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蘇州府，自古便是絲綢之鄉(xiāng)。府治西南二十里有個璩家塢，村里世代以染織為生。塢口那間爬滿青藤的院落里，住著個十四歲的少女，名喚璩汀蘭。她原是蘇州染織世家璩氏的嫡女，祖母璩浣云曾是宮廷御用染匠，專為皇后嬪妃染制綾羅綢緞，十年前因一樁 “貢緞褪色案” 蒙冤，被削去匠籍，不久便郁郁而終。父親璩景明為替母翻案，四處尋訪當(dāng)年的證人，五年前在赴杭州途中遭遇船難，從此杳無音訊。母親思夫成疾，三年前病逝，只留下一匹祖母親手染制的 “霞姿月韻緞”，緞面在不同光線下能映出七彩霞光，邊角處繡著極小的 “守藝” 二字，還有一疊泛黃的《江南染織秘譜》。

汀蘭自小跟著祖母學(xué)染織，四歲識色，六歲捻線，十歲便能獨立染出像樣的布料。母親去世后，她靠著給鎮(zhèn)上的布莊染制普通布料換些米糧，夜里就對著祖母的秘譜，在油燈下反復(fù)琢磨那些失傳的染技。院落角落里堆著不少染壞的布料，都是她練習(xí)時用廢的，每塊布上都留著深淺不一的色塊，像是藏著她的心事。

這年仲夏，新任蘇州知府麴彥卿到任。麴知府是個愛衣之人，年輕時曾在江南游學(xué)，對蘇繡、染織頗有研究，上任前特意囑咐隨從，到了蘇州務(wù)必尋訪染織高手。一日，他帶著隨從在鎮(zhèn)上的布莊閑逛，無意間看到柜臺里擺著一匹 “水映荷蓮布”，布料底色是淡淡的碧色，上面印著朵朵荷花，花瓣邊緣泛著粉色，荷葉上還沾著晶瑩的 “露珠”，湊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些 “露珠” 竟是用特殊技法染出的白色圓點，在陽光下宛如真的露珠般剔透。

“這布是誰染的？” 麴知府拿起布料，指尖摩挲著柔軟的布面，眼中滿是驚嘆。

掌柜連忙上前答道：“回大人，這是璩家塢一個叫璩汀蘭的少女染的。那孩子可憐，家道中落，卻把祖?zhèn)鞯娜炯紝W(xué)了個七七八八，這匹布還是她上個月送來的，說是想換些錢買染料?！?/p>

麴知府聞言，當(dāng)即吩咐隨從：“備轎，去璩家塢?！?/p>

穿過層層疊疊的桑樹林，終于到了璩家塢。麴知府剛下轎，就看見塢口的老樟樹下圍著一群人，人群中間傳來 “咕嘟咕嘟” 的煮染料聲。走近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素色布裙的少女正蹲在灶臺前，手里拿著一根長木棒，在染缸里輕輕攪動著。她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臉頰上，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身上，在染缸里投下斑駁的光影。

“你就是璩汀蘭？” 麴知府輕聲問道。

少女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瘦卻明媚的臉，眼神清澈得像江南的湖水。她看到麴知府身上的官服，連忙放下木棒，站起身行禮：“草民璩汀蘭，見過大人?！?/p>

“不必多禮，” 麴知府?dāng)[擺手，目光落在染缸里的布料上，“你這是在染什么顏色？”

汀蘭指著染缸里的布料：“回大人，是‘雨過天青色’。鎮(zhèn)上李小姐要做嫁衣，訂了這匹布做襯里?！?/p>

麴知府蹲下身仔細查看，只見布料在染料中漸漸變色，從最初的白色，慢慢變成淡淡的灰藍，最后竟染出了雨后天空般的清澈色澤。他不禁贊嘆：“好手藝！你這染技，有你祖母璩浣云的風(fēng)范。”

汀蘭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大人認識祖母？”

“當(dāng)年你祖母為宮中染制‘云錦霞裳’，我曾有幸見過一面，” 麴知府嘆了口氣，“可惜啊，一代染織名家，竟落得那般下場?！?/p>

提到祖母的冤屈，汀蘭的眼圈紅了：“大人，我祖母是被冤枉的！當(dāng)年那批褪色的貢緞，根本不是她染制的。我父親為了替祖母翻案，至今下落不明，我一定要找到證據(jù)，還我們璩家一個清白。”

