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當下硅谷最有話題度的風險投資機構是哪家？很難說究竟誰家排名第一，但Index Ventures一定榜上有名。但他們的熱度并非來自他們投出什么獨角獸公司，而是因為他們成為了一場爭議的主角：

今年6月，Index Ventures合伙人馬丁·米格諾特 (Martin Mignot)在個人社交媒體上發(fā)表了一篇長文章，旗幟鮮明地主張“996工作制”應該成為當代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標配，因為現(xiàn)在人類正在進入AI時代的關鍵階段——如同蒸汽機之于第一次工業(yè)革命、內(nèi)燃機之于第二次工業(yè)革命，AI的涌現(xiàn)是一個“一代人一遇”的機遇。而機遇之巨、變化之快，意味著“任何不投入產(chǎn)品研發(fā)的時間，代價都極其高昂”。

其次，機遇是全球性的，競爭也是全球性的，硅谷公司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信息差優(yōu)勢”。再加上頂尖的技術人才永遠都是稀缺資源，因此一家合格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必須想辦法“最大化每個團隊成員的生產(chǎn)力”。

這一觀點得到了很多明星投資人的支持。例如投資圈知名網(wǎng)紅、20VC創(chuàng)始人哈里·斯特賓斯（Harry Stebbings）跳出來明確支持了斯托倫斯基的觀點。他在個人社交媒體上說：“歐洲的創(chuàng)業(yè)者們應該警醒一點，硅谷已經(jīng)提升了他們的工作強度，每周工作7天已經(jīng)是必要的策略，沒有任何取巧的空間?！?/p>

但更多的創(chuàng)業(yè)者和投資人公開表達了反對，甚至上升到了“人身攻擊”的程度。例如，Balderton Capital合伙人錢德拉蒂萊克（Suranga Chandratillake）就說：“假如你是一名創(chuàng)業(yè)者，就千萬別聽一位總是穿著連帽衫、從來沒接觸過你的實際工作、自命不凡的金融男給你的建議?！?/p>

就這樣本著“黑紅也算紅”的新時代法則，Index Ventures名聲大噪，成為了硅谷當下的頂流。

不過在最近，這場本來很難得出結論、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爭議，在最近似乎走向了大結局。因為風投圈畢竟是一個看結果說話的地方，證明自己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身體力行，然后創(chuàng)造更大的價值，而Index Ventures做到了這一點：在密集完成了一系列重磅交易后，他們用兩個月時間，賺到了11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790億元）。

Figma創(chuàng)始人菲爾與Index掌門人丹尼·里默

兩場并購，一場IPO

先來從數(shù)學層面聊聊Index Ventures是如何倆月賺800億的。

Index Ventures最大的一筆收益來自今年大火的獨角獸Figma。7月31日，F(xiàn)igma以33億美元的開盤價登陸納斯達克后，迅速開啟了暴漲模式，開盤即報83美元，盤中一度逼近125美元，漲幅超277%，最終收盤報115.5美元，首日飆漲250%，市值攀升至676億美元，遠超2023年與Adobe解除并購協(xié)議時的200億美元估值。

此前我在《今年最“爽”的IPO來了》這篇文章里也提到了，F(xiàn)igma本次IPO之所以備受關注，是因為本次IPO中大量投資方完成了套現(xiàn)。他們本次IPO所發(fā)行的超過3600萬股A類股票中，新股只占1/3，約1240多萬股，老股出售則占2/3，現(xiàn)有股東們將出售近2470萬股，按目前發(fā)行價上限估算約6.9億美元（約人民幣50億元）——而Index Ventures作為Figma的種子輪投資方，自然坐在了這場套現(xiàn)盛宴中的主桌。

