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94年的初春,太湖水面波光粼粼,卻掩蓋不住即將到來的血腥。
夫椒山下,兩支龐大的水師正在集結。一邊是躊躇滿志的吳王夫差,要為父報仇;一邊是背水一戰(zhàn)的越王勾踐,想要先發(fā)制人。
誰也沒想到,這場春秋時期最大規(guī)模的水戰(zhàn),會以越軍的慘敗而告終。
當戰(zhàn)鼓聲漸歇,當硝煙散去,太湖水面漂浮著無數越軍的尸體和殘破的戰(zhàn)船。勾踐僅率殘兵五千,狼狽逃向會稽山。
更沒人想到的是,這場敗仗不僅改變了兩個國家的命運,也徹底改寫了一個女人的人生。
那個曾經母儀天下的越國王后,即將面臨比死亡更加殘酷的考驗。
太湖的水面泛著血色,殘陽如血般染紅了半邊天空。
越王勾踐站在會稽山頂,望著山下吳軍如潮水般涌來的火把,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大王,我們只剩不到五千殘兵了。"
大夫范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衣甲上沾滿血跡,"吳軍已經包圍了整座山。"
勾踐猛地轉身,眼中布滿血絲:"文種呢?派去求和的人回來了嗎?"
"還沒有消息。"
范蠡低下頭,"王后娘娘的馬車在突圍時與我們失散了,據逃回來的士兵說,可能...可能已經落入吳軍手中。"
勾踐的劍"鏘"地一聲掉在地上。他踉蹌后退兩步,扶住身旁的松樹才沒有倒下。
"雅魚..."他喃喃念著王后的名字,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山下的戰(zhàn)鼓聲越來越近,夾雜著吳軍士兵的吶喊。
范蠡撿起地上的劍,雙手奉還給勾踐:"大王,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我們必須想辦法保全越國的血脈。"
勾踐緩緩抬頭,眼中的悲痛逐漸被一種可怕的冷靜取代。
他接過劍,聲音低沉:"傳令下去,全軍退守山頂,等待文種的消息。若求和不成..."
他頓了頓,"那就與吳軍決一死戰(zhàn)。"
夜幕完全降臨,山下的火把連成一片火海。勾踐獨自站在懸崖邊,望著姑蘇城的方向。
十年前他與雅魚大婚時的場景浮現在眼前那個來自苧蘿村的浣紗女,在越宮大殿上羞澀卻堅定的眼神。
"大王!"文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勾踐轉身,看見文種衣衫襤褸地跑來,臉上卻帶著一絲希望。
"夫差答應了?"勾踐急切地問。
文種跪倒在地:"吳王同意不滅越國,但...但有條件。"
"說!"
"大王與王后需入吳為奴三年,越國每年進貢十萬匹布帛、百船稻米。"
文種的聲音越來越低,"伍子胥還特別提出...王后娘娘必須單獨囚禁在姑蘇臺。"
勾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姑蘇臺是吳國關押重要女俘的地方,進去的女子很少有完好無損出來的。"伍子胥!"
他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那個在戰(zhàn)場上失去獨子的吳國太師。
范蠡上前一步:"大王,這是陷阱。夫差分明是想羞辱您和王后,逼您反抗,他好名正言順地滅掉越國。"
勾踐沉默良久,突然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凄涼:"好一個夫差!好一個伍子胥!"
