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歷年間，蘇州府吳縣有個(gè)女子，名叫柳青娘。她生得眉清目秀，性情溫婉，自幼父母雙亡，由叔父撫養(yǎng)長大。

十八歲那年，青娘嫁給了鄰村書生周文遠(yuǎn)。文遠(yuǎn)家境貧寒，但為人正直，勤奮好學(xué)，夫妻二人恩愛和睦。

誰料天有不測風(fēng)云。婚后第三年，文遠(yuǎn)進(jìn)京趕考，途中染上惡疾，客死異鄉(xiāng)。噩耗傳來，青娘哭得肝腸寸斷，幾欲尋死。

叔父見她可憐，便勸道："人死不能復(fù)生，你年紀(jì)尚輕，不如改嫁。"

青娘卻搖頭："我與文遠(yuǎn)結(jié)發(fā)為夫妻，他雖死，我豈能負(fù)他？"

從此，她日日以淚洗面，每逢清明、中元，必去丈夫墳前祭拜。

這年寒食節(jié)，青娘照例提著香燭紙錢，獨(dú)自上山掃墓。

誰知?jiǎng)偟綁炃?，忽?轟隆"一聲，墳土竟裂開一道縫隙！

青娘嚇得后退兩步，卻見一條碗口粗的大黑蛇從墳中鉆出，昂首吐信，直勾勾盯著她！

"?。?青娘驚叫一聲，跌坐在地。

那黑蛇竟口吐人言："青娘莫怕，我是文遠(yuǎn)！快去把墳挖開！"

青娘聞言，渾身一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蛇聲調(diào)嘶啞，卻依稀帶著文遠(yuǎn)的語氣，聽得她心頭又驚又痛。

"你……你當(dāng)真是文遠(yuǎn)？"她顫聲問道，眼淚已簌簌落下。

黑蛇緩緩點(diǎn)頭，眼中竟似有淚光閃動(dòng)："我死后魂魄不散，因生前未了之愿，被陰司罰作蛇身，困于墳中。今日寒食，陰氣最重，方能顯形與你相見。"

青娘聽得心如刀絞，撲上前哭道："夫君有何未了之愿？妾身拼死也要替你完成！"

黑蛇吐了吐信子，低聲道："我墳中埋著一口黑木匣，內(nèi)藏冤情。你快去村里尋鐵鍬，趁天黑前挖開墳土，取出匣子！"

青娘雖覺此事詭異，但念及夫妻情深，咬牙應(yīng)下："夫君放心，我這就去！"

話說青娘匆匆下山，直奔村中。路上遇見鄰人張嬸，見她神色慌張，便問："青娘，這急急忙忙的，出啥事了？"

青娘不敢直言，只道："去借樣農(nóng)具。"

張嬸狐疑地看她一眼，也沒多問。

青娘跑到鐵匠鋪，借了把鐵鍬，又買了盞風(fēng)燈，趁人不備，折返山上。

當(dāng)晚，殘陽如血，山林寂靜。青娘跪在墳前，雙手合十低語："夫君，我這就動(dòng)手，望你陰靈庇佑。"

說罷，她挽起袖子，奮力挖起墳土。

才挖三尺深，鍬頭忽然"鐺"地撞到硬物！

青娘忙撥開浮土，竟真露出一口烏黑木匣，匣面刻著古怪符文，鎖扣處纏著紅線。

她正要伸手去取，忽聽身后傳來一聲厲喝："住手！"

青娘駭然回頭，只見三個(gè)黑衣公差手持鐵鏈，兇神惡煞地沖上山來！

為首公差冷笑道："周柳氏！你私掘亡夫墳冢，該當(dāng)何罪？"

青娘跌坐在地："大人明鑒！我夫君托夢說墳中有冤——"

"荒唐！"公差一腳踢翻木匣，"這匣子里裝的是朝廷密案，周文遠(yuǎn)偷藏罪證，死有余辜！你今日休想帶走！"

青娘這才恍然：原來丈夫之死另有隱情！

她死死抱住木匣哭喊："我夫君清白一生，定是你們害了他！"

公差大怒，掄起鐵鏈便抽："找死！"