根據(jù)相關文件顯示，F(xiàn)igma成功IPO后，Index Ventures套現(xiàn)了手中所持有的5%股權，按發(fā)行價計劃拿到了大概1.08億美元（約人民幣7.8億元）。在完成了這筆交易后，Index Ventures仍然是Figma的最大外部股東之一，持有約15%的股份。即使按照目前已經(jīng)回落了30%的股價計算，Index Ventures目前持有的Figma的資產(chǎn)仍然價值約58億美元（約人民幣416億元）——要知道他們在Figma這個項目上的累計投資也不過8650萬美元，也就是說他們通過Figma：

一筆投資，怒賺6800%。

第二筆收益來自Meta收購Scale AI。這筆著名的交易發(fā)生在6月底，Meta花費148億美元收購了Scale AI49%的股份，成為扎克伯格自創(chuàng)業(yè)以來的第二大收購交易，僅次于當年190億美元收購WhatsApp。而與Figma的情況相同，Index Ventures也是Scale AI的早期投資者之一，早在2018年領投了Scale AI的B輪融資，又以跟投的身份參與多了多輪后續(xù)，累計拿到了超過10%的股份。

按照最新的交易估價計算，這10%的股份價值30.2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17億元）。而據(jù)消息人士爆料稱，Index Ventures在這輪交易中選擇了一部分套現(xiàn)，拿到了至少14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00.6億元）的現(xiàn)金。此外根據(jù)特拉華州的公司章程，Meta還需要為Scale AI的早期投資者們支付每股1到3美分不等的股息。

要知道根據(jù)Scale AI的官方博文介紹，Index Ventures當年領投的B輪融資，整體規(guī)模只有1800萬美元。除了他們，這1800萬美元的份額還需要和YC、Accel這些機構來分——可以說他們對Scale AI的投資也堪稱：

一筆投資，怒賺上千倍。

第三筆收益也來自一筆并購案，谷歌收購網(wǎng)絡安全公司W(wǎng)iz。這筆交易官宣的時間很早，今年3月18日谷歌就宣布已簽署最終協(xié)議，將以32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300億元）的全現(xiàn)金交易收購Wiz。如果這筆交易最終成型，那么谷歌將迎來創(chuàng)業(yè)史上最大的一筆收購案，而Index Ventures最初在2020年就投資了Wiz，收購案之前累計投資2.45億美元，持股12%。這一部分資產(chǎn)按照收購價格計算達到了38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73億元）。

不過這筆交易在今年6月有了一些變化：6月中旬，多家媒體報道稱美國司法部門開啟了對這筆收購案的反壟斷調(diào)查，以確認Wiz與谷歌的云業(yè)務線Google Cloud合并后是否會影響整個市場的競爭秩序，這似乎給收購案增加了很多不確定性。更重要的是，在今年4月，美國聯(lián)邦法院才剛剛裁定了谷歌的一項“反壟斷”成立，認定“谷歌故意實施了一系列反競爭行為，以獲取并維持其在開放網(wǎng)絡展示廣告領域的廣告服務器和廣告交易平臺的壟斷地位”。

于是同步就有消息人士爆料稱，考慮到資本主義鐵拳，考慮到谷歌的黑歷史，考慮到Adobe收購Figma失敗這樣的“珠玉在前”，Wiz也和谷歌重新商定交易補償方案：

在此前，一旦交易案失敗，谷歌將賠償20億美元作為分手費；而現(xiàn)在，Wiz高層認為20億不足以支付并購案帶來的“沉沒成本”，因此分手費漲到了32億美元。

當然也有很多人預期，為了振興國內(nèi)經(jīng)濟，特朗普政府將放寬“反壟斷”的門檻，加速并購交易的進行，谷歌的收購案也未必無法順利推進。不過無論如何吧，這筆全新“分手費”的順利達成，也意味著以谷歌為代表的買方對于Wiz高達320億美元的估值是認可的。而對于Index Ventures，所持有的Wiz資產(chǎn)暴漲也得到了進一步確認。