他猛地止住笑聲,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告訴他們,寡人答應。"
"大王!"文種和范蠡同時驚呼。
勾踐抬手制止他們:"越國不能亡。告訴夫差,寡人明日就下山請降。"他轉向文種,聲音低沉,"你親自去姑蘇臺,告訴雅魚...告訴她寡人會去接她。"
文種眼中含淚,重重叩首:"臣...遵命。"
姑蘇臺的夜晚格外寒冷。雅魚裹緊身上單薄的素衣,聽著窗外巡邏士兵的腳步聲。
她被關在這里已經七天了,除了送飯的啞婢,沒見過任何人。
"吱呀"一聲,牢門被推開。
雅魚警覺地抬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逆光中只能辨認出那人腰間佩戴的吳國太師玉佩。
"越國王后?"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在下伍子胥。"
雅魚緩緩站起身,盡管衣衫襤褸,卻依然保持著王后的儀態(tài):"伍太師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伍子胥走進牢房,身后的侍衛(wèi)立刻點亮了火把。
火光下,雅魚看清了這個傳說中吳國最可怕的男人五十歲上下,面容剛毅,左頰有一道從眼角延伸到下巴的傷疤。
"我來告訴王后一個好消息。"
伍子胥的聲音里帶著諷刺,"你的丈夫勾踐,明日就會到姑蘇城投降。吳王仁慈,允許你們夫婦在吳國為奴三年,換取越國不滅。"
雅魚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多謝吳王恩典。"
"別高興得太早。"
伍子胥突然上前一步,捏住雅魚的下巴,"我兒子死在勾踐的箭下,這筆賬,總要有人還。"
雅魚被迫仰頭,卻毫不退縮地直視伍子胥的眼睛:"戰(zhàn)場之上,生死有命。伍太師一代名將,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伍子胥冷笑一聲松開手:"好一張利嘴。"
他轉身走向門口,"從明天開始,王后會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牢門重重關上,雅魚終于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
她抱緊雙膝,無聲地流淚。
不是為自己即將面臨的苦難,而是為勾踐——那個驕傲的越王,要如何在敵人面前卑躬屈膝?
姑蘇城外的降禮臺上,勾踐赤裸上身,背負荊棘,一步步跪行到夫差面前。
吳國的文武百官分列兩側,有人嘲笑,有人憐憫。
"罪臣勾踐,叩見吳王。"勾踐額頭觸地,聲音平靜得可怕。
夫差高坐在王座上,俯視著這個曾經的對手:"勾踐,你可知罪?"
"罪臣不自量力,冒犯天威,罪該萬死。"
夫差滿意地笑了:"聽說你妻子是個美人?"
勾踐的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賤內粗鄙,不堪入目。"
"是嗎?"夫差意味深長地說,"伍太師可是對她贊不絕口呢。"
站在一旁的伍子胥冷笑一聲:"王上,罪婦雅魚正在姑蘇臺等候發(fā)落。"
勾踐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上,卻依然保持著跪拜的姿勢:"懇請吳王開恩,允許罪臣與賤內一同為奴。"
夫差揮了揮手:"準了。不過..."
他俯下身,壓低聲音,"你得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們夫婦的命,是我的。"
當天晚上,勾踐被帶到石室為奴。狹小的石室里只有一張草席和一個便桶,墻上掛著鐐銬。
侍衛(wèi)粗暴地推他進去:"明日寅時起床,先去馬廄清理馬糞!"
勾踐沉默地點頭。等侍衛(wèi)離開后,他立刻抓住欄桿:"王后呢?你們把王后關在哪里?"
侍衛(wèi)嗤笑一聲:"放心,王后娘娘住的地方比這兒舒服多了。"
他壓低聲音,猥瑣地笑道,"伍太師親自安排的,每晚都有'貴客'探望呢。"
勾踐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但轉瞬即逝。
他松開欄桿,退到石室角落坐下,仿佛對侍衛(wèi)的話毫不在意。
夜深人靜時,勾踐從草席下摸出一塊尖銳的石片,在墻上刻下第三道劃痕這是他被囚的第三天。
刻完后,他輕輕撫摸著那些劃痕,低聲呢喃:"雅魚,再忍忍...再忍忍..."
