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平壤女交警在晨光中倒下
制服第二顆紐扣里抖落出半勺白糖
時針快半小時的國度
新義州海關的時鐘固執(zhí)地走在北京時間前頭,這是東8.5時區(qū)的傲慢與孤獨。我攥著價值三千元的手機卡——它在朝鮮存活的時長精確到小時,像顆即將失效的心臟。
“帶煙了嗎?”穿舊軍裝的海關員突然用中文問。我遞上中華煙時,他指尖在顫抖,煙盒里滑出全家福照片:三個孩子圍著生日蛋糕,蠟燭卻是用粉筆畫的。“當兵二十年,就換到這張外賓商店的蛋糕照片。”他把煙藏進袖口,鋼戳重重落下。
金杯車里的婚禮
平壤的清晨是被金杯面包車吼醒的。我擠在塞滿十二人的車廂里,臉頰貼著冰涼的車窗。穿藍工裝的玉熙突然指向街角:“看!我丈夫?!?/p>
一個拄拐的男人正給女交警擦皮鞋。陽光穿透藏藍制服,照見他空蕩蕩的褲管。“去年他在高速路收玉米,被外賓的比亞迪撞了?!庇裎醢扬埡心蟮米冃?,“賠償金是三十斤白糖,婚禮就在這輛金杯車里辦的。”
司機老樸猛按喇叭。沒有隔離帶的高速路上,牛車正慢悠悠橫穿車道。1978年的東風卡車喘著粗氣,車廂里新婚夫婦的紅被褥在風中翻飛,像面倔強的旗。
香煙點燃的謊言
在紡織廠夜班,我認識了保管員崔叔。他鎖扣眼的金紐扣在日光燈下晃眼:“女兒昨夜出嫁了,用這個抵彩禮?!?/p>
婚宴在防空洞舉行。當我把中華煙分給賓客時,穿舊婚紗的新娘突然跪下:“求您幫我們拍張照!”取景框里,新人身后掛著金日成肖像,墻角堆著待改的交警制服。閃光燈亮起的剎那,崔叔猛地打翻酒杯——洞外傳來巡邏隊的腳步聲。
后來才知道,那枚金紐扣是崔叔用亡妻的遺發(fā)熔鑄的。而新娘的嫁妝,是二十袋從外賓餐廳偷攢的白糖。
月臺票上的生死
平壤站第3站臺,我攥著粉色站臺票看玉熙丈夫摔倒。假肢在水泥地刮出刺耳鳴響,女交警英珠沖來攙扶時,警帽滾進鐵軌。
“別撿!”列車員嘶吼。英珠卻縱身躍下,再抬頭時帽檐插著支金達萊——那是從機車散熱縫里摘的。后來在交警隊,我看見她對著鏡子練習微笑,脖頸有燙傷的疤?!澳翘炀任业牟皇腔?,”她指指我衣兜露出的煙盒,“是你掉的中華煙卡住了制動閥?!?/p>
最痛的是在孤兒院。當我把白糖倒進粥鍋,五歲的俊浩突然撩起褲腿:“阿姨,能換這個嗎?”金屬假肢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接頭處磨出血肉。
防空洞的裁縫鋪
玉淑的縫紉機在防空洞最深處歌唱。巖壁上掛著兩百件熨燙筆挺的警服,每件內(nèi)襟都用紅線繡著名字。
“這顆給你?!彼粝挛宜擅摰牡诙w紐扣,換上半舊的軍裝扣,“在朝鮮,第二顆紐扣最靠近心臟?!?br/>她六歲的兒子正用粉筆畫畫:穿警服的女人牽著戴假肢的男人,天空飄著白糖做的云。
暴雨夜,洞口傳來呻吟。英珠滿身泥濘地爬進來,懷里抱著斷腿的丈夫?!把策壾嚪?..”她顫抖著解開警服,露出縫在內(nèi)襯的遺書:“如遇不測,器官捐給孤兒院俊浩?!?/p>
06 半勺白糖的重量
離朝前夜,我收到玉淑的包裹——整袋白糖沉甸甸的,摻著兩百顆舊紐扣。最上面是崔叔的金紐扣,背面新刻著中文“盼歸”。
海關X光機發(fā)出尖鳴。安檢員捏開糖袋時,我閉上眼等待雷霆。卻聽見她輕聲問:“能給顆扣子嗎?我兒子的假肢松了...”
糖粒從指縫瀉落,她突然泣不成聲。那截空褲管里,掉出半張蛋糕照片——正是海關員珍藏的全家福。
穿過銅墻的電波
今年驚蟄,收音機傳來刺啦聲。玉淑的暗號在午夜準時響起:“金達萊...開了三朵...”
背景音里,縫紉機噠噠響如心跳。英珠的兒子在念課文:“春風吹化了鴨綠江...”突然插入稚嫩的漢語:“叔叔,白糖很甜!”
上月收到特殊快遞。打開層層油紙,那枚金紐扣裹著玉熙的頭發(fā),系著交警肩帶裁成的紅繩。附頁是俊浩的鉛筆畫:假肢男孩牽著女交警,云朵用白糖粘成,下面歪斜寫著:
“等陽光照進防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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