Index Ventures的LP之一、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投資董事總經(jīng)理邁爾斯·迪芬巴赫 (Miles Dieffenbach)在最近做個一檔訪談欄目時，忍不住對Index Ventures最近這兩個月的資產(chǎn)暴漲發(fā)出了感慨：“他們過去以及正在取得的業(yè)績令人難以置信……他們完全有能力隨心所欲地募資，但他們并沒有這么做。他們擁有我們所見過的最注重業(yè)績的的企業(yè)文化?！?/p>

“別人做風投都是為了錢，可我偏不”

再來從技術層面聊聊Index Ventures是如何倆月賺800億的。

Index Ventures成立于1996年，前身是瑞士日內(nèi)瓦的一家債券交易公司Index Securities的科技投資部，創(chuàng)始人尼爾·里默（Neil Rimer）是Index Securitie創(chuàng)始人杰拉德·里默（Gerald Rimer）的大兒子，早在1998年就幫助Index Ventures募資了一只1.8億美元的基金，被《財富》雜志評選為“千禧年25位冉冉升起的商業(yè)領袖”，排在A16z創(chuàng)始人本·霍洛維茨（Ben Horowitz）身前。

現(xiàn)任掌門人丹尼·里默 (Danny Rimer)是杰拉德·里默小兒子，也是位是標準的老江湖。24歲就加入了摩根大通旗下的券商Hambrecht&Quist，在1994年牽頭成立了一個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研究小組，接著以承銷分析師的身份參與了亞馬遜和網(wǎng)景。1999年，丹尼·里默正式進入風投領域，在Barksdale Group擔任合伙人。2002年，他回到Index Ventures開始接手“家族事業(yè)”，沒過幾年就投出了Skype、MySQL這些頂級項目。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Index Ventures如今的成功很容易被解釋為老錢、有面兒。

事實上，就連丹尼·里默自己都毫不避諱地談到這一點。在2013年的一次專訪中，丹尼·里默開了個非常凡爾賽的玩笑：“我居然大學畢業(yè)了。如果我不畢業(yè)（直接創(chuàng)業(yè)或者接手生意），我可能早就是個億萬富翁了?！?/p>

但歌里唱得好，“刻骨銘心就這樣的被你，一笑而過”。丹尼·里默的身世，很容易讓人們忽略Index Ventures經(jīng)歷過怎樣的尷尬時刻：2001年，互聯(lián)網(wǎng)泡沫的崩塌讓丹尼·里默瞬間處于失業(yè)的邊緣——他當時供職的Barksdale Group，本質(zhì)上其實是網(wǎng)景前CEO吉姆·巴克斯代爾 (Jim Barksdale) 的家族辦公室，這個背景讓Barksdale Group的募資前景瞬間變得撲朔迷離——好巧不巧，那一年兩家飛機撞向了世貿(mào)大廈，震驚世界的911事件讓美國暫停了大量航班，休婚假的丹尼·里默不得不滯留在歐洲。

而這段在歐洲的日子讓里默更加感到沮喪。因為通過不斷地交流，他意識到歐洲正在老去，最有活力的硅谷創(chuàng)業(yè)者們把歐洲視為“博物館和與孩子們共度時光的地方”。他也不止一次地想到第一次見到貝索斯的場景，那是在西雅圖郊外的一個倉庫里，貝佐斯說自己之所以搬到這里，是因為西雅圖的郵資稅最低，而且他可以從附近的微軟挖走一些“技術大?！薄６锬敃r的任務是嘗試以100萬美元的報價，幫吉姆·巴克斯代爾收購剛剛成立的亞馬遜。

丹尼·里默逐漸意識到，亞馬遜最核心的競爭力，不是錢也不是認知上的洞察，而是“貝索斯”這樣的人。他在多年之后的一次回憶中說到：“他創(chuàng)辦公司的整個思路都很不尋?！盍钊苏痼@的是，他從未改變。這（市值超過千億美元）真的對他影響不大，這相當令人震驚?！?/p>

因此雖然是他的哥哥尼爾·里默創(chuàng)辦了Index Ventures，但實際上是弟弟丹尼·里默奠定了Index Ventures現(xiàn)在的樣子。