姑蘇臺的夜晚總是伴隨著女子的啜泣聲。雅魚蜷縮在床角,身上的傷痕火辣辣地疼。
伍子胥說到做到,這一個月來,每晚都有不同的"貴客"來"探望"她。
牢門又一次被推開,雅魚條件反射地顫抖了一下。但這次進來的不是那些禽獸,而是文種。
"娘娘!"文種看到雅魚的樣子,立刻脫下外袍裹住她,"臣...臣來晚了。"
雅魚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大夫怎么進來的?"
"伍子胥今日出征,我買通了守衛(wèi)。"
文種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這是范蠡讓我?guī)Ыo您的藥,能減輕...減輕痛苦。"
雅魚接過藥瓶,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大王...大王還好嗎?"
文種低下頭:"大王在石室為奴,每日勞作,但...性命無憂。"
"告訴他,我很好。"
雅魚突然抓住文種的手,"就說姑蘇臺待遇不錯,我一切都好,讓他不要擔心。"
文種眼中含淚:"娘娘..."
"就這么說!"雅魚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越國需要他,他不能分心。"
文種重重叩首:"臣明白了。"
文種離開后,雅魚終于崩潰。她咬著手臂無聲地痛哭,生怕被門外的守衛(wèi)聽見。
哭夠了,她擦干眼淚,對著銅盆里的水整理儀容。
水中倒映的臉蒼白消瘦,唯有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勾踐..."她輕聲念著丈夫的名字,"你一定要活著回去..."
三年時光,在屈辱中緩慢流逝。
勾踐從馬夫做到了夫差的貼身奴仆,甚至曾在夫差生病時親嘗其糞便以判斷病情。
吳國上下都嘲笑這個懦弱的越王,只有伍子胥始終警惕著。
"王上,勾踐不可留!"伍子胥又一次勸諫,"他每日臥薪嘗膽,分明是在提醒自己不忘恥辱??!"
夫差不耐煩地揮手:"太師多慮了。一個嘗過寡人糞便的奴仆,能有什么威脅?"
而在姑蘇臺,雅魚的處境越發(fā)艱難。
隨著伍子胥的疑心加重,來看她的"貴客"身份越來越高,手段也越來越殘忍。
她的身體日漸虛弱,精神卻異常堅韌。
一個雨夜,勾踐終于得到機會潛入姑蘇臺。
當他看到蜷縮在角落的雅魚時,幾乎認不出這是自己美麗的王后。
"雅魚..."他輕聲呼喚,生怕驚到她。
雅魚緩緩抬頭,呆滯的目光逐漸聚焦:"大王?"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真的是你嗎?"
勾踐跪在她面前,顫抖的手輕撫她的臉頰:"是我,我來接你了。夫差已經同意釋放我們回國。"
雅魚突然抓住他的手:"小心...小心是陷阱!伍子胥不會輕易放我們走的!"
"我知道。"勾踐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但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他從懷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拿著這個,防身用。"
雅魚搖頭:"如果我?guī)е淦鞅话l(fā)現,會連累你的。"
勾踐固執(zhí)地將匕首塞進她手中:"三年了,雅魚。我不能再看著你受苦。"
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如果這次是陷阱...那我就殺出一條血路帶你走。"
雅魚終于接過匕首,藏入袖中:"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三日后。"
勾踐站起身,"夫差派伯嚭護送我們回越國。路上會經過一片密林,那里有范蠡安排的人接應。"
雅魚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勾踐..."
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無論發(fā)生什么,越國必須復國。"
勾踐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頭,然后消失在雨夜中。
三日后,勾踐和雅魚在吳軍的"護送"下啟程返回越國。
馬車里,雅魚靠在勾踐肩頭,看起來虛弱不堪。
勾踐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只有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的情緒。
"大王..."雅魚輕聲說,"回去后,我想回苧蘿村看看。"
勾踐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等越國強大了,我陪你回去。"
雅魚微微一笑,閉上眼睛。她沒有告訴勾踐,昨晚伍子胥又來了,而且說了些奇怪的話…
"你以為勾踐還會要一個被無數人玷污過的王后嗎?"
