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這么做，讓外人怎么看我們？怎么看小薇？”電話這頭，陳凱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懇求。

電話那頭的岳母張?zhí)m卻很平靜：“小凱，我只問你，彤彤是不是你女兒？

小薇是不是她小姨？只要你們倆都好，都為了孩子，別人的看法算個什么？

我這不叫偏心，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p>

01

傍晚七點，城市的霓虹燈已經(jīng)逐一點亮，將下班高峰期的車流映照得五光十色。陳凱開著車，堵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像被塞了一團濕棉花，沉重又憋悶。

推開家門，一股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驅(qū)散了些許他從公司帶回來的疲憊。客廳的暖色地?zé)糸_著，女兒彤彤正趴在小姨林薇的腿上，聽她用溫柔的聲音講著故事書里的童話。

“……然后，小兔子就找到了回家的路?！绷洲焙仙蠒ь^看見了門口的陳凱，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回來啦？快去洗手，可以吃飯了。”

“小姨，又麻煩你了?！标悇P換著鞋，聲音有些沙啞。

“爸——爸——”五歲的彤彤像只小燕子，撲過來抱住他的腿，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

這是妻子林悅因車禍去世的第二年。這兩年，陳凱的生活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一度天翻地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既要應(yīng)對建筑設(shè)計院里繁重的工作，又要照顧一個剛上幼兒園的女兒，常常是焦頭爛額，力不從心。

是小姨子林薇的出現(xiàn)，像一根無形的支柱，默默地撐起了這個幾近散架的家。她是一家書店的經(jīng)理，卻幾乎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耗在了這里。買菜做飯、輔導(dǎo)彤彤畫畫、帶孩子去游樂園……她做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當(dāng)然，仿佛她本就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陳凱對她充滿了感激，可這份感激沉甸甸的，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周末，岳母張?zhí)m打來電話，讓他們帶著彤彤回娘家吃飯。飯桌上，張?zhí)m看著外孫女彤彤一口一個“小姨”叫得親熱，又看了看日漸沉默、眼角添了細紋的女婿，終于放下了筷子。

她把陳凱和林薇叫到了陽臺，關(guān)上了玻璃門。

“小凱，小薇，”張?zhí)m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語氣嚴肅又直接，“媽今天跟你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p>

陳凱和林薇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

“小凱，你的人品，我們?nèi)疫@兩年都看在眼里，是個有擔(dān)當(dāng)、靠得住的男人?？赡阋粋€人帶著彤彤，太難了。彤彤不能沒有一個完整的家，不能沒有媽媽?！睆?zhí)m說著，話鋒一轉(zhuǎn)，看向自己的大女兒，“小薇，你今年三十五了，個人問題一直拖著。你對彤彤的好，我們都看在眼里，比親媽還親。你們倆，要是能湊合著過，彤彤就不用再受沒媽的苦了?！?/p>

空氣瞬間凝固。

陳凱的大腦“嗡”的一聲，他完全沒料到岳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他下意識地反駁：“媽，這……這對小薇太不公平了。我心里……還忘不了小悅?！?/p>

林薇從頭到尾都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她的長發(fā)垂下來，遮住了臉上的表情。沒人知道，她此刻心里是怎樣的驚濤駭浪。替代妹妹？這怎么可以？

張?zhí)m嘆了口氣，語氣放緩了些：“我說的‘湊合’，不是讓你們立刻就愛得死去活來。我是覺得，你們都是善良的人，又都是為了彤彤好。與其讓彤彤將來管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叫媽，還不如是她從小就依賴的小姨。都是一家人，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好好想想吧?！?/p>

這個提議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原本還算平靜的湖面，激起千層漣漪。

真正讓天平傾斜的，是女兒彤彤。

一周后的某個深夜，彤彤突然發(fā)起了高燒。陳凱手忙腳亂地給她物理降溫，林薇聞訊也深夜趕了過來，熟練地用溫水幫孩子擦拭身體。在半夢半醒之間，彤彤緊緊抱著林薇的胳膊，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媽媽……”

那一聲“媽媽”，像一把小錘子，輕輕地、卻又無比沉重地敲在了陳凱和林薇的心上。

彤彤清醒后，發(fā)現(xiàn)抱著自己的是小姨，她漂亮的大眼睛里先是困惑，隨即蓄滿了淚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彤彤了？我想媽媽……”

孩子的眼淚，是壓垮成年人所有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醫(yī)院的走廊里，陳凱看著滿臉疲憊卻依然在輕聲安慰彤彤的林薇，終于做出了決定。

“小薇，”他聲音干澀，“媽說得對，為了彤彤。我們……結(jié)婚吧?！?/p>

林薇的身體僵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他們?nèi)ッ裾诸I(lǐng)了證，過程快得像一場夢。沒有婚禮，沒有宴請，只是晚上在岳母家吃了一頓飯。紅色的結(jié)婚證攥在手里，有些燙手。他們成了法律上的夫妻，關(guān)系卻比最熟悉的陌生人還要疏遠。陳凱看著林薇平靜得有些過分的側(cè)臉，心中第一次升起一個巨大的疑問：她，真的只是為了彤彤嗎？