2002年，回到Index Ventures后的丹尼·里默立刻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第一步就是讓Index Ventures走出瑞士，把辦公室開到歐洲的金融中心倫敦，之后積極推動Index將投資目標從“推動被投公司被大公司收購”，轉(zhuǎn)變?yōu)椤巴苿釉趥惗?、紐約上市”，以此來改變英國養(yǎng)老基金這些LP們對風險投資的謹慎態(tài)度。Index Ventures早期的幾個里程碑式的項目，例如Skype、MySQL、Last.fm都是這一階段完成的投資。

2013年，Index Ventures把辦公室開到了舊金山，并且額外提供兩種服務：第一，這里可以作為歐洲創(chuàng)業(yè)者前往硅谷拓展業(yè)務的“驛站”，免費提供淋語、更衣室、會議室等服務；第二，丹尼·里默將常駐在舊金山，每天為自己安排至少3場路演。

這兩個服務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創(chuàng)業(yè)者們能夠盡可能地、沒有煩心事兒的、毫無壓力地成為自己，盡情“獨樹一幟”。

丹尼·里默在接受《金融時報》的一段采訪中提到：“我們花費大量時間評估人才……一切都始于他們講述故事的能力。我們只需傾聽一個人的故事，并提出問題，就能很好地了解他，這些問題可以凸顯他們所說的話是否準確、是否真誠，以及他們是否從錯誤中吸取了教訓?！?/p>

一個經(jīng)典案例是，他們曾經(jīng)收到過一份來自WeWork老員工的BP。在路演中，丹尼·里默認為如下問題很重要：“你學到了什么？你為什么在那里工作？在你創(chuàng)辦的任何公司中，你都不會妥協(xié)的文化原則是什么？”丹尼·里默認為，“如果他們無法給出一個好的答案，那么他們可能就不是我們支持的那種企業(yè)家?！?/p>

Index Ventures也正是沿著這條方法論，遇到了開頭提到的那個讓他們大賺特賺的Figma。2011年，丹尼·里默前往他的被投公司Flipboard交流的時候，注意到了一位18歲的實習生。這位實習生的工作就是與用戶交流，做客戶調(diào)研，看看幫助團隊獲得產(chǎn)品洞察。工作結果上，他的分析很到位，但真正讓丹尼·里默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活力，是個純純“好奇寶寶”，一直替用戶不斷向產(chǎn)品經(jīng)理瘋狂開腦洞，顯然對“打造一款人們可能喜歡的產(chǎn)品”的充滿期待。

第二次注意到這位實習生是在2012年。當時，丹尼·里默還是在和被投公司交流，只不過交流對象變成了領英CEO杰夫·韋納（Jeff Weiner）。丹尼·里默很八卦地問，你們做職場社交這么久，會不會留意到一些偉大的新興創(chuàng)業(yè)者正在涌現(xiàn)。杰夫·韋納瞬間脫口而出：“我們有個很棒的實習生，我正努力留住他，但他想自己創(chuàng)業(yè)。聽起來很有意思。你應該跟他談談?！?/p>

不用多說您也猜得到，這位實習生正是Figma的創(chuàng)始人迪倫·菲爾德（Dylan Field）。

如今在Index Ventures的官網(wǎng)上寫著這樣一句話，基本完整概括了Index Ventures的哲學，叫“你可能認為風險投資就是為了錢。但對我們來說，風險投資是為了人”。而這句話下面還有一句小的注釋：“交易本身只是交易。關系是持久的，而我們的關系建立在好奇心、深思熟慮和堅定信念之上?！?/p>

這樣來看，Index Ventures對“996”的推崇也就毫不讓人意外了。畢竟就像薩姆·奧特曼說的：“我有無限的精力去做那些我感興趣并且有效的事情，而幾乎沒有精力去做那些我既不感興趣又無效的事情”——能堅持下來“996”，至少能證明這個創(chuàng)業(yè)者是通過深思熟慮，找到了自己堅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