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554
上午10點多,呼和浩特一家新開的咖啡店開始忙碌起來。
吧臺后面,21歲的趙宇正一杯接一杯地做著咖啡。他神情沉浸,動作熟練,速度和任何一位普通的咖啡師都沒有區(qū)別。
這家今年4月開業(yè)、名為“憨胖兒”的咖啡店,是內(nèi)蒙古首個專為自閉癥青年提供輔助性就業(yè)的連鎖店。吧臺后忙碌的趙宇,就是其中一位自閉癥咖啡師。
柜臺的另一頭,他的母親趙巧花正在為客人點單,她的目光時不時會投向兒子。為了讓兒子能夠獲得一份有尊嚴的工作,她花了十幾年時間。
這是他們母子成為“同事”的第一年。
在這個小小的咖啡吧臺,一個自閉癥青年正在找到他與世界溝通的新語言,而他的母親,也正在重新學習如何與日漸“獨立”的成年兒子相處。
文 | 顧一
圖 | 受訪者
編輯 | Jarvis
一杯咖啡的重量
2024年,易烊千璽主演了一部電影《小小的我》,片中的主角劉春和患有腦癱,卻不屈不撓,希望融入社會,獲得自尊和價值。
為了贏得一份咖啡店店員的工作,他當著顧客和老板的面,即興表演了一段《報菜名》,向老板證明自己擁有做咖啡店員的體力、智力和情商。
成功應聘之后,他對外婆說:“我有工作,是尊嚴?!?/p>
相比于劉春和,趙宇等自閉癥青年在“憨胖兒”獲得一份工作要容易得多。這家內(nèi)蒙古首次專為自閉癥青年提供輔助性就業(yè)的連鎖店,目前已經(jīng)開到第五家。
跟劉春和一樣,走向工作崗位的趙宇,也找到了自己的尊嚴。
每天上午十點過后,“憨胖兒”咖啡店開始忙起來。趙宇站在吧臺后面,一杯接一杯做著咖啡。如果不是特別注意,你可能看不太出來,這是一個自閉癥青年。
不忙的時候,趙宇也會親手將咖啡送到客人手里,他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身體微微往前傾,鄭重地把咖啡遞上前,他用不太流暢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著:“姐姐,咖啡做好了?!?/p>
接過咖啡的女生表示感謝,趙宇略一思索,回道:“不客氣?!?/p>
對趙宇來說,這樣普通的對話,其實也是刻意訓練之后的結(jié)果。
而對趙宇的母親趙巧花而言,兒子手里的那杯咖啡,有著不同的重量。兒子在做咖啡上有天賦,對趙巧花來說也是個驚喜。
剛來咖啡店培訓的時候,她也沒想到趙宇學的這么快。趙巧花先跟老師學會咖啡的制作流程,再手把手地教給趙宇一遍,就差不多會了,在場的其他三個自閉癥孩子都沒有趙宇學的快,老師們也夸趙宇學起來不費事。
趙巧花回憶起來,兒子曾經(jīng)被她當成壞習慣的愛好,也許就是天賦的來源。
趙宇從小就喜歡玩水,廚房里、廁所里,只要有水的地方,經(jīng)常能看到他專注的身影,先把水龍頭打開,用手或者容器把水盛到桶里,再從桶里把水舀到馬桶里,就這么周而復始,能玩好幾個小時,如果沒有人制止,他也許能一直玩下去。
以前,每次看到水被浪費,趙巧花都忍不住責怪他。趙宇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趕緊停下來,假裝無事發(fā)生。
現(xiàn)在,這份對“水”的專注和興趣,轉(zhuǎn)移到了咖啡上。只要有單子,趙宇手里的咖啡就可以一直做下去,不管多忙多累,他從來沒有嫌煩過。沒有訂單的時候,他還會主動問媽媽:“怎么沒有訂單了?”