麴知府看著少女堅定的眼神，心中一動：“你可有什么線索？”

汀蘭從衣柜里取出那匹 “霞姿月韻緞”，小心翼翼地遞給麴知府：“這是祖母留下的，她曾說這匹緞子里藏著秘密，若將來遇到懂染織的人，或許能從中找到線索。只是我琢磨了三年，除了邊角的‘守藝’二字，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p>

麴知府接過緞子，對著陽光仔細端詳。這匹緞子質(zhì)地輕薄，色澤絢麗，在陽光下轉(zhuǎn)動，能看到從粉到紫、從藍到綠的七彩漸變，宛如晚霞映在湖面。他用指尖輕輕撫摸緞面，忽然發(fā)現(xiàn) “守藝” 二字周圍的布紋里，隱約有極細的絲線，像是用特殊的針法繡上去的。

“這匹緞子你借我?guī)兹?，或許我能看出些門道?！?麴知府說道。

汀蘭連忙點頭：“多謝大人！只要能替祖母翻案，別說借幾日，就是送給大人也無妨?！?/p>

麴知府帶著緞子回到府衙，夜里特意點上燭火，反復(fù)研究。他想起古籍中記載的 “織紋傳信” 技法 —— 有些染織匠人會在布料的紋理中隱藏信息，平日里看不出來，只有用溫水浸泡后才能顯現(xiàn)。于是他讓人取來溫水，將緞子的邊角浸泡其中。

半個時辰后，麴知府取出緞子，用軟布輕輕擦拭。奇跡出現(xiàn)了！“守藝” 二字周圍竟?jié)u漸顯露出幾行極小的字跡，仔細辨認，寫的是 “貢緞案，真兇乃前蘇州織染局提調(diào)柳存義，證據(jù)藏于局內(nèi)東廂房暗格”。

“難道當(dāng)年的真兇是柳存義？” 麴知府心中疑惑，當(dāng)即決定第二天親自前往織染局探查。

次日一早，麴知府帶著隨從和汀蘭，一同前往蘇州織染局?？椚揪值默F(xiàn)任提調(diào)聽聞知府大人來訪，連忙出門迎接。麴知府不動聲色，以 “查看貢緞制作流程” 為由，帶著眾人來到東廂房。汀蘭按照緞子上的線索，在書架后的墻壁上輕輕敲擊，果然發(fā)現(xiàn)一塊墻磚的聲音與其他不同。

隨從撬開墻磚，里面竟藏著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木盒，里面放著一封書信和一小塊褪色的貢緞碎片。書信是柳存義當(dāng)年寫下的，詳細記載了他因賭博欠下巨額債務(wù)，偷偷用劣質(zhì)染料染制貢緞，事后嫁禍給璩浣云的經(jīng)過。那塊貢緞碎片的染料成分，與柳存義信中所說的劣質(zhì)染料完全吻合。

真相大白，汀蘭捧著書信和貢緞碎片，眼淚奪眶而出：“祖母，爹，你們看到了嗎？我們璩家終于清白了！”

麴知府看著激動的少女，輕聲道：“汀蘭，你祖母的冤屈得以昭雪，你父親的下落，我也會幫你追查。你有這般好手藝，不該埋沒在這小塢里。三個月后，京城將舉辦‘天下織染大賽’，我已為你報名，你可要好好準備?！?/p>

汀蘭聞言，又驚又喜：“多謝大人！只是…… 我從未去過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比得過那些名家?！?/p>

“你有天賦，又肯下苦功，一定可以的，” 麴知府拍拍她的肩膀，“我這里有一些歷代染織珍品的圖譜，你拿去參考，有不懂的地方隨時來問我?！?/p>

接下來的三個月，汀蘭日夜苦練。麴知府時常派人送來上好的染料和布料，還親自到璩家塢指點她的染技。汀蘭的染藝日漸精進，她決定以 “江南四季” 為主題，染制一套四匹的 “四季錦繡緞”，將江南春的爛漫、夏的清涼、秋的絢爛、冬的素雅都呈現(xiàn)在布料上。