賤人

就在此時(shí)，墳土轟然炸裂！那條大黑蛇猛地竄出，張口咬住公差手腕！

"啊！蛇！有妖怪！"公差慘叫連連，其余二人嚇得魂飛魄散，扭頭就跑。

黑蛇卻不追擊，轉(zhuǎn)而盤繞在青娘身旁，嘶聲道："快開匣子！"

青娘哆嗦著扯斷紅線，掀開匣蓋——里頭竟是一本染血的賬冊，和半塊刻著"鹽"字的銅牌！

黑蛇聲音陡然凄厲："這是蘇州知府私販官鹽的罪證！我赴考途中偶然撞破，他們便毒殺了我……"

青娘悲憤交加："夫君，我定要替你討回公道！"

黑蛇卻突然痛苦翻滾："不好……陰差來抓我了！青娘記住，將罪證交予……"話音未落，蛇身竟化作青煙消散！

"文遠(yuǎn)！"青娘撲向虛空痛哭，手中賬冊卻被山風(fēng)嘩啦吹開，最后一頁赫然寫著幾個(gè)血字：

"呈南京都察院周御史。"

青娘捧著賬冊，雙手不住顫抖。她雖是個(gè)弱女子，此刻卻心如鐵石，咬牙道："夫君，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將罪證送到南京！"

當(dāng)晚，她不敢回村，怕公差再來抓人，便藏身于山中破廟。夜風(fēng)嗚咽，似有冤魂哀泣。青娘抱緊木匣，蜷縮在神像后，眼淚早已流干。

天蒙蒙亮?xí)r，廟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青娘屏住呼吸，握緊鐵鍬，準(zhǔn)備拼命。

"青娘？可是你在里面？"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傳來。

竟是村里的樵夫王二！

王二探頭進(jìn)來，見青娘滿臉血痕，驚道："果然是你！昨夜公差挨家搜查，說你盜掘官墳，要拿你問罪！"

青娘含淚搖頭："王二哥，我夫君是被人害死的！這匣子里——"

"別說了！"王二急擺手，"我信你！現(xiàn)在全村都是眼線，你得趕緊走！"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gè)包袱："這兒有些干糧和銅錢，你沿著山后小路走，三十里外有個(gè)渡口，每日辰時(shí)有船去南京。"

青娘跪下就要磕頭："王二哥大恩——"

王二連忙扶起她："快走吧！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話說青娘一路跋涉，腳底磨出血泡也不敢停。晌午時(shí)分，忽見前方塵土飛揚(yáng)，竟是三騎快馬追來！

"那女子站?。?馬上公差揮刀大喝。

青娘魂飛魄散，慌不擇路跳進(jìn)蘆葦蕩。公差下馬搜尋，刀尖劃過草葉簌簌作響。

"嗖——"一支冷箭突然射中領(lǐng)頭公差咽喉！

"有埋伏！"剩下兩人剛拔刀，又是幾箭破空而來，當(dāng)場斃命！

青娘嚇得不敢動(dòng)彈，卻見蘆葦叢中鉆出個(gè)蒙面大漢，扯下尸體腰牌一看，冷笑道："果真是蘇州府的。"

狗腿子

他轉(zhuǎn)頭看向青娘："小娘子莫怕，我們是抗倭義軍，專殺貪官污吏。你為何被追殺？"

青娘見他雖面目兇悍，眼神卻正，便取出木匣哭訴冤情。

大漢聽罷勃然大怒："狗官該殺！"他扯下蒙面黑巾，"我送你到南京！"

原來這漢子姓趙，曾是漕幫舵主，因不肯替知府販私鹽，被陷害成江洋大盜。

當(dāng)夜趙舵主帶青娘潛入漁村，乘小船沿運(yùn)河疾行。途中遭遇巡檢司盤查，趙舵主竟從船板下抽出長刀！

"青娘趴下！"

刀光閃過，血濺船舷。青娘緊閉雙眼，只聽"撲通"幾聲，官兵已成了運(yùn)河浮尸。

五更天，南京城墻巍峨在望。趙舵主卻突然悶哼一聲，后背赫然插著半截?cái)嗉?/p>

"趙大哥！"青娘慌忙去扶。

趙舵主臉色煞白："昨夜……有暗箭……我撐不住了。"他死死攥住青娘的手，"周御史住在烏衣巷……記住，若遇穿紫衣的門房……千萬別給真賬冊……"

