渾身發(fā)抖,哭嚎扎心:“錢?我不要錢??!我就要國家認我!認我打過鬼子!”
福建同安,窗東村。1920年,洪發(fā)祥落生在這海邊。
家里長子,命定要刨土坷垃。1942年開春,一張征兵告示,把他魂勾走了。
“說是編進盟軍遠征軍,美國人練!”洪發(fā)祥老了還咂舌那體檢,
“大鼻子洋軍醫(yī),叫我們脫去衣服蹦跶倆鐘頭!渾身上下,連顆牙都不能缺!”
兩個村子的小伙報名,篩到最后,就剩他一個。
村里保長們?yōu)闋庍@個“光榮名額”,吵得脖子通紅。
他咧著嘴樂,光宗耀祖啊。
老娘撲上來,死命拽他包袱:“你是老大!你沒了,我S了靠誰埋?!”
22歲的洪發(fā)祥,“撲通”跪倒,“咚咚咚”三個響頭砸地上:“娘!日本鬼要殺到家門口了!都縮著當聰明人,誰頂上去拼命?”
老娘拳頭捶著他背,哭得快背過氣,包袱里,硬邦邦的厚棉襖,還有她連夜烙的地瓜干。
火車一路哐當。
贛州,一個大官來訓話,唾沫星子橫飛:“為國家!為百姓!為咱中華!”
一群愣頭青,血“轟”地沖上腦門,胳膊舉成林,吼聲要把天捅破:“報 仇!報 仇!”
緬 甸,眨眼就把新兵蛋子的夢碾碎了。
飛機嘯叫著往下丟鐵疙瘩,土掀起來幾丈高。
洪發(fā)祥槍都沒摸熱乎,就被踹進炮兵連。
輪不上放炮,他就是個扛炮彈的苦力。
肩膀磨出血,腰快壓斷。
一個月,又給甩到ji槍連。
頭一回扣扳機,手抖得像抽風。
班長劈頭就罵:“抖個屁!zi彈金貴!十幾號人眼巴巴輪一挺,打歪了喂狗啊?”
野人山的雨,下起來沒完。
壓縮餅干泡成爛糊,一股鐵銹味。
餓瘋了,田溝里的黃泥湯子都搶著喝。
昨天還拍他肩膀教裝彈的老兵,今兒個就剩半截身子掛在樹上。
炮彈皮“嗖”地削掉他右腿一大塊肉,血“汩汩”往外冒。
腳下一滑,栽進戰(zhàn)壕,一根尖竹簽子,把手掌扎了個對穿。
黑,一片漆黑。
他飄起來了,看見犧牲的兄弟們朝他招手,笑嘻嘻的:“發(fā)祥,過來啊,這邊舒坦...”
再睜眼,茅草棚頂。
一個緬甸 老農,正往他傷口上糊黑乎乎的草藥,火辣辣地疼。
旁邊小瓦罐,咕嘟著稀薄的鴨肉粥。是這戶好心人,從死人堆里把他扒拉出來的。
二十多天,能拖著瘸腿走了。
掰根粗樹枝當拐,洪發(fā)祥咬著牙往北爬。
翻野人山,毒蟲瘴氣,要飯,跟野狗搶食。
心里就一個念想:爬回中國!
不知爬了多久,看見穿灰布軍裝的人了。
遠征軍的大營!這個被炮火煉過的漢子,“哇”一聲哭出來,像個迷路找回家的孩子。
命撿回來了,可多少兄弟,永遠躺在了滇緬公路邊上。
傷沒好利索,他又跟著隊伍轉戰(zhàn)湖南,守長沙。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了。
領了退役證,揣著那點軍人的榮光,洪發(fā)祥終于摸回了窗東村。
老娘頭發(fā)全白了。抱著兒子,哭得抽抽噎噎,話都說不全乎。
廈門解放那年,他搖著自己的小船,幫著把解 放 軍一船船送上島。立了功,沒人提他過去。
一天深夜回家,撞見老娘在灶膛邊發(fā)抖。
火光一跳一跳,映著她滿臉的淚。
他那身舊軍裝、寶貝似的退役證,正往火里送。“兒啊...留不得...留不得啊...”
老娘的聲音像破風箱。
洪發(fā)祥死死咬著牙,沒吭聲。
灰燼里,扒拉出一條舊毛巾,上面兩個模糊的字:“國 軍”。
他偷偷卷起來,塞進墻縫最深的地方。
從此,他把緬 甸的血、野人山的痛、兄弟們的臉,統(tǒng)統(tǒng)咽進肚里。
鄰居只當這瘸老漢怪,天天大清早把被子疊得刀切一樣齊整。
沒人知道,他夢里總被炮聲驚醒,一身冷汗。
2010年,反Fa西斯勝利65周年。
居委會通知來了:“請抗戰(zhàn)老兵去開會,作報告!”
洪發(fā)祥心口“咚咚”跳。翻箱倒柜,找出最體面的一套衣裳,仔細撣了又撣。
到了街道辦事處。
工作人員聽完他磕磕巴巴的經歷,笑容僵在臉上,眼神躲閃:“這個...老同志...您這身份...怕是不太合適...”
后面的話,洪發(fā)祥沒聽清。
他默默轉身,一步一步挪回家。坐在冰涼的門檻上,從天亮,坐到天黑。
“后悔不?” 后來有人問他。
老頭眼一瞪:“悔啥?再來一百回,照樣扛槍上!國門總得有人守,這口氣總得有人爭!”
火光一閃,又暗下去,“就是...就是...活到土埋脖子了,就想聽國家說一句:洪發(fā)祥,你是打過鬼子的兵!給我個名分...”
2013年冬天,民政局的人上門,遞過來三百塊錢臨時補助。
那幾張鈔票,在他枯樹皮般的手里捏得滾燙。
“錢?” 洪發(fā)祥猛地抬頭,渾濁的老淚“唰”地沖下來,“我九十多了!要錢干啥?!我就要聽一句啊!死前聽一句‘國家記得你洪發(fā)祥’!行不行?!”
記者的鏡頭圍上來。他佝僂著背,對著話筒哽咽:“低頭裝了六十年啞巴...給我個抗日名分吧...不然,下去沒臉見弟兄們...”
老人的哭喊,像塊石頭砸進水里。
志愿者來了,把一枚“衛(wèi)國勇士”的紀念章別在他胸前。
大學里的教授,寫信的寫信,打電話的打電話。
廈門民政局坐不住了,趕緊在全市翻檔案,找像洪發(fā)祥這樣的老兵,負責人撂下話:“特區(qū),就該帶這個頭!”
2015年,病床上的洪發(fā)祥,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有人輕輕把一枚金燦燦的抗戰(zhàn)勝利紀念章,放在他手心。
老頭的手指,哆嗦著,一遍遍摸著那冰涼的金屬。他長長舒了口氣,慢慢閉上眼。
七天后,他走了。
如今,窗東村洪發(fā)祥的墳前,擺著個玻璃盒子。
里面那條舊毛巾,“國 jun”兩個字褪得幾乎看不清。
它裹過傷口,擦過血汗,藏過半生委屈,也捂著一個老兵滾燙的心。
洪發(fā)祥等到了他的名分。
越來越多像他一樣的老兵,在生命的最后幾年,等來了那枚遲到的紀念章。
這章子小,卻重。它擦亮的,是一個名字,一段被忽略的歷史,更是一個民族的良心。
致敬,所有為國流過血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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