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財政局今年新招了六個年輕人，報到那天，副局長周建國特意提前半小時到了人事科。他端著保溫杯，在新人們面前來回踱步，眼睛像驗鈔機一樣掃過每個人的臉。

"你叫什么名字？"周建國停在最精神的小伙子面前。

"報告領導，我叫陳明。"小伙子聲音清亮，站姿筆直。

周建國抿了口茶："哪個學校畢業(yè)的？"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財政學專業(yè)。"

"好！好！"周建國眼睛一亮，"財大的高材生啊，咱們局正缺這樣的專業(yè)人才。"

就這樣，陳明被周建國"欽點"到了局辦公室，名義上是普通科員，實際上成了副局長的跟班。其他新人則被分到預算科、國庫科等業(yè)務部門，有兩個直接被派到了鄉(xiāng)鎮(zhèn)財政所。

"小陳，這份預算調(diào)整方案幫我核對一下。"周建國把一疊文件遞給陳明，"重點看看各單位的'三公'經(jīng)費壓縮比例，明天我要向縣長匯報。"

"好的周局，我馬上處理。"陳明雙手接過文件，恭敬得像捧著什么貴重物品。

周建國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年輕人機靈、勤快，又是科班出身，培養(yǎng)好了將來就是自己在局里的左膀右臂。

三個月過去，陳明儼然成了周建國的"代言人"。局里人都知道，找周副局長簽字，得先過陳明這一關。連各科室負責人見了陳明，都會客氣地叫聲"陳科"——雖然他的編制還是個普通科員。

這天下午，周建國讓陳明去檔案室調(diào)一份往年的決算資料。檔案員老劉請假了，臨時頂崗的小王手忙腳亂地翻找著。

"陳科，您稍等，我這就找。"小王額頭冒汗，不小心碰倒了一摞檔案盒。

"小心點！"陳明皺眉，"周局等著用呢。"

"對不起對不起..."小王慌忙收拾，突然"咦"了一聲："陳科，這有份您的檔案，要不要..."

陳明臉色驟變，一把搶過檔案盒："這不是你該看的！"

小王愣住了。陳明意識到失態(tài)，強笑著解釋："我的意思是...干部檔案有保密規(guī)定，你剛來可能不清楚。"

回到辦公室，陳明心神不寧的樣子引起了周建國的注意。

"怎么了？資料沒找到？"

"找...找到了。"陳明遞過資料，手微微發(fā)抖，"就是有點頭疼。"

周建國瞇起眼睛。下班后，他獨自去了檔案室。老劉正在鎖柜子。

"周局？有事？"

"啊，我查點資料。"周建國故作輕松，"今天小陳來調(diào)檔案了吧？把他那份也給我看看。"

老劉猶豫了一下："這...不合規(guī)定吧？"

"我是分管領導，了解一下新干部的情況，有什么問題？"周建國板起臉。

檔案盒里，陳明的學歷證書復印件赫然在目。學校沒錯，但專業(yè)卻是"行政管理"，與他說過的"財政學"相去甚遠。更讓周建國血壓升高的是后面的處分記錄：大學期間因替考被記過。家庭成員一欄，"父親"的工作單位寫著"XX監(jiān)獄"，職務是"服刑人員"。

周建國的手指捏皺了檔案邊緣。他想起這三個月來在各種場合向人介紹陳明是"財大財政學高材生"，想起自己多次帶著陳明參加預算評審會...如果這些被捅出去，他這個分管人事的副局長臉往哪擱？

第二天一早，周建國把陳明叫到辦公室，關上門，拉上百葉窗。

"周局..."陳明聲音發(fā)顫。

"坐。"周建國反常地和藹，還倒了杯茶推過去，"小陳啊，你來局里三個月了，表現(xiàn)不錯。"

陳明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

"但是，"周建國話鋒一轉(zhuǎn)，"年輕干部還是要多崗位鍛煉。局里決定派你去青山鄉(xiāng)財政所工作一段時間。"