02

林薇正式搬進了陳凱的家。

她的行李不多，一個箱子就裝完了。她把自己的東西悄悄地歸置在客房里，那個房間，以后就是她的臥室。洗手間的臺子上，她的牙刷和陳凱的牙刷隔著遙遠的距離，像是兩個互不相干的租客。

這個家里，到處都是前女主人林悅的痕跡。

客廳墻上掛著巨幅的婚紗照，照片上的林悅笑得像個小太陽，依偎在陳凱身邊。陳凱的書桌上，擺著他和林悅在海邊的合影。就連彤彤的床頭，也放著媽媽給她錄的故事機。

這些痕跡像一堵堵無形的墻，將林薇隔絕在外。她很自覺，從不去觸碰那些屬于妹妹和陳凱的過去。她只是默默地承擔(dān)起一個“妻子”和“母親”的職責(zé)，買菜、做飯、打掃、照顧孩子，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

日子就在這種客氣又疏離的氛圍里一天天過去。

陳凱依舊早出晚歸，林薇則把家和書店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們會在飯桌上討論彤彤的趣事，會在彤彤睡著后，在客廳兩端的沙發(fā)上各自看書或看手機，空氣里流動著沉默的尷尬。

“早點休息?！蓖ǔＪ顷悇P先開口打破沉默。

“嗯，你也是?！绷洲睍c點頭，然后起身回房。

改變，發(fā)生在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里。

陳凱有一次半夜起來喝水，發(fā)現(xiàn)林薇房間的門縫里透出光。他走近了才聽到，她在壓抑著痛苦的呻吟。第二天，他問了岳母，才知道林薇有老胃病，不能吃涼的，不能累著。

從那天起，陳凱家里的冰箱里，總會備著溫和養(yǎng)胃的牛奶和蘇打餅干。他會在加班回家的路上，買一份熱騰騰的南瓜粥。他嘴上不說，行動卻出賣了他的關(guān)心。

林薇也一樣。她發(fā)現(xiàn)陳凱在畫設(shè)計圖遇到瓶頸時，會格外煩躁，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她會什么也不說，只是泡上一杯他喜歡的濃茶，放到他手邊，再把窗戶打開一點通風(fēng)。

有一次，彤彤在幼兒園被別的小朋友推倒，磕破了膝蓋。林薇接到電話，心急火燎地趕到醫(yī)院。陳凱也從工地飛奔而來，滿身的塵土都顧不上拍。兩人在急診室外，看著醫(yī)生為彤彤處理傷口，彤彤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刻，他們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林薇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陳凱下意識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沒事的，醫(yī)生說只是皮外傷?！彼孔镜匕参康?。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帶著粗糙的薄繭。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卻沒有抽回自己的手。那一刻，他們不再是姐夫和小姨子，也不是名義上的夫妻，而是兩個為同一個孩子擔(dān)驚受怕的父母。

從醫(yī)院回家的路上，彤彤在后座睡著了。林薇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輕聲說：“小悅以前總說，你這個人不愛說話，但心最細?！?/p>

陳凱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這是婚后，林薇第一次主動提起妹妹。

“她……也總說你才是家里最懂事、最會照顧人的那一個?！?/p>

簡單的幾句對話，仿佛捅破了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他們開始真正地像一個家庭那樣去生活，周末會帶著彤彤去公園放風(fēng)箏，會一起逛超市，為買哪種牌子的醬油而爭論幾句。

陳凱發(fā)現(xiàn)，自己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早，也越來越期待推開家門時，那溫暖的燈光和飯菜的香氣。他意識到，林薇正在用她的溫柔和耐心，一點點地撫平這個家曾經(jīng)的傷痛，也一點點地填滿他心中的空洞。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段婚姻，始于責(zé)任，他不希望它也終于責(zé)任。林薇值得被認真對待。

他決定，將林悅的遺物好好整理一下，收起來。他必須為林薇，也為這段婚姻，騰出一個真正的空間，無論是物理上，還是心理上。

可當(dāng)他真的下定決心，在一個周末的下午，趁著林薇帶彤彤去上興趣班的空檔，打開那個塵封了兩年的主臥衣柜時，一股混雜著樟腦和記憶的味道撲面而來。他不知道，這個決定，將會把他引向一個他從未預(yù)料到的、關(guān)于妻子和姐姐之間最深的秘密。

03

衣柜里，掛滿了林悅生前最喜歡的裙子。每一件，都承載著一段甜蜜的回憶。陳凱的眼眶有些發(fā)熱，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一件件地整理。

在衣柜的最深處，他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方盒子。拿出來一看，是一個上了鎖的復(fù)古木盒子。他認得這個盒子，是當(dāng)年他和林悅結(jié)婚時，林悅從娘家?guī)淼氖罪椇?。他一直以為里面裝的只是一些不值錢的小首飾。

鬼使神差地，他想打開看看。他在書房的抽屜里找到了備用鑰匙，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咔噠”一聲，鎖開了。

陳凱的心跳莫名地加速。他懷著一種近乎朝圣的復(fù)雜心情，緩緩打開了盒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