車隊行至密林時,果然遇到了埋伏。但不是范蠡安排的人,而是伍子胥派來的殺手。
"保護越王!"伯嚭大喊,但吳軍士兵卻紛紛后退。
勾踐拔出藏在馬車底下的劍,將雅魚護在身后:"跟緊我!"
箭矢如雨般射來,勾踐揮舞著劍擋開大部分,但仍有一支射中了雅魚的肩膀。她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雅魚!"勾踐驚呼。
就在這危急時刻,另一隊人馬從林中殺出,為首的正是范蠡。吳軍見勢不妙,迅速撤退。
范蠡下馬跪拜:"臣救駕來遲!"
勾踐抱起昏迷的雅魚:"立刻回國!快!"
回越國的路上,雅魚一直高燒不退。勾踐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親自為她換藥、喂水。
當雅魚偶爾清醒時,總能看見勾踐坐在燭光下,盯著手中的劍出神,眼神陌生而冰冷。
"大王..."一次換藥時,雅魚虛弱地問,"回去后,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勾踐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為她包扎傷口:"當然。"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永遠是我的王后。"
雅魚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她知道,有些傷痕,永遠無法愈合。
回到越國后,勾踐表面上勵精圖治,臥薪嘗膽,暗中卻對雅魚日漸疏遠。
他不再與她同寢,甚至很少單獨見面。
朝臣們都以為王后身體虛弱需要靜養(yǎng),只有雅魚自己明白真正的原因。
一個深夜,雅魚獨自來到勾踐的寢宮外。透過半開的窗戶,她看見勾踐正對著墻上的一幅地圖沉思。那是吳國的疆域圖,上面布滿了紅色的標記。
"大王。"雅魚輕聲喚道。
勾踐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恢復平靜:"王后怎么來了?"
雅魚走進房間,關上門:"我來問大王一個問題。"
"說。"
"攻打吳國的計劃,準備得如何了?"
勾踐瞇起眼睛:"王后從何得知?"
"我了解你,勾踐。"雅魚直視他的眼睛,"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
勾踐轉身背對著她:"快了。再等兩年,等越國更強大些。"
雅魚上前一步,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卷竹簡:"那這個呢?你準備什么時候實施?"
勾踐轉身,看到竹簡上的內容后臉色大變——那是他秘密下達的廢后詔書。
"你..."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你怎么找到的?"
"這不重要。"雅魚將竹簡放回案幾,"重要的是,我理解你的決定。"
勾踐的拳頭握緊又松開:"雅魚,我..."
"不必解釋。"雅魚打斷他,"為了越國,為了復仇,你需要一個清白的王后。"
她抬起頭,眼中沒有淚水,只有一種可怕的平靜,"我會在適當的時候自行了斷。"
勾踐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不!我不允許!"
雅魚輕輕掙脫他的手:"大王,我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們了。"
她轉身走向門口,"從姑蘇臺出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勾踐站在原地,看著雅魚離去的背影,突然抓起案幾上的竹簡狠狠摔在地上。
竹片四散飛濺,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門外,雅魚靠在墻上,無聲地流淚。
她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只是沒想到,心還是會這么痛。
會稽城的王宮比雅魚記憶中更加破敗。三年前離開時,宮墻上還爬滿紫藤,如今只剩下枯黃的藤蔓糾纏在斑駁的石縫間。她站在寢殿門口,手指撫過門框上那道劍痕——那是勾踐出征前試劍時不小心留下的。
"娘娘,該喝藥了。"侍女小翠端著漆碗走來,碗中湯藥冒著熱氣。
雅魚接過碗,藥汁苦澀的氣味讓她皺了皺眉。她一口氣喝完,將空碗遞回去:"大王今日在何處?"
