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貓，70后，生活在重慶的一個小縣城。

現(xiàn)在回想起來，90年代在加勒比海做船員的日子，簡直就是人間地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堅持下來的。

每天工作十七、八個小時，除了累就是困。身上都是汗臭，不用洗澡倒地就可以睡著。

對于我這樣一個，從小在國內(nèi)城市長大的十七歲的孩子來說，真的是生不如死。

那里完全是法外之地，不受任何法律道德約束。有的時候船長還會親自動手，讓我以為自己穿越到古時候的奴隸社會。

（現(xiàn)在的我，一個普通的面館老板）

1977年，我出生于重慶一個非常小的縣城。爸爸是一名國營企業(yè)的理發(fā)師，媽媽是營業(yè)員，我有一個大兩歲的哥哥。

因為父母都是正式工，所以我小時候的生活還是比較好的，沒吃過什么苦。

我從小比較叛逆，調(diào)皮搗蛋，成績也不好，所以常常會挨揍。

初中進入青春期以后，更無法無天。以混跡街頭為榮，拉幫結(jié)派，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干過。結(jié)果初二的時候和老師對打，被學(xué)校勸退。

當(dāng)時我們家所在的那條街上，有好多的錄像廳，整條街的錄像廳我都可以免費看。父母怕我學(xué)壞，托人在一個建筑工地給找了份工作，每天和泥搬磚。

我精力充沛，非常開心，而且還在工地上學(xué)了一些電工、電焊的技術(shù)，這也為以后的工作埋下了伏筆。

不過可惜的是，后來因為調(diào)皮搗蛋又被建筑工地開除了。

（8歲的我，拍照都和別人不一樣）

正好趕上臺灣有家公司，在重慶當(dāng)?shù)匾幸慌T。當(dāng)時面試有三十多個孩子，他們挑選了十二個人，我和另一個朋友被選中。

當(dāng)時的條件，就是選中的人必須先去醫(yī)院體檢、切除闌尾。因為闌尾炎在海上發(fā)作的時候，來不及做手術(shù)，所以必須先切除闌尾才能上船。

那時爸爸媽媽的工資，加起來也就100多塊錢一個月，我在建筑工地干的時候月薪是200多塊錢，可是出國當(dāng)海員是月薪150美金，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于是家里拿出了4000塊錢的存款，為我辦理護照，交押金、做闌尾手術(shù)。這筆錢，在當(dāng)時可以在我所在的縣城買一套房子。

1994年，十七歲的我踏上了去異國他鄉(xiāng)謀生的道路。

（1995年第一次回港）

那是我第一次見世面，從重慶坐火車到廣州，然后從廣州坐飛機到香港，從香港到倫敦，從倫敦到委內(nèi)瑞拉，再到特立尼達多巴哥，用了一個禮拜的行程。可一下飛機，我的美夢就到頭了。

在機場，我們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第一次看見了電動門、感應(yīng)水龍頭，感覺一切都很新鮮。出了機場，多巴哥就有人來接應(yīng)我們。

記得當(dāng)時是一個黑人開了一輛面包車，把我們十二個人像塞粽子一樣，塞到面包車里。因為語言不通，又身處異鄉(xiāng)，我們心里都很恐懼。

（1996年在公海捕撈作業(yè)）

到碼頭上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因為舟車勞頓我倒頭就睡。

我和那個朋友被分到一條特別小的臺灣船上。船載重大約70噸，從船頭到船尾只有十幾米長，高度也只有七八米，外表很破爛。工作內(nèi)容是抓金槍魚、鯊魚，就是體積比較大的魚。

第一次出海，從碼頭開到公海用了十天。這個過程中，所有的人都開始暈船，吃什么吐什么，持續(xù)了十幾天，那種感覺真的是生不如死。

一個船就是一個小社會。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員，包括廚師在內(nèi)，總共十八個人。

因為國內(nèi)船員少，所以我們飽受欺凌，每天工作十七八個小時，睡覺的時間很短，全年無休。

不論刮風(fēng)下雨，哪怕是七、八米高的風(fēng)浪，我們都得工作。

（1997年，第一個三年合同到期）

無數(shù)次內(nèi)心都想打退堂鼓，可我們是交了押金出來的，沒有一點退路。在那里沒有尊嚴，生命被看得很輕。每天就是周而復(fù)始，機器人般的工作。

就這樣在公海待了半年，靠港整修的時候，感覺從地獄又回到了人間。這一次又回到多巴哥，才看清楚這個所謂的島國。

在航港內(nèi)要整修十幾天，我們也不管英文好不好，就和老船員一起出去玩。說是玩，其實就兩個地方，一個賭場，另一個紅燈區(qū)。

（1999年已經(jīng)做副船長的我）

我那個時候只有十七歲，就知道混吃混喝，出去看熱鬧。有的船員就開始賭，到現(xiàn)在還有船員在那邊，欠很多很多債還不了，只能在那邊打工。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十幾天好像很快就過去了。

