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六和寺的晨鐘剛響過三遍,武松獨自坐在禪房門檻上。他伸出左手摩挲著空蕩蕩的右臂袖管,疤痕在晨光里泛著淡紅。遠處傳來兄弟們收拾行裝的喧鬧,卻沒人過來敲他的門。
昨天宋江來看他,那句 “已成廢人” 像根冰錐扎在心里。武松低頭看著地上的斷影,突然想起十字坡前張青夫婦的笑臉,孟州牢里施恩捧上的好酒,那些熱絡場景如今都成了褪色的舊夢。
拳頭硬時兄弟多
武松初到柴進莊上時,不過是個避禍的刺頭。生了場大病躺在走廊下,連莊客都敢對他翻白眼。直到宋江出現(xiàn),握著他的手說 “真是人間太歲神”,這份賞識讓武松記了一輩子。
景陽岡打虎成了命運的轉(zhuǎn)折點。陽谷縣百姓敲鑼打鼓迎他進城,知縣親自把他拉上公堂。那時的武松走路帶風,街坊見了都要作揖,連茶館說書人都把 “武都頭打虎” 編成了新段子。
殺嫂祭兄后,他成了刺配孟州的囚徒,卻在牢里過上了好日子。小管營施恩天天送酒肉,洗澡水都要親自試溫?!拔渌赏鹈现荨?的旗號下,施恩借著他的拳頭奪回了快活林。那些天,武松走到哪都有人喊 “英雄”。
十字坡的張青夫婦更實在,聽說他是武松,當即殺了黃牛肉款待。孫二娘笑著說:“早聞武都頭手段,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酒酣耳熱間,三人就拜了兄弟。那時的武松以為,這就是江湖義氣。
血濺鴛鴦樓后,武松成了行者。蜈蚣嶺上一刀斬了惡道,二龍山聚義時魯智深拍著他的肩膀大笑。梁山排座次,他位列十四,步軍頭領之首。每次出征,兄弟們喊 “武二哥” 的聲音總比誰都響亮。
洞房里的權力真相
扈三娘被推搡著走進洞房時,紅蓋頭下的雙手還在發(fā)抖。三天前,李逵的板斧砍碎了她的家,父母兄長的鮮血染紅了扈家莊的石板路。而此刻,她要嫁給這個矮小丑陋的王英 —— 那個在陣前被她輕松活捉的男人。
宋江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我當初許下他一頭親事?!?她低頭看著紅燭淚,突然明白自己和那匹被奪走的桃花馬沒什么區(qū)別,不過是宋江籠絡人心的獎品。
王英喝得醉醺醺進來,搓著手嘿嘿笑:“哥哥說了,你認了宋太公做義父,就是我王家的人?!?他眼里只有占有欲,沒有半分憐惜。窗外傳來兄弟們的哄笑,沒人問這個剛遭滅門的女子愿不愿意。
這種荒唐在梁山上不算新鮮。秦明被宋江賺上山時,全家老小都被官府殺了。宋江輕描淡寫一句 “不如另娶一位”,就把花榮的妹妹塞給了他。秦明摸著新媳婦的手,心里燒著亡妻的骨灰。
扈三娘后來每次隨軍出征,都要看著李逵的背影咬牙??伤諛右诰哿x廳喊 “黑旋風哥哥”,照樣要在宋江面前裝作溫順。有次她不小心贏了王英,回到帳里就挨了耳光:“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丈夫?”
洞房花燭夜的紅燭燃盡時,扈三娘終于懂了。梁山的 “義氣” 不過是強者的游戲,她和王英的婚姻,從來不是情分,只是宋江棋盤上的一步棋。
江湖的生存法則
武松在六和寺收到宋江派人送來的銀兩時,正用左手練習劈柴。使者放下銀子就匆匆離去,連句寒暄都沒有。他想起征方臘前,每次出兵前兄弟們都會互相整束盔甲,如今卻連道別都省了。
這種涼薄早有預兆。林沖火并王倫后,功勞最大,卻只排到第四位。晁蓋上山后,兄弟們喝酒時總把林沖晾在一邊。他捧著酒碗看著炭火,想起當年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的風光,咳嗽聲里都是無奈。
李逵看似和宋江最親,其實不過是把他當槍使。宋江讓他殺誰他就殺誰,讓他罵誰他就罵誰。直到被宋江賜毒酒,李逵還哭著說 “生時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
武松自己也不是沒做過幫兇。血濺鴛鴦樓時,馬夫丫鬟都沒放過。那時他信奉 “斬草除根”,覺得這就是江湖規(guī)矩。直到失去一條手臂,他才看清這規(guī)矩有多冰冷 —— 有用時是兄弟,沒用時是累贅。
孫二娘曾跟他說過:“不是兄弟不好,是這世道不干凈?!?那時他不懂,覺得憑拳頭就能打出一片天地?,F(xiàn)在他明白了,梁山再熱鬧,終究是群落難人的抱團取暖,沒人真能為別人擋一輩子風雨。
有天魯智深來看他,兩人在寺前的樟樹下坐著。魯智深說要去杭州六合塔修行,武松說他也想留下。兩個看透世事的好漢沒多說話,只聽著風吹樹葉的聲音,倒比聚義廳的喧嘩更讓人安心。
最后的歸宿
宋江班師回朝那天,六和寺的鐘聲格外響。武松拄著拐杖站在山坡上,看著大軍浩浩蕩蕩遠去,旗幟招展里,再也沒有屬于他的位置。他突然覺得輕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后來聽說宋江被賜毒酒,李逵也跟著去了。武松只是嘆了口氣,繼續(xù)用左手擦拭佛像。當年在潯陽樓,宋江題反詩時何等豪氣,到頭來還是逃不過 “鳥盡弓藏” 的結(jié)局。
扈三娘死在征方臘的戰(zhàn)場上,聽說她為了救王英被亂箭射死。武松想起那個紅蓋頭下的女子,不知道她臨死前有沒有后悔過。王英后來戰(zhàn)死時,身邊連收尸的兄弟都沒有。
武松在六和寺活到八十歲。圓寂前,他讓小和尚拿來紙筆,用左手寫下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寫完又笑了,把紙揉了扔進火盆。那些打打殺殺的日子,那些稱兄道弟的時光,終究成了過眼云煙。
寺里的老和尚說,武松圓寂那天,有只獨臂猿猴在塔頂坐了一整天。夕陽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極了當年那個在景陽岡上打死猛虎的英雄。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人為它喝彩。
施耐庵寫《水滸》時,或許早就看透了這一切。所謂兄弟義氣,不過是亂世里的短暫慰藉。當武松失去拳頭的力量,當扈三娘淪為交易的籌碼,江湖的真相才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 這里從來沒有永恒的兄弟,只有永恒的生存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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