小翠低頭回答:"回娘娘,大王一早就去了校場,說是要檢閱新征的士兵。"
雅魚點點頭,轉身走進寢殿。自從回到越國半個月來,勾踐幾乎每天都忙到深夜。即使偶爾同席用膳,兩人之間也只剩下禮節(jié)性的問候。
她走到妝臺前,銅鏡中映出一張蒼白消瘦的臉。三十二歲的年紀,眼角已經有了細紋。她拿起木梳,慢慢梳理著長發(fā),忽然發(fā)現幾根白發(fā)夾雜在黑發(fā)中。
"娘娘,范大夫求見。"小翠在門外稟報。
雅魚放下梳子:"請他進來。"
范蠡走進內室,行禮后站在三步之外。他比三年前更加沉穩(wěn),眼角也有了風霜的痕跡。"娘娘身體可好些了?"
"已無大礙。"雅魚示意他坐下,"范大夫此來有何要事?"
范蠡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大王命臣擬定的后宮用度調整方案,請娘娘過目。"
雅魚展開竹簡,上面詳細列出了削減后宮開支的具體措施。她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條:裁撤王后專屬的十二名侍女,只保留四人。
"大王的意思是?"
"大王說,越國百廢待興,當以身作則。"范蠡的聲音很平靜,"他還說...若娘娘有異議,可當面商議。"
雅魚將竹簡卷好,遞還給范蠡:"本宮沒有異議。明日就按此執(zhí)行。"
范蠡猶豫了一下:"娘娘,大王近日忙于國事,若有怠慢之處..."
"范大夫多慮了。"雅魚打斷他,"本宮明白大王的苦心。"
范蠡離開后,雅魚走到窗前。遠處校場的方向傳來士兵操練的吶喊聲,隱約可見勾踐的身影在高臺上巡視。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肩膀,箭傷已經結痂,但陰雨天還是會隱隱作痛。
入夜后,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籠罩了會稽城。雅魚正在燈下縫補一件舊衣,忽然聽見宮門外傳來爭執(zhí)聲。
"大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王后休息!"是侍衛(wèi)的聲音。
"滾開!本王要見自己的王后,還需要你們批準?"勾踐的聲音帶著醉意。
雅魚放下針線,快步走到門前。門被猛地推開,勾踐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眼中布滿血絲。侍衛(wèi)惶恐地跪在一旁。
"退下吧。"雅魚對侍衛(wèi)說,然后伸手扶住搖搖晃晃的勾踐,"大王怎么淋雨了?"
勾踐甩開她的手,踉蹌著走進內室:"本王...本王高興!"他抓起案上的水壺猛灌幾口,水順著下巴滴到衣襟上。
雅魚關上門,取來干布為他擦拭臉上的雨水。勾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為什么?為什么不拒絕?"
"大王指的是?"
"那些用度削減!"勾踐的聲音嘶啞,"你知道朝中大臣怎么說嗎?他們說王后失寵了,說本王要廢后了!"
雅魚平靜地看著他:"大王多慮了。越國現在需要每一分錢糧來重建軍隊。"
勾踐松開她的手,跌坐在席上:"你知道嗎?今天伍子胥派人送來一封信。"他從懷中掏出一卷濕漉漉的絹布,"他說...他說要我把你送回姑蘇臺,否則就率軍踏平越國。"
雅魚的身體微微顫抖,但聲音依然平穩(wěn):"大王如何回復?"
"我燒了那封信!"勾踐猛地拍案,"我當著使者的面燒了它,然后把他趕出了會稽城!"
雨聲漸大,敲打在屋頂的瓦片上。雅魚跪坐在勾踐對面,為他倒了一杯溫水:"大王做得對。伍子胥這是在試探您的決心。"
勾踐盯著水杯,突然說:"我夢見你了。"
"嗯?"
"在吳國的每一天,我都夢見你。"他的聲音低沉,"夢見你被關在姑蘇臺的樣子,夢見那些人對你..."