很快又到了出海的時間，走掉幾個外籍船員，又補充了幾個新的大陸船員?？赡芪沂浅抢锏暮⒆影?，想法要稍微寬廣一點點。

我就思考，為什么別人能做到領(lǐng)導(dǎo)，我不能去嘗試一下呢？

經(jīng)過觀察，當(dāng)領(lǐng)導(dǎo)必須滿足兩個條件：第一要工作出色，第二要和高層的領(lǐng)導(dǎo)搞好關(guān)系，這樣你的工作環(huán)境會稍微輕松一點。然后我就制定了一個計劃，先把各種技能學(xué)到手。

（1999年在海上，做了大副很輕松)

我是小孩沒人在意，為了掌握技術(shù)，就拍機械師的馬屁。兩年以后第三次出港，老機械師走了。

又來一個山東的機械師實習(xí)，我又繼續(xù)按我的套路和他搞好關(guān)系，當(dāng)時我也算是老船員了。

有一次，我們船的一個螺旋槳，有個重要部件損壞。如果要更換部件的話，就得在海上漂流半個月，回港也得浪費十幾天。當(dāng)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我說：“可不可以讓我試一下。”

我用建筑工地學(xué)的技術(shù)，成功解決了這個問題，一戰(zhàn)成名。大家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存在的價值。

當(dāng)時整個船全部停工，都看我表演，我自然而然地就有一種眾星捧月的感覺，經(jīng)過我的電焊打磨，再電焊再打磨，把那個東西修的我認為差不多了，裝上去還能用，大大的縮短了我們等待的時間。

一條船在外面、人員、工資、稅金，包括燃油各方面的消耗挺大的，因為那次的突出表現(xiàn)，我直接被提升為機械師助手，就是二管輪，工資由150美金暴漲到400美金。

(加勒比海上，我和大陸的船員）

從那天起，我在船上的日子舒服多了。

又一次出海的時候，船上調(diào)來一個大副，性格非常暴躁，為了討好臺灣船長，欺負我們中國的船員，經(jīng)常動手打人。

氣勢比船長還大，老子天下第一的那種感覺，所有的船員都被他揍過。

很多船員都受不了，但是敢怒不敢言。最后大家找我商量，這個事兒該咋弄？要不然還沒回國可能就被他打死了。

其實這事兒我可以不用參與，因為他沒有欺負我?？捎X得他欺負自己同胞，我就不能坐視不理。

（我們打到的金槍魚）

我想了一個月，組織所有的船員寫了一封聯(lián)名信，然后寄到總公司。結(jié)果很理想，公司換掉了船長和那個大副，我們的團結(jié)迎來了勝利。

后來船上又來了一個新船長，也是臺灣人，大約50歲左右，脾氣非常好。

大副位置空缺，由于我在船上有了一定的號召力，就開始兼任，過了幾個月正式做了大副。

那一年我才十九歲半，是全公司最年輕的一個大副，工資一下就提高到七百美金。七百美金是什么概念？差不多就是五六千塊，再加獎金，一個月可以拿到八千塊。

月薪八千塊，年收入達到了十萬。

在1997年，相當(dāng)于國內(nèi)一個小老板的收入。錢多了，人就開始飄了，每次靠港就出去逛街消費，各種場所都去過。日復(fù)一日重復(fù)著水手的生活，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真正覺得中國人在世界站起來，是1999年的國慶大閱兵。

世界各地都轉(zhuǎn)播了那次的閱兵節(jié)目，我們在多巴哥也看到了，一下就震動了全世界。當(dāng)我們再出去的時候，腰桿就比之前直了，我作為一個中國人感到很驕傲。

（2006年回國后和父親合影）

后來國內(nèi)出來打工的人越來越多，整條船除了主要的干部是臺灣人，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大陸人。為了遏制船員賭錢，我打過人；為了替同胞出氣，我也揍過外籍船員。

就這樣跑船七年，后來合作了三年多的船長要回臺灣，我也不想做了，就于2001年回到了國內(nèi)。

闊別七年回到家里，就像從外星球回來一樣，家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連家都找不到。

后來找了個人力三輪車，告訴他大概在哪個位置，才把我拉到家。

因為想給媽媽一個驚喜，當(dāng)時就沒有打電話。我在樓下和鄰居講話，他們也不認識我，印象中也應(yīng)該沒我這個人了。

看見餐館門口貼的招聘信息，服務(wù)員月薪300人民幣。我突然又覺得在家里掙錢好難。在外面雖然是辛苦，但是那個錢是家里的多少倍？

（2010年帶孩子旅游）

在家里待了十來天，突然接到臺灣老船長的電話，說他又去那邊公司，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基本上沒怎么考慮，就說可以。