前幾天,趙巧花敏銳地發(fā)現(xiàn)趙宇生病了,精神懨懨地,總是坐著發(fā)呆,擤鼻涕,話也更少了,于是她試探性地問趙宇,要不要請病假休息一下,趙宇搖搖頭,堅持要去店里。
“做咖啡,就是趙宇最喜歡的一件事”,趙巧花笑著說。
趙宇不一定明白工作意味著什么,大部分時候,他的表達限制在10個字以內(nèi),無法描述復雜的心理活動,他知道工作會發(fā)錢,但是有錢了之后呢?他沒有一定要買的東西,也不會問媽媽要錢。
但當問起他喜不喜歡做咖啡時,他會重復地說喜歡,所有的感受都在“喜歡”這兩個字上了。這兩個字,很輕,也很重。
從母子到同事
早上八點多,趙巧花和趙宇準時從家里出門,乘坐四十分鐘的公交車,去咖啡店里工作。母子倆坐在車上,每天看著同樣的窗景,等待開始一天的工作。
到了店里,趙宇負責做咖啡,母親趙巧花則負責給客人點單,上咖啡。有時候,一下子來十來個訂單,趙巧花也會一起做咖啡,母子倆配合默契,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偶爾,趙宇在做咖啡時會走神、發(fā)呆,趙巧花注意到這一點,一個眼神飛過去,或者叫一下趙宇的名字,甚至發(fā)出一個單音節(jié)的聲音,趙宇就能瞬間回過神來,繼續(xù)手上的動作。
趙宇雖然記性不錯,手上精細動作也做得好,但是對數(shù)字不太敏感,分不清四和十的區(qū)別,在稱量咖啡豆的時候,顯得不夠嫻熟,這時候趙巧花也會幫忙提點一下。
兩三年前,趙巧花開始有意識地訓練趙宇做家務(wù),趙宇掃地、擦桌子都會干,甚至還會搟面皮,包水餃,包出來的水餃有模有樣的,和媽媽趙巧花的放在一起,也分不出來誰包的哪個。
趙巧花和趙宇包的餃子
這樣的能力和做家務(wù)的意識,使得趙宇在做咖啡店工作時上手很快。在咖啡店養(yǎng)成的每天清理臺面的習慣,也被他帶回了家里。
在家里,趙宇是一個懂得替母親分擔的兒子;在咖啡店,趙宇是一個工作起來不知疲倦的合格同事。
趙宇這個得力助手,這兩年讓趙巧花輕松了很多。今年四十二歲的她,為了照顧趙宇,曾很多年沒有工作,家里的開銷主要依靠做包工頭的丈夫。
幾年前,趙宇重新開始上學之后,她進過廠,當過服務(wù)員,最后一份工作是在趙宇的學校打工,“什么都干”,打掃宿舍衛(wèi)生的時候會把身上弄得臟兮兮的。
現(xiàn)在商場做咖啡,身上總是干干凈凈的,沒有亂七八糟的人際關(guān)系,也沒有那么累,最重要的是,能時刻陪伴趙宇,工資雖然會少一點,趙巧花也沒有抱怨。
但是最近,她發(fā)現(xiàn)趙宇變了,不服管了,對趙巧花的說教,開始反駁頂嘴,會在旁邊自言自語地嘟囔,還會重復“說得不聽,說得不聽?!?/p>
趙巧花不習慣這樣的趙宇,反駁讓她更加生氣,前兩天,母子倆又因為一點小事,爆發(fā)了劇烈沖突,“我還從來沒有這樣罵過他”。
冷靜下來的趙巧花,開始重新思考他們的關(guān)系。
也許是工作環(huán)境的催化,讓趙宇變得更加成熟、自信,夸他的人多了,媽媽的指責變得更加刺耳,接觸外界多了,就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這場遲來的青春期叛逆,或許也意味著,趙宇正在從一個凡事依賴母親的孩子,蛻變?yōu)橐粋€有自己想法的成年人。
趙巧花琢磨著,自己要改變一下和兒子的相處方式,改變一下“管”的方式,也要注意自己的語氣和態(tài)度,少發(fā)脾氣,但是至于怎么改變,她還沒有完全想好。
跟成年同事趙宇如何相處,趙巧花也在摸索中。
一個母親的愿望
趙宇十五歲生日的時候,趙巧花看著眼前對著蛋糕,雙手合十,認真許愿的兒子,突然覺得他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小小少年,于是她也悄悄許了個愿望,那就是:希望趙宇長大后能學有一技之長,有自己的事業(yè),自力更生。
