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初,北京西山小院】“老廖,這新任命你還要推辭?”秦基偉一進門便拋出這句話,語氣里透著半真半假的無奈。廖漢生抬頭笑笑,不多解釋,只輕輕搖頭。桌上的熱茶還未涼,兩人心里卻都清楚,這已不是第一次為同一件事開“圓桌會”。
廖漢生的脾氣,圈里人都摸得透: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那會兒,他才三十六歲,就敢和警衛(wèi)班的人討論“軍隊正規(guī)化該怎么走”;走進七十高齡,依舊堅持晨跑三圈。到了1982年,對“離休”二字,他看得比頭上那頂中將帽子還重。
歷數(shù)他半生履歷,可謂“低開高走”。1932年參加紅軍時,不過是供給部的小文書;紅二方面軍長征途中,他在班排之間兜兜轉轉,被賀炳炎一句“腦子活”調進了參謀部??箲?zhàn)爆發(fā)后,他在賀龍手下當秘書,敵后游擊、滹沱河夜渡、太行山冬訓,一樁樁鍛煉他的硬仗,使這位湖南小伙子迅速成熟。
解放戰(zhàn)爭再起,二野、四野名氣最響,紅二軍團卻兵力有限,能獨當一面的干部更是緊缺。組織部有人提議,“廖漢生調到野戰(zhàn)軍去練練?”賀龍擺手:“小廖留下,二方面軍得有人掌案?!币舱沁@一留下,為他后來“按上將使用”埋下伏筆。
建國初年,國防部副部長名單里,大將上將站一排,中間冒出個“中將廖漢生”。有人暗地里打趣:“這位算是‘小個子站在長凳上’?!迸匀寺犃撕眯?,資歷擺在哪兒?從軍十多年,論指揮經(jīng)驗不如陳賡,論參謀系統(tǒng)不如楊成武,可廖漢生的優(yōu)勢恰好在“綜合”:政工、訓練、后勤,各攤子都干過,且都不拉垮。
1958年軍事學院第一期高級班畢業(yè),他接替張南生坐上院長位子。那幾年風潮不斷,學院里“讀書派”“實戰(zhàn)派”吵得臉紅脖子粗,他讓雙方寫報告、擺數(shù)據(jù)、打模擬,一時間爭得理性又熱鬧。還是那句話,脾氣倔,卻愿意聽不同聲音,這是上級最看重的品質。
進入七十年代,先后擔任北京、南京、沈陽三個大軍區(qū)政委,外界常說“一個中將轉了大半個中國”。實情卻并不輕松:南方部隊強調機動作戰(zhàn),北方要盯蘇軍戰(zhàn)備,沈陽更要處理老工業(yè)區(qū)裁軍改編。一項項下達任務折射出頂層對他的信任——需要一個有政治頭腦,又敢拍板的人鎮(zhèn)場子。
1980年,中央考慮讓他回京坐機關。方案報到他手里,他在意見欄寫下四個字:“力乏擔當”。隨后又補一句:“七十有一,精力有限?!庇迷~平直,卻看得出決心。第一次申請沒有批準,組織上仍把他調往沈陽。兩年后,新一輪干部調整,他再次表明態(tài)度,這才有了秦基偉“敲門拜訪”的一幕。
這回給出的職位聽上去誘人:一是軍事學院院長,直接接蕭克的班;二是總政治部副主任,管全軍干部思想。兩頂帽子分量都夠,可他只淡淡一句,“上院長我剛卸,下機關恐耽誤年輕人?!崩碛陕犓破匠#杀澈筮壿嬊逦耗挲g決定體力,體力決定判斷,判斷決定軍隊質量。否則讓位不如不位。
甘渭漢、秦基偉輪番“勸進”,皆無功而返。秦基偉干脆找到楊尚昆秘書長,希望由“副統(tǒng)帥”級的人物出面壓陣。秘書長聽罷笑道:“老秦,你直接去談,若我出面也沒用,他心意已決?!闭f這話的人深知,廖漢生同他早在延安就是鄰居,幾多次長談皆論到“人要識相,該退就退”。
楊尚昆沒有再提此事,卻在常委會上提出另一套方案:“人大副委員長?!睋Q個戰(zhàn)場,依舊需要經(jīng)驗與聲望,但節(jié)奏可以稍緩,也透著照顧“山頭”的平衡。會議通過后文件送至西山小院,老政委仔細看完,終于點頭。他告訴隨員:“這活兒干與不干,都不是待遇問題,是責任問題。既然要干,就別糊弄?!?/p>
1983年春,新一屆全國人大開幕,主席團名單里出現(xiàn)“廖漢生”三字。部分媒體略感驚訝:堂堂“政工老將”轉到人大,算不算大材小用?可很快就有答案——他掛帥的國防、僑務兩個組,提案數(shù)量和質量皆列前茅。一次會議間隙,他對秘書說:“部隊里講‘三查四對’,人大也一樣,調研沒做實,文件就是擺設?!?/p>
任副委員長十年,他跑遍21個省區(qū)市,文件袋里常備一本小折尺。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廠房高度是否符合安全標準,他會蹲下量;邊防公路碎石含量超不過標準,他當場拍照。有人感嘆“退休干部比在任領導還忙”,他說:“無權更要有責,否則對不起那身軍裝?!?/p>
不容忽視的是,這位湖南老兵始終掛念“紅二”的兄弟。逢“五一”“八一”,他必寫信給仍在服役的二軍團出身軍官,信里先問家常,再囑咐:別因照顧出身而停步,年年都有新兵,資歷只能證明過去。語氣不重,卻能讓不少中青年軍官警醒。
值得一提的是,晚年廖漢生極少在公開場合談“按上將使用”這段經(jīng)歷。有人私下提及,他笑著擺手:“那是組織的賬,本人不必算?!币痪湓?,道出了軍中長者的格局。事實上,1955年軍銜制評定時,紅二系統(tǒng)擬上將六人,最后只保留了許光達和賀炳炎;二軍團元老枯瘦,平衡與照顧的任務自然落到組織部頭上。廖漢生雖是中將,但參會范圍、乘車規(guī)格、保健級別,一律按上將執(zhí)行,這就是老同志口中的“按上將使用”。
1992年離開副委員長崗位,他才真正“掛靴”。同年冬天,北京大雪。老部下面訪,寒風里見他堆雪人,竟笑得像個孩童。有人問:“您老人家不怕滑倒?”他回得快:“跌一跤不可怕,怕的是人老心也老?!币痪渫嫘?,折射出軍人骨子里的樂觀。
2006年病逝時,訃告只有寥寥數(shù)語,對“按上將使用”只字未提。吊唁大廳里擺著他當年寫給軍校學員的條幅,墨跡剛勁:忠誠、學習、服從、奉獻。軍人、干部、老兵,他把這四字看作一生注腳。
至此,關于他婉拒高位的故事告一段落,卻給后人留下思考:職務與榮譽,年齡與健康,意愿與責任,三對矛盾怎么擺?老同志用自己的選擇交了一份卷——要退就干凈利落,要干就一絲不茍。不得不說,這種態(tài)度,比任何頭銜都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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