話未說完，這位義士已氣絕身亡。

青娘含淚將他遺體推入河中，知道官府定會(huì)搜查船只。她換上趙舵主準(zhǔn)備的粗布衣裳，把賬冊縫進(jìn)夾襖，銅牌藏入發(fā)髻。

清晨的南京城車水馬龍。青娘剛走到御史府前，忽見個(gè)紫衣門房瞇眼打量她："小娘子找誰？"

她心頭一凜，想起趙舵主臨終之言，便怯生生道："奴婢是周大人家鄉(xiāng)來的，送……送新腌的醬菜。"

紫衣人嗤笑："大人豈會(huì)吃這等粗食？滾！"

青娘佯裝惶恐退開，繞到府后小巷。恰見個(gè)老嬤嬤出來倒夜香，她趕緊上前幫忙，趁機(jī)低語："嬤嬤，我懷了周大人骨肉，求您通傳……"

老嬤嬤驚得夜香桶都翻了："作孽喲！快跟我來！"

偏廳里，周御史看完賬冊拍案而起："難怪蘇州鹽稅連年虧空！這狗官竟將官鹽摻沙賣與倭寇！"

他盯著青娘："你可知那銅牌是何物？"

青娘搖頭。

御史冷笑："這是倭寇頭目的信物！知府通敵賣國，你丈夫必是看到了倭寇與他的密約！"

正說著，窗外突然射進(jìn)一支火箭！

"有刺客！保護(hù)大人！"侍衛(wèi)剛拔刀，屋頂已跳下七八個(gè)黑衣人，刀光直取御史咽喉！

青娘想都沒想，抓起香爐砸向刺客。"砰"的一聲，香灰迷了刺客眼睛，御史趁機(jī)抽劍刺穿其胸膛！

混戰(zhàn)中，青娘背上挨了一刀，鮮血浸透夾襖。她踉蹌著將銅牌塞給御史："大人……求您……"

御史怒吼："來人！調(diào)兵包圍蘇州府！"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嗖"地穿透窗紙——

竟正中青娘心口！

青娘倒在血泊中，手中仍緊攥著那半塊銅牌。周御史目眥欲裂，厲聲喝道："拿下刺客！一個(gè)都不許放過！"

侍衛(wèi)們奮勇拼殺，刺客見勢不妙，紛紛咬破口中毒囊自盡。

周御史抱起青娘，見她氣若游絲，急喚郎中救治。

青娘卻微微搖頭，顫著手將銅牌遞給他："大人……替我夫君……申冤……"

話音未落，她的手便垂了下去，再無聲息。

三日后，南京都察院八百里加急上奏，萬歷皇帝震怒，下旨徹查蘇州知府通敵賣鹽一案。

官兵連夜包圍蘇州府衙，從地窖中搜出倭寇密信，又擒獲數(shù)名潛伏的倭寇細(xì)作。鐵證如山，知府被凌遲處死，一干黨羽皆斬首示眾。

周文遠(yuǎn)冤情得雪，朝廷追封他為義士，厚葬于吳縣青山。

下葬那日，周御史親臨祭奠。忽見一條黑蛇從墳后游出，盤踞碑前，昂首吐信，似在叩拜。

眾人皆驚，唯獨(dú)周御史嘆道："文遠(yuǎn)兄，你夫妻忠義，天地可鑒。如今大仇得報(bào)，安心去吧。"

黑蛇聞言，竟似人般點(diǎn)頭，隨后鉆入草叢，再不見蹤影。

此后，每逢清明，總有人看見一黑一白兩條大蛇盤踞在周氏夫婦墳頭。有人說，那是文遠(yuǎn)與青娘魂魄所化；也有人說，曾聽蛇口吐人言，依稀是夫妻夜話。

吳縣百姓感其忠貞，自發(fā)修了一座"雙蛇廟"，香火不絕。廟門楹聯(lián)寫道：

"一點(diǎn)丹心照日月，雙魂化作蛇仙游。"

這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bào)，只爭來早與來遲。

不信且看雙蛇廟，忠魂千古護(hù)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