大賽這天，京城的 “織染閣” 里擠滿了各地的染織高手。汀蘭看著周圍那些衣著華麗、氣度不凡的匠人，心中難免有些緊張。輪到她展示作品時，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展開布料。

當(dāng)那套 “四季錦繡緞” 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全場頓時鴉雀無聲。春緞是淡淡的粉色，上面印著盛開的桃花，花瓣邊緣泛著淺紫；夏緞是清爽的碧色，印著亭亭玉立的荷花，荷葉上還沾著 “露珠”；秋緞是溫暖的橙黃，印著金黃的菊花，花蕊處泛著淺棕；冬緞是素雅的雪白，印著傲骨的梅花，花瓣邊緣泛著淺紅。最絕妙的是，四匹緞子拼在一起，能在中間映出一輪圓月，月光下還能看到淡淡的 “江南” 二字。

評委們紛紛上前查看，贊不絕口。麴知府坐在評委席上，看著少女挺拔的身影，眼中滿是欣慰。最終，汀蘭毫無懸念地獲得了大賽第一名，皇帝還特意賞賜她 “御制染匠” 的稱號，邀請她留在京城為皇家染制布料。

汀蘭捧著圣旨，心中卻有些猶豫。她想起了蘇州的家鄉(xiāng)，想起了還未找到的父親。麴知府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聲道：“你若想回家鄉(xiāng)，陛下也不會勉強。我已讓人繼續(xù)追查你父親的下落，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

汀蘭點點頭：“大人，我想先回蘇州。等找到父親，若他愿意，我們父女倆再一同來京城?！?/p>

回到蘇州后，汀蘭成了當(dāng)?shù)氐拿?，不少人慕名前來拜師學(xué)藝。她在塢里辦了個小小的染織坊，免費教村里的女孩手藝，還把祖母的《江南染織秘譜》重新整理，刻印成冊流傳后世。

轉(zhuǎn)眼過了半年，這天，汀蘭正在作坊里染制一匹 “霜葉紅于二月花布”，忽然聽到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身上的衣服雖破舊，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溫和 —— 正是她失散多年的父親璩景明！

“爹！” 汀蘭扔下染棒，飛奔過去，緊緊抱住父親。

璩景明撫摸著女兒的頭，眼淚掉了下來：“孩子，讓你受苦了。爹當(dāng)年遭遇船難后，被一對漁民救起，卻失去了記憶，直到上個月看到你在織染大賽上的消息，才想起過往的事，一路打聽著回來?！?/p>

父女倆相擁而泣，訴說著這些年的經(jīng)歷。璩景明看著作坊里那些精美的布料，又看了看墻上掛著的 “御制染匠” 圣旨，欣慰地說：“好孩子，你沒辜負祖母的期望，咱們璩家的染織手藝，終于又能發(fā)揚光大了?！?/p>

幾天后，麴知府派人送來消息，說皇帝聽聞汀蘭已找到父親，特意下旨，允許他們父女倆一同進京，還賞賜了一座宅院。汀蘭和父親商量后，決定先把蘇州的染織坊交給可靠的徒弟打理，待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后，再回來開辦分坊，讓江南的染織手藝傳遍天下。

離開蘇州那天，村民們都來送行。汀蘭抱著那匹 “霞姿月韻緞”，站在塢口的老樟樹下，望著熟悉的江南水鄉(xiāng)，心中滿是不舍。麴知府拍著她的肩膀說：“去吧，京城有更大的舞臺等著你。記住，無論到哪里，都不要忘了初心，像你祖母那樣，做個堅守技藝的匠人。”

汀蘭重重地點頭，轉(zhuǎn)身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馬車緩緩駛動，她掀開窗簾，看著漸漸遠去的桑樹林和染坊，忽然想起祖母曾說過的話：“好布要有魂，做人要有心。” 她輕輕撫摸著緞面上的 “守藝” 二字，心中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在京城闖出一片天地，不僅要讓璩家的染織手藝名揚天下，還要找到更多像祖母那樣蒙冤的匠人，為他們洗清冤屈。

馬車一路向北，載著少女的夢想和希望，消失在遠方的塵土中。沒有人知道，在京城的舞臺上，汀蘭會遇到怎樣的挑戰(zhàn)；也沒有人知道，她能否找到更多關(guān)于染織的奧秘，讓這門古老的手藝煥發(fā)出新的生機。