雅魚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都過去了。"
"過不去!"勾踐猛地抬頭,眼中閃著危險的光,"每次看到你肩上的傷疤,我就想立刻帶兵殺進姑蘇城!"
雅魚沉默片刻,起身從床榻下取出一個木匣:"大王請看。"
勾踐打開匣子,里面整齊地排列著數十片竹簡,每片上都刻著日期和簡短記錄。
"這是...?"
"臣妾在姑蘇臺記下的。"雅魚的聲音很輕,"每一晚來的人,他們的名字、官職,說過的話。"
勾踐一片一片地翻看,手指越來越用力,竹簡邊緣刺破了掌心,鮮血滴在簡上。
"夫差的心腹大將...吳國太宰...伍子胥的侄子..."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記這些做什么?"
雅魚直視他的眼睛:"為了有朝一日,大王能親手殺了他們。"
勾踐猛地站起身,竹簡散落一地。他背對著雅魚,肩膀劇烈起伏:"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敢碰你嗎?因為我怕一碰到你,就會想起那些人..."
雅魚緩緩站起,走到他身后,卻沒有伸手碰他:"臣妾明白。所以臣妾已經命人收拾好了西偏殿,明日就搬過去。"
勾踐轉身,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這是最好的安排。"雅魚平靜地說,"大王需要子嗣,而臣妾..."她停頓了一下,"臣妾恐怕已經無法為大王生育了。"
雨聲中,兩人相對無言。良久,勾踐彎腰一片一片撿起地上的竹簡,重新放回木匣。
"我會留著這些。"他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總有一天,我要用這些人的血來洗刷你的恥辱。"
雅魚微微頷首:"臣妾相信大王。"
勾踐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西偏殿太潮濕,對你的傷不好。就...還住在這里吧。我會搬到前殿去。"
"遵命。"
勾踐離開后,雅魚跪坐在地上,一片一片撿起遺漏的竹簡。她的動作很慢,仿佛每一片竹簡都有千斤重。
三日后的大朝會上,太宰伯嚭提出了一個震驚朝堂的建議。
"大王,臣以為當務之急是確立王嗣。"伯嚭跪在殿中央,"王后娘娘身體孱弱,恐難生育。臣請大王廣納嬪妃,以固國本。"
朝堂上一片嘩然。范蠡立刻出列反對:"太宰此言差矣!王后與大王共患難三年,如今剛剛歸國,豈可如此輕慢?"
伯嚭冷笑:"范大夫莫非忘了?王后在姑蘇臺三年,誰知道..."
"伯嚭!"勾踐一聲怒喝,打斷了伯嚭的話,"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伯嚭伏地叩首:"臣一片忠心,只為越國社稷著想。若言語有失,甘受責罰。"
勾踐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看向站在文官首列的范蠡,后者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此事容后再議。"勾踐最終說道,"退朝!"
回到書房,勾踐一把掀翻了案幾。竹簡、筆墨散落一地。范蠡跟進來,默默關上門。
"伯嚭這個老匹夫!"勾踐咬牙切齒,"他分明是受了伍子胥的指使!"
范蠡撿起地上的文書:"大王明鑒。但此事蹊蹺,伯嚭一向膽小怕事,今日為何突然發(fā)難?"
勾踐冷靜下來:"你的意思是?"
"臣懷疑宮中有人走漏了風聲。"范蠡壓低聲音,"關于大王與王后分居之事。"
勾踐瞇起眼睛:"查!給本王徹查!"
當晚,勾踐罕見地來到了雅魚的寢宮。雅魚正在燈下查看內宮賬目,見他進來,連忙起身行禮。
勾踐揮手示意侍女退下,然后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你看看這個。"
雅魚展開絹布,上面詳細記錄了伯嚭與吳國密使的會面情況。
"伯嚭竟是吳國奸細?"雅魚驚訝道。
勾踐搖頭:"不,他只是個貪財的墻頭草。伍子胥用重金收買他,目的就是離間我們。"
雅魚將密信放在燭火上燒毀:"大王打算如何處置?"