彼時,趙宇終于獲得了再次上學的機會,這讓趙巧花燃起了希望。在此之前,趙宇已經(jīng)離開校園十年了。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五歲時,因為不會說話,趙宇無法與世界溝通,情緒崩潰時,他會打自己的臉,咬自己的手。當時,趙巧花把趙宇送去了一個康復機構(gòu),在那里上了半年后,趙宇終于學會了開口說話,這讓趙巧花很開心,畢竟正常孩子一歲多就開始學著說話,趙宇晚了三四年。
磕磕絆絆地學會說話以后,趙巧花想把他送進正常小學,卻遭遇了一場拙劣的騙局,被康復機構(gòu)的老師騙走了五千塊錢,卻沒有任何一所普通小學肯收趙宇。
再后來,她帶著兒子找遍了呼和浩特她所知道的學校,仍舊沒有一所愿意接收。
一次偶然的機會,娘倆兒路過一家私立學校,校長主動上前攀談,表示愿意接收趙宇,趙巧花很高興,“等了這么長時間,第一個主動問(我們)的?!?/p>
可是好景不長,趙宇在學校經(jīng)常被其他孩子欺負,有一回趙巧花接他放學,遠遠地就看見他嘴邊還有未干涸的血跡,臉上也悶悶不樂,但是趙宇一看見媽媽,就露出了笑容,跑著來到媽媽身邊。
趙巧花嘗試問趙宇發(fā)生了什么,趙宇說不出來,只會重復“孩子打的”,再問就問不出來了。第二天,趙巧花去到學校,親自老師問怎么回事,老師也說不出個什么來。
半個學期后,趙巧花再次帶著趙宇離開了學校。
此后十幾年,母子倆雖然游離在社會系統(tǒng)之外,趙巧花也沒有放棄讓趙宇多接觸人群,他們經(jīng)常去廣場,游樂園和公園玩耍。
隨著趙宇年紀越來越大,趙巧花也在琢磨怎么能給孩子安排一個未來,不管是上學還是工作,得讓趙宇多學點東西。在其他家長的介紹下,趙宇去到了一家托養(yǎng)中心,在那里一待就是五六年。
在憨胖兒工作的機會,也是托養(yǎng)中心的老師幫忙介紹的。
談話的最后,趙巧花談起趙宇在托養(yǎng)中心上學時,因為自己工作時間沖突,沒有給他報上他想學的輪滑班,聲音里還滿是遺憾。
好在趙宇終于找到了自己熱愛的咖啡師行業(yè)。趙巧花悄悄地想,學會了做咖啡的技能,就算趙宇以后不在這家咖啡店工作了,也可以去別的咖啡店工作,一直當咖啡師。
現(xiàn)在,多年前那個生日許下的愿望,似乎就要實現(xiàn)了。
并不是每個自閉癥青年都像趙宇一樣擁有自己的工作。
根據(jù)2024年發(fā)布的《中國孤獨癥教育康復行業(yè)發(fā)展狀況報告(V)》顯示,中國18歲以上的心智障礙者中,高達77.64%的人未就業(yè)。
目前,針對大齡自閉癥群體的支持性就業(yè)服務(wù),在中國仍處于探索階段。其主要模式包括:
以“憨胖兒咖啡”為代表的社會企業(yè)模式、
殘聯(lián)推動的庇護性工場模式
少數(shù)企業(yè)提供的企業(yè)社會責任(CSR)崗位。
然而,這些模式目前能覆蓋的人數(shù)極為有限,遠不能滿足龐大的現(xiàn)實需求。多數(shù)大齡自閉癥人士往往只能回歸家庭,由日漸年邁的父母照料。
作為內(nèi)蒙古首個專為自閉癥青年提供輔助就業(yè)的機構(gòu),“憨胖兒”已經(jīng)為很多個“趙宇”提供就業(yè)機會,包括同在一個分店的小謙,也是一位能力稍差的自閉癥青年。
在模式可以復制的情況下,“憨胖兒”希望,將分支機構(gòu)擴充到10家以上,為更多自閉癥青年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
我們也期待有更多的就業(yè)機會能夠提供給自閉癥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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