就這樣在家休息了二十多天，我又踏上了多巴哥的土地。

2004年發(fā)生了一場海嘯，很嚴重那種。我突然覺得，如果我死在那個海上，掙這么多錢給誰花呢？

然后那一年我就決定回國了，這個海員的生活做到頭了。

然后我向公司申請辭職，公司極力挽留，說再干幾年我就做船長了，一個月工資有兩三萬美金。當(dāng)時也是血氣方剛吧，有了這種想法，就干脆利索地辭職了。

回國以后每天在街上轉(zhuǎn)，發(fā)現(xiàn)房子便宜，手里有錢，就直接買兩套房子，剩下的就存在銀行。

那年我二十七歲，家里人覺得我到了成家的年齡。介紹對象的可以說是踏破門檻。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過日子需要什么樣子的，就選了個比我小九歲的女孩子交往。

（2010年去深圳之前）

一年以后，和朋友合火開了一家裝修公司，弄點小工程，以裝修和建筑為主。生意也還不錯，大概月收入有萬把塊錢。

我的野心比較大，想把公司做大做強，就提議不分紅，把錢攢起來，弄個物業(yè)公司或者其他項目。

但是其他合伙人不同意，覺得把錢放在兜里才放心。由于經(jīng)營理念不同，我就撤了股。

在家待了兩年多，老婆生完孩子后想出來上班，我沒讓她去，還是想自己做點生意。于是2009年初，我們投資四千塊錢開了一家夜宵店，以賣面條和涼菜為主。

剛開始生意很慘淡，一天賣個兩三百。因為我們兩個對餐飲也都不懂，邊學(xué)邊干，很辛苦。經(jīng)常跑到人家那去看人家怎么做，然后自己回來再改進。

就這樣維持了三四個月，生意慢慢的好轉(zhuǎn)。每天的營業(yè)額從七八百到一兩千，最后到兩三千。

（2010年在深圳做保安）

生意穩(wěn)定后，我又把隔壁的鋪子租下來，擴大經(jīng)營。

最巔峰時，五塊錢一碗面，一晚上最多賣過7000塊錢，純收入有4000塊。

那個時候剛?cè)鲱^，突然一天可以收入好幾千，我又開始飄了。結(jié)交狐朋狗友，每天KTV、夜總會，該去的地方不該去的地方都去了。

外面鶯鶯燕燕一勾引，我和老婆兩個就開始鬧矛盾。后來我一沖動，就把店以每年十萬的價格轉(zhuǎn)租給了別人。

那時我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想離開家去外面闖蕩。當(dāng)時有兩個想法：一是去橫店，二是去深圳。

（2016年我和網(wǎng)紅音樂人吳秀可）

由于身上沒幾個錢（錢都老婆管），我就選擇先去深圳，掙點錢再說。為了落腳我選擇了做保安。

做了保安以后，業(yè)主說幫他們賣房子，可以拿到二三十萬的傭金。正準備磨拳擦掌大干一場。

家里媳婦打電話說她說話很困難，醫(yī)生告訴她要做手術(shù)，我思考了兩天便辭職回家。老婆手術(shù)很順利，回家修養(yǎng)了一段時間，就恢復(fù)的差不多了。

在這期間，我和老婆關(guān)系有所緩和，回家休息了兩年，確實找不到更好的出路。我一尋思，還是把面攤收回來自己干，抓抓兒子的教育。

因為這幾年我不在，兒子的學(xué)習(xí)不是很好，馬上要上初三了，到了關(guān)鍵時刻，我就決定在家里陪孩子。

每個人都有很多的夢想，大多數(shù)都沒有機會和條件去付諸行動。

而我，想做的都嘗試過，即便是以失敗告終，也有很多回憶在里面。人活著不就是一個過程嗎?所以，我從來不曾后悔自己的選擇。

（2016年朋友聚會）

我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只是不想默默無聞的過一輩子，我想做事，想更多的體驗生活，在人世間留下足跡。

每個男人心里都裝著一個江湖，都幻想自己是天降正義，大部分人走著走著就丟了。

生命苦于無常，生活困于如常。年少輕狂的時候，我常常很傻，多年之后，我常常裝傻，這就是區(qū)別。

【口述 | 老貓】

【編輯 | 目成】

真實人物采訪：我們無法體驗不同的人生，卻能在這里感受不一樣的生命軌跡，這里的每一張照片都是生命的點滴，每一個故事都是真實的人生，感謝您的喜歡！

（本文章根據(jù)當(dāng)事人口述整理，真實性由口述人負責(zé)。“真實人物采訪”友情提醒：請自行辨別相關(guān)風(fēng)險，不要盲目跟風(fēng)做出沖動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