"明日早朝,我會當眾宣布納妃。"勾踐的話讓雅魚身體一僵,但他隨即解釋道,"這是引蛇出洞之計。我要讓伯嚭以為自己得逞,看他下一步如何行動。"
雅魚深吸一口氣:"臣妾明白了。需要臣妾配合什么?"
勾踐看著雅魚平靜的面容,突然問道:"你...不生氣嗎?"
雅魚抬起眼睛:"為何要生氣?這是國事,不是家事。"
勾踐沉默良久,終于說道:"三日后宮中設宴,你需出席。到時可能會有...一些難堪的場面。"
"臣妾會做好準備。"
勾踐起身欲走,又停下腳步:"對了,那個叫小翠的侍女,查到她與伯嚭府上的管家有親戚關系。"
雅魚點點頭:"臣妾會處理。"
勾踐離開后,雅魚喚來心腹侍衛(wèi),低聲吩咐了幾句。侍衛(wèi)領命而去,很快,遠處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隨即歸于平靜。
三日后的宮宴上,越國重臣齊聚。伯嚭滿面紅光地坐在席間,不時與同僚交頭接耳。
當勾踐攜雅魚入場時,所有人都注意到王后消瘦了許多,臉色蒼白如紙。而勾踐則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攙扶她,甚至刻意保持著距離。
"諸位愛卿。"勾踐舉杯,"今日有兩件事宣布。其一,本王決定采納太宰的建議,下月選納嬪妃。"
朝臣們面面相覷,有人偷偷觀察王后的反應。雅魚端坐在席上,面容平靜,只是握著酒杯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
"其二,"勾踐繼續(xù)道,"本王決定恢復'臥薪嘗膽'之禮,每日提醒自己不忘國恥。"
伯嚭立刻起身敬酒:"大王圣明!越國必將在您的帶領下重振雄風!"
就在此時,宮門突然被撞開。范蠡帶著一隊甲士沖了進來,押著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
"大王!"范蠡高聲道,"臣已查明,伯嚭勾結吳國,意圖謀反!"
伯嚭臉色大變:"胡言亂語!大王明鑒,臣冤枉啊!"
勾踐冷笑一聲,揮手示意。甲士押上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正是伯嚭的管家。
"認識這個人嗎?"勾踐問道。
伯嚭面如土色,癱坐在地。
勾踐站起身,走到伯嚭面前:"你以為本王不知道?你收受伍子胥的黃金,在朝堂上羞辱王后,就是為了逼我廢后!"
雅魚依然坐在席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勾踐拔出佩劍,劍尖抵在伯嚭咽喉:"說吧,伍子胥還給了你什么任務?"
伯嚭渾身發(fā)抖:"他...他說只要王后被廢,就...就停止邊境的騷擾..."
勾踐的劍往前送了半寸,鮮血順著伯嚭的脖子流下:"還有呢?"
"他還說...說會派人接走王后..."伯嚭哭喊道,"大王饒命啊!臣一時糊涂..."
勾踐收劍入鞘:"押下去,嚴加審問。"
甲士拖走伯嚭后,大殿內鴉雀無聲。勾踐環(huán)視群臣:"諸位都看到了。吳國亡我之心不死。從今日起,再有妄議王后者,以叛國罪論處!"
他走到雅魚面前,伸出手:"王后,我們回去吧。"
雅魚看著勾踐伸來的手,猶豫了一瞬,才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勾踐的手掌溫暖而有力,與她記憶中一樣。
離開大殿時,雅魚低聲問:"伯嚭會怎么處置?"
勾踐目視前方:"明日午時,斬首示眾。他的家人流放邊境。"
雅魚輕輕點頭,沒有再說話。夜風吹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猙獰的疤痕。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