陳明手中的茶杯差點打翻。青山鄉(xiāng)是全縣最偏遠的鄉(xiāng)鎮(zhèn)，離縣城七十多公里，財政所只有三個人。

"周局，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嗎？"陳明臉色煞白。

"哎，別多想。"周建國笑容慈祥，"基層經(jīng)歷對年輕干部成長很重要。你是重點培養(yǎng)對象，更應該補上這一課。"

一周后，陳明提著行李上了去青山鄉(xiāng)的班車。周建國親自送行，還囑咐鄉(xiāng)里"多關照小陳"，感動得陳明眼眶發(fā)紅。

局里人議論紛紛。有人說陳明得罪了周局，有人說這是要提拔的前兆——下去鍍層金回來就能升職。只有預算科的張偉冷眼旁觀，心里明鏡似的。

張偉是四年前考進來的，財政業(yè)務一把好手，本來很受重用。直到去年預算評審會上，他當眾指出周建國方案中的幾處數(shù)據(jù)錯誤。雖然最后證明他是對的，但從那以后，重要項目再沒他的份，年終考核連續(xù)兩年"基本稱職"。

"張哥，聽說沒？陳明調(diào)回來了！"同事小李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不過沒回局里，去了城關鎮(zhèn)財政所。"

張偉正在做預算表格，鼠標"咔"地一聲點得太重。"哦？這么快？青山鄉(xiāng)不是至少要待半年嗎？"

"才三十五天！"小李壓低聲音，"城關鎮(zhèn)財政所多好啊，就在縣城邊上，待遇比局里還高。周局是真疼這個徒弟。"

張偉想起自己同學想調(diào)城關鎮(zhèn)財政所，托關系送禮都沒成。他默默保存文件，繼續(xù)工作，但敲鍵盤的手格外用力，像是在發(fā)泄什么。

下午，周建國來預算科檢查工作，特意走到張偉桌前。

"小張啊，這個部門的預算編制有問題吧？"周建國指著屏幕，"項目支出壓減太多了。"

張偉抬頭，看見周建國身后站著陳明，西裝筆挺，比去青山鄉(xiāng)前還精神。他深吸一口氣："周局，這是按最新文件要求壓減的，您說的標準是去年的。"

會議室瞬間安靜。周建國的臉漲得通紅，一把搶過鼠標："年輕人不要太自負！重新做！"

散會后，張偉被科長留下談話。"你就不能給領導臺階下？"科長嘆氣，"你看人家陳明，多會來事..."

張偉盯著窗外的銀杏樹，想起去年自己因為報表晚交半天，被周建國在全局大會上點名批評。而陳明檔案造假這么大的事，卻能全身而退，還去了好單位。

下班路上，張偉遇到了檔案室的老劉。兩人同路，老劉突然說："小張，你是個實在人。有些事...別太較真。"

"什么事？"張偉明知故問。

老劉搖搖頭："周局那天非要看陳明的檔案...第二天陳明就被發(fā)配了...你懂的。"

張偉突然笑了："劉叔，我早看開了。"

但當晚加班時，張偉獨自站在辦公室窗前，望著財政局大樓里零星的燈光，胸口卻像堵著塊石頭。四年來他兢兢業(yè)業(yè)，不如別人一個"校友"名頭；他因小錯受重罰，別人犯原則問題卻輕拿輕放。

辦公電話突然響起，是城關鎮(zhèn)財政所報來的數(shù)據(jù)。張偉聽著對方熟悉的聲音，愣了一下："陳明？"

"張哥？"陳明也很意外，"您今晚加班啊...這個數(shù)據(jù)周局急著要，麻煩您..."

張偉機械地記錄著數(shù)字，掛電話前突然問："在那邊還習慣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挺好的。謝謝張哥關心。"

放下電話，張偉在值班本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又迅速涂掉。窗外，財政局大樓的霓虹燈牌亮著"